青荷仿佛亲见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母亲家破人亡,痛不欲生。
    她左思右想,终下决心,哽咽着说出实情:“母亲有所不知,奇山也和舅父一样重伤身未死,他又被师尊碧苍、舅母飞筝所救。”
    楠笛闻听此言,欣喜若狂:“上天果然厚爱我辈,奇山也是死而复生。”
    青荷念及奇山之死,只觉不忍说出口,却又不得不说:“只是,只是,奇山去岁已是不幸英年早逝。”
    楠笛悲痛不已,瞬间又是泪流满面:“世事何其无常?奇山为了我们兄妹舍弃身家性命,我却无以为报,甚至临终也未能见上一面。”
    青荷念着奇山,想着阿龙,心事沉重:“奇山因鏖战寒开,身中剧毒,终在手刃仇人之后,含笑九泉。”
    楠笛良久涕泣无语,半晌才说:“因博尚一直对外封锁消息,我只知寒开身死,却不知是奇山所为。寒开多年助其父为恶,如今也算终得解脱。”
    青荷念及往昔,伤痛难抑:“奇山临终之时,曾救过香悦性命,更是极度关切母亲,并让香悦转交玉笛。”
    楠笛含泪点头:“奇山义薄云天,世间少见。父君走了十八年,他依然初衷不变,还牵挂着玉笛。”
    青荷却追悔莫及:“只是香悦不孝,明知玉笛干系三墓兵法,其意关天,可惜香悦实在无能,在逃离天坑之时,不慎将玉笛遗失粤江。”
    楠笛一声长叹:“此乃天意,又与你何干?多少人为了这部兵法送命?这样也好,省得世人为了一部兵法再打得不可开交。”
    青荷不尽好奇:“这三墓兵法,究竟好在哪里?因何世人趋之若鹜,在所不惜?”
    楠笛娓娓道来:“这兵法的来由还要归因你的外祖。他呕心沥血,将武穆、墓鸩、他自己研习的三代兵法绘制成册,藏于玉箫之中,令我兄岳箫收藏。后又分制两笛,作为开启玉箫之不二法门,分别交给我和长姊保管。
    博桑、寒波风闻此事,求而不得,便散布谣言‘三墓兵法,横扫天下’。自此,无数野心家争抢萧笛,舍死忘生,不遗余力。”
    青荷不禁跌足:“这般独一无二的军事瑰宝,却葬送在香悦手里,香悦当真罪不可恕。”
    楠笛却一脸淡然:“实际上,三墓兵法的文字部分我和你舅父早已倒背如流,都是各种智计、谋攻、判势、虚实、军争、形变、攻击、防御之法。
    只是上附的军事地图太过复杂,遍注了地形、城镇、要塞、兵力、行军、供给等重要信息,我只能记到十之五六,后来全部绘制成册,秘密交与你父君。
    事到如今,世事变迁,对敌作战更不能拘泥于定式,不能过于迷信兵法,而在于灵活运用。”
    青荷一声慨叹:“世间能有几人似母亲这般过目不忘?恐怕只有父君、舅父、奇山这等天才英雄。”
    楠笛念及奇山之死,犹自伤心不已:“奇山之能通天彻地,如此一代明英,未能展其雄,尽其才,天之过也。”
    青荷含泪问道:“不知后来母亲如何死里逃生?”
    楠笛陷入对往昔的回忆:“在征战逃亡之中,我重伤不敌,幸而奇水巾帼不让须眉,受其兄之托,舍命护我。我们终是杀出一条血路,逃到吴桂边境一处偏僻村落。她实在放心不下你舅父与奇山,万不得已,再度铤而走险,潜回营救。自此,我便与他们彻底失联。”
    眼见母亲伤心欲绝,青荷急忙出言安慰:“母亲不必伤心,水姑姑也是大难不死,终算好人好报。”
    楠笛闻言止住悲声,哽咽着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我派人多方打探,后来才知奇水做了博赢的贵妃。”
    眼见母亲伤心,青荷只好违心:“母亲不必忧伤,幸而博赢不似其父兄,待奇水极好,她也算苦尽甘来。”
    楠笛悲从中来:“话说寒开,居心叵测,对我穷追不舍,终是寻到我的藏身之处,一场恶斗,我已危在旦夕,又被寒开抢走玉笛。便在生死存亡之际,你父君神兵天降。”
    听到此地,青荷大大舒了一口气:“父君武功绝顶,击败‘枫叶六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哪知,楠笛忆起往事,泪流不止:“说到你父君,他有很多难解之迷,我便是与他亲如夫妻,也常常被他绕在云里雾里。十八年来,很多事你父君不愿旧事重提。我一半靠大胆猜测,一半靠逻辑推理,今日不妨说与你听。那就是,你有位了不起的祖父,必须永远记住。他便是一代剑侠——与其师兄‘剑仙’、‘花仙’齐名的‘听风居士’。”
    青荷闻言,泪不敢流:“母亲,祖父果然就是父君和阿龙的师尊?”
    楠笛连连点头:“你祖父本是南虞太子,表字暔风,幼时遭其同父异母兄‘凤焰’构陷,逃亡桂蜀交界的蜀陵山。自此修文习武,不问世事。他天赋异禀,仅靠一把‘劈风剑’横扫四海,勇冠八方。
    你祖父学成之后,拜别他的师尊和师兄,归隐听风山,潜心研习自然地理、天地玄妙、社会纵横。
    他素来教导你父君:‘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青荷听得无限神往,更生疑问:“我祖母又是何人?”
    楠笛答疑解惑:“你祖母本是桂国潇湘公主,更是你祖父一生一世倾心相许之人。
    只可惜,为天者天道难测,有情人情路坎坷。
    当年,你祖母君命难违,不得不远嫁南虞。真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她嫁的不是别人,便是弑父逐敌篡权夺位之‘凤焰’。”
    青荷倒吸一口凉气:“父母因何瞒我多年?我只当‘凤焰’是海盗,却不知他做过虞君?”
    楠笛蹙眉说道:“‘凤焰’虽是个极品暴君,却也智勇双全。你祖父天性淡泊,不喜争斗,更不愿纠结前尘,痴迷仇恨,是尔实在不愿与他兵戎相见。”
    青荷肃然起敬:“祖父肖像那般神仙俊朗,当真是‘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凌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自然不喜冤冤相报。”
    楠笛轻轻低语:“你祖母一身傲骨,“凤焰”爱极却求之不得,一怒之下,将其打入冷宫。五年摧残,你祖母命悬一线。
    你祖父终是得知实情,狂怒之下,勃然奋起,杀奔南虞。他一把听风剑,横扫荔粤宫,将你祖母、你年仅五岁的父君,抢回听风山。
    你祖父母夫妻恩爱,再到后来,又有了你小姑绿萝。
    只是,你祖父母在你父君、小姑面前,都对荔粤宫前尘往事绝口不提。”
    青荷震惊无极:“祖父母因何不据实相告?”
    楠笛长叹一声:“此乃南虞君室的绝顶机密。此中情由,错综复杂,你父君也是一知半解,全凭猜测,子然不肯明说。今日母亲之言,更是主观臆断。
    ‘凤焰’虽是阴险,却爱你祖母至深。他爱屋及乌,视你父君如己出。或许,‘凤焰’更期望利用你父君,对付你祖父,赢回你祖母,亦是极有可能。”
    青荷听到此地,联想“凤焰”所作所为,心中暗想却不敢明说:“或许父君本是‘凤焰’之子,也未可知。不过倘若让我选,我宁愿祖父是暔风。可惜我生的晚,说了不算。”
    楠笛轻轻说道:“你父君年幼,自是难辩真伪,从来都当‘凤焰’是生身之父。及至被你祖父抢回听风山,彻底离开了‘凤焰’这位养父,曾一度忧愤,日夜啼哭。你祖父无可奈何,索性顺应他赤子之心,只做他师尊。”
    青荷奇道:“父君身世,居然这等离奇?”
    楠笛点头:“你祖父的情史更是离奇,我曾仔细研读过他的真迹。他果然是位名师名家,一生无数字画,都是绝世力作。他的丹青,以竹居多。斑斑翠竹,挺拔俊秀,清新飘逸,亭亭玉立。似迎风起舞,似凭风相望,如诗如画,冠绝天下。”
    青荷忽然笑道:“母亲,我记起来啦。咱们荔粤宫东苑有处‘临风居’,总是重重落锁。我小时候好奇,曾趁宫人打扫,偷偷钻了进去。那里书画满室,想来是父君将祖父遗物重归旧地。我记得真切,有副丹青还提诗一首:‘梦断潇湘别经年,寒雨秋夜对枕眠。风吹幽谷竹林晚,依旧竹声似拨弦。思尽缠绵不可求,风流婉转娇无限。似此冰霜无时尽,为谁枯坐不知寒’。”
    楠笛连连点头:“你祖母闺名便是‘潇湘’,她最爱潇湘翠竹。”
    青荷一声慨叹:“万万没有料到,我还有一双专情的祖父母。”忽然嘻嘻一笑:“父母当年,可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不知后事如何?”
    楠笛闻听,涕泪沾襟:“我能与你父君邂逅,只因他师兄妹三人为了挽救南华,远赴鄂州战场,舍命抗击北鞑。
    在大胜之后回转的途中,他们眼见我与寒开恶战,重伤之下,气息奄奄,命悬一线,都是心生恻隐,不惜与“枫叶六子”开战。
    你父君杀退恶贼,眼见我实难活命,便找了个僻静山洞,助我运功疗伤。
    便在此时,无数寒枫、金塞高手,卷土重来,疯狂围攻。
    绿萝本是你祖父母隐居听风山后所生,虽是你父君亲妹,只当他是师兄,更不知你祖父、你父君的真实身份。
    眼见形势危急,绿萝二话不说,披上我的斗篷,引着寒开望东北方向狂奔,阿龙亦护在她左右。二人舍生忘死调虎离山,我才得以死里逃生。”
    青荷闻听阿龙与绿萝卷入其中,一颗心弦崩紧到了极限。
    楠笛说着说着更是泪如泉涌:“谁能料到,就是为了保护我,阿龙、绿萝才深陷囫囵。二人好不容易逃开寒开绝命追杀,又遭遇博赢一众魁星高手的疯狂围攻。”
    青荷心中一惊:“博赢?难怪阿龙与博赢每每相逢,便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原来他们十八年前,就已结下深仇大恨。”
    楠笛含悲饮泣:“他们如何激战,我不明就里。据你父君揣测,博赢布下‘魁星七绝阵’,扑朔迷离,威力极盛。阿龙与绿龙虽机智果敢,武功不凡,却寡不敌众,以至于绿萝身受重伤,不幸英年早逝。”
    青荷闻言又是震惊,又是伤痛:“想当年阿龙不过年方十五,如此青涩少年,虽是智勇双全,奈何年纪太轻,应敌和决战经验怎能比得过身经百战、老奸巨猾的博赢?再说那‘魁星七绝阵’合了七大高手之力,何等神威,如何对敌?”
    尽管此事足足过去十八年,楠笛依然哭得伤心肠断:“就是因为我,绿萝含恨而终。我亏欠绿萝一条性命,永生永世难以还清。”
    楠笛一边低声饮泣,一边心中暗道:“香悦,还有一事,我不敢说与你听。当年由你祖父做主,阿龙已经和绿萝定了亲。不仅如此,阿龙更是爱绿萝如命。”
    楠笛抽泣半晌,终于再次开口,低低的声音,满含无限的隐忍:“香悦,就如你爱嫦雯、爱泰格一般,阿龙与他师姐自幼相伴,感情至深,亲见她死不瞑目,那撕心裂肺的痛苦,犹如排山倒海、地崩山摧。”
    青荷忧伤至极,心道:“原来我并未猜错,阿龙爱绿萝至深,早已胜似骨肉至亲。他在听风山中,那般忧伤,那般悲怆。只是,他因何如此迁怒父君?”
    楠笛泪眼迷离,徐徐道出隐情:“那日,我伤势渐好,你父君背负着我回山。便在听风居前,与阿龙不期而遇。
    眼前的一切,实在令我不可置信:阿龙矗立在风中,形容枯槁,满面泪痕。再看他怀中,居然是绿萝的尸身。
    我虽遭家破人亡,亲人皆丧,可是看到这样的阿龙,依然催心裂肺,肝肠寸断。
    便在同一时刻,阿龙一眼看到了你父君和我,登时如同疯魔。
    你父君眼见绿萝无声无息,躺在阿龙怀里,心知她凶多吉少。他悲痛至极,跃上前去:‘阿龙!绿萝怎样?可是身受重伤?’
    阿龙出其不意,猛劈一掌,惊如奔狼,瞬间将你父君震开数步,更是势如疯虎,拔剑直指他的前心:‘朝阳!你还有脸问?她死了!师姐死了!你是罪魁祸首!就为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害得师姐死不瞑目!你害得师姐抱恨终生!’
    你父君亲见绿萝身死,悲痛万分,自然不会计较失去理智的阿龙如何出口不逊,只盼追其死因:‘阿龙,你说什么?绿萝死了?怎么会?寒枫恶贼根本不是你二人对手。’
    阿龙几近疯癫,顺手一翻,“飞龙剑”直指我的前心:‘这要问问你的这个好女人!问问她的好郎君!是他们一起合谋,害得师姐死于非命!’
    那时候,我知其中必有隐情,却猜不出真情实景,更是无法替自己澄清,只觉无限伤情。
    你父君一心维护我,当即挡住剑锋:‘阿龙!绿萝是我至亲至近的师妹!你是我至亲至近的师弟!伤了哪一个,我都生不如死!绿萝之死,是我之过,我罪在不赦!可你不该含血喷人!’
    阿龙闻听此言,彻底丧失理智:‘是你善恶不分,是我技不如人,才会酿出如此惨祸!我没保护好师姐,我罪无可恕!但是,你呢?你姑息养奸,你助纣为虐,你害死绿萝,你是始作俑者!’
    你父君被骂丝毫不以为意,却极力替我开脱:‘她重伤未愈,想要害人,哪里来的力气?哪里来的动机?此中必是误会重重,阿龙因何不能三思而后行?’
    阿龙一厢情愿认为我罪大恶极、你父君识人不淑,眼见你父君‘执迷不悟’,更是义愤填膺:“师兄,你为个狐媚,为个博赢的狐媚,让师姐深陷重围,魄散魂飞!你却还在这里颠倒是非!”
    你父君被彻底激怒,终是忍无可忍:“阿龙!你怎能恨棒打人?她与博赢不共戴天,怎可能勾结仇人,怎可能陷害至亲?绿萝之死,我的痛比你有多不少。可你不能因你之痛,便要杀尽天下人。”
    阿龙并不知绿萝是你父君亲妹,无暇顾及你父君已是不尽追悔,闻言更是冷笑一声,他那清瘦的身影,燃烧着极致悲痛;他那毫无血色的脸,陡然热血奔涌:“我不杀天下人!我只杀她一个!我要杀了这个妖精,为师姐祭灵!”
    便是阿龙这句话,他们的兄弟情分彻底断送。
    据母亲猜测,阿龙向来敬绿萝若神明,他对绿萝的爱远远超越男女之情。他既然认定我是杀死绿萝的真凶,自是再不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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