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不止不能理解阿龙,甚至不能理解自己:“我究竟当他是阿龙,还是当他在变色?”
    不能解惑,倍感失落,更盼与他瑶琴相合。
    只是弹来弹去,依然不明就里:“他当真是不是阿龙?倘若是,我因何难以与他共鸣?倘若不是,我又如何来到这一生?相合与谁共,相弹与谁听?”
    这般一想,内心无限煎熬,一张脸却装做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但凡阿龙转身背过她去,她那看似的漫不经心,瞬间土崩瓦解;她那强装的不痛不痒,瞬间支离破碎;她那故作的风轻云淡,瞬间烟消云散。
    一双美眸,便似被磁铁吸食的小铁钉,猝然定格上他的后背。只看过一眼,再难逃羁绊。只盼看一眼,牢记在心间。
    阿龙何许人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背后也能长出三只眼。便在无意间,已是一目了然,颇感诧异:“她大胆如斯,何故小心翼翼,宛如情痴?”
    左思右想,恍然大悟,不由欣喜若狂,更不敢任性回转眸光。
    是夜,她酣然入梦,他独自打坐,静夜沉思。
    睡梦中,青荷轻言细语,满满都是依恋:“阿龙,咱们同回南虞,便和小时候一样,一起冲浪。”
    阿龙惊诧至极,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她分明当我是至亲挚爱之人,为何她清醒之时,从不敢吐露真心?这还用问?只因我的愚蠢,亲手葬送她所有信任。我虽事后千方百计设法弥补,却不过是强她所难。实际上,我强给的,与她真心想要的,根本就是南辕北辙。她不过和我年少时一样,想要简简单单的情感,清清纯纯的初恋。我强加的却是如火如荼的爱欲,一生一世的羁绊。”
    一声长叹,泪流满面:“与尔偕老,却使尔怨。巴山有伴,虞水无盼。信誓旦旦,晓畅夜残。山盟不在,咽泪强欢。”
    幸而青荷不急着走,阿龙更不急着求。
    为能平心静气教她琴技,阿龙常常在悠悠青山之谷,潺潺溪水之畔,临溪而弹。
    这一日,阿龙琴声悠扬,志在高山奏出崔巍之势;青荷舞姿翩翩,意在流水舞出荡荡之情。相应相和,奇妙无穷。高山流水,美不胜收。
    青荷身如杨柳,气质芳华,形如娇荷,美轮美奂。舞姿更是曼妙,似凌空飞鸟,似云行烟渺,似雄鹰逍遥。
    阿龙低低吟唱:“山想峨眉,水想明眸;风怜玉颜,雨怜轻柔。草思纤足,花思素手;月盼炫舞,星盼遨游。”
    正吟得痴迷,青荷却一眼望见林中一物,窜蹦跳跃,甚是可爱。它玲珑的小脸,嵌着一对黑棕色大眼,熠熠发光;一身灰褐色毛皮,闪闪放亮;背上条纹,黑黄相间;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向上翘着,一直蜷到头上。
    眼见它飞一般钻进树丛,灵巧机警,青荷好奇心盛,停下炫舞,跟着它飞步疾行。不知奔出多远,小东西被追得无处逃遁,惊急之下,奔上一棵古松。
    青荷追得兴起,一张小脸红彤彤:“小松鼠,我可没想捉,只想和你玩,你却欲擒故纵,处处引诱。”
    她连连施展“轩然霞举”、“追星赶月”、“蜀灵仙踪”,飞身而起,轻舒双臂,便也跟着上了古松,眼看即将窜到树顶,小家伙上天无路,涌身一跃,便欲下树,被她眼疾手快,抓了个正着。
    刹那间,青荷喜笑颜开:“龙大大,快来看,抓住一只小松鼠!”
    言未毕,身后一人,飞无形,飘无声,将她一拥入怀,同样欣喜若狂:“青荷,我也抓到啦,而且一抓就是两只!”
    青荷含着笑,转过头来,直看阿龙:“你尽骗人。”
    阿龙一声轻笑:“我哪里骗人?我的宝贝,可比你的还要调皮千万倍。它跳得这般狂乱?你难道毫无感知?”
    青荷低头向他手上望去,小脸瞬间羞得绯红,当真心跳如鼠。
    惶急之下,顾左右而言他:“我的是真的,会跑会跳;你的却是假的,只会傻笑。”
    言毕,她扬起笑脸,看向那个比她还惊慌失措的小东西,小手一松,松鼠瞬间奔上树顶,不见踪影。
    她的美目,天真无邪,不带一丝杂念,全无半分凡想,便似星辰,照耀他心田,却让他不尽沉迷。
    她的双眸,清澈明亮,不带一粒渣滓,全无半分尘垢,便似小溪,淌过他心田,却让尽不禁战栗。
    阿龙脚踩树枝,身倚树干,陡然将她扳转,双手将她牢牢圈住,只觉情难自禁,无以自拔。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精光闪闪;她听着他悦耳的声音,轻响耳畔:“青荷,再不要离开我。”
    她不能自控,热泪奔流:“阿龙,你干嘛离开我这么久?”
    他爱极乐极,喜极而泣:“不是我,而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言弃。”
    更是不能自己,浑身战栗:“青荷,我又贪心不足,实在熬忍不住,总想要你。”
    青荷满心不解,脱口而问:“阿龙,我又不是松鼠……,想要便要。”哪料到,言未毕,一张小嘴,便被两片温热结实的唇,堵得严严实实。
    突如其来的亲吻,慌得她措手不及,脑中一片空白,不会思想,不会言语。
    他的欲望,如同洪荒,不可遏制,吞噬荷情。他的热吻,如同烈焰,不受控制,灼烧荷心。
    青荷一阵惊惧,一阵情迷,一阵战栗。忽而饥渴难耐,忽而欲壑难填;忽而干涸如火,忽而湿润如潮;忽而空旷虚无,忽而快慰涨满;忽而紧致青涩,忽而充塞至欢。
    更觉头重脚轻,好似一个倒栽葱,从树梢滚落云头。如此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心若悬浮,更是把握不住,飘飘荡荡,悠悠逛逛,跌入一片苍茫。
    迷茫之中,她已是泪流满面。何时流泪,因何流泪,却懵懂无知。只知有了阿龙,原来流泪也是一种幸福。
    几度颤抖,几度战栗,却听山谷之中,传来追杀之声,激烈嘈杂,越迫越近,如梦如幻。
    她还在昏眩,还在迷茫,还在挣扎,阿龙早已将她穿戴整齐,紧紧护在怀中。
    青荷便如小时候,紧紧相偎,依恋至极,对周边一切,不愿看,不愿听,不愿想,恨不得万物停滞,时空永恒。心中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他就是阿龙,再不会有假。”
    阿龙居高临下,向谷中探望片刻,伏在她耳畔低语:“青荷,无论发生何事,都要躲在树上,不要做声,乖乖等我。”
    言毕,轻轻一吻,白影一闪,飘然而下。
    青荷躲在繁枝密叶深处,满怀牵挂,急切向下观察。
    幽谷之中,四人奔在最前方,均是筋疲力竭,气喘吁吁。
    中间一个,却是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三人护在他身侧,都已年逾不惑。
    左边一个,清徐儒雅,五绺长髯,气度不凡。
    右边一个,面如冠玉,慈眉善目,救世济俗。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紧挨少年的那个中年人,面色惨白,骨瘦如柴,浑身上下更是血迹斑斑,如此身受重伤,居然奔行如飞,实在是个硬汉。
    看四人奔行身法,便是空明轻功“凌空奔月”。这让青荷陡然想起凌傲,他武功绝顶,唯姐姐之命是从。他飞追姐姐之时,便是用的这般绝技,身形潇洒,气度脱尘,便如凌空飞鸟,流云逐光。
    四人身后,又有一男一女穷追不舍。
    黑衣男子约莫五十左右,体态魁梧,身手矫健,气宇不凡。不知何故,青荷总觉的与那男子似曾相识。看着看着,脑中灵光一闪:“他的容貌,像极了寒波。”
    黑衣女子风姿绰约,身段窈窕,轻风动裾,飘飘若仙,可惜黑纱披面,看不清容颜。
    二人轻功极是上乘,便似行云流水,翻波涌浪,转浮流涛,起伏不定,比前方四个老弱病残,又快上几分。
    瞬息之间,黑衣男子一跃而至,挡住四人去路,手中一把波形剑,翻波吐浪,奔涌而出。
    他那无形剑气更如长江奔泻,大河奔流,惊涛滚滚,浩瀚无边。说话声音随波追流,迷人心魄:“仲声!太后饶你不死,你却不懂知恩图报,还敢妖言惑主,挟持君上,意欲何为?”
    青荷闻言大惊:“‘恩公’不远千里,不就是为了寻找伯艺、仲声师兄弟么?”
    更是想起泰哥哥之言:“仲声乃桂国“空明四奇”之一,曾身居相位,辅佐先君,其造诣修为极深,诗词歌赋,意达辞深,豪放清新,朗朗上口。可惜十年前桂国先君驾崩,之后便是陶然太后专权,仲声便不知所踪。曾有传闻,仲声为陶然所害,今日不曾想却能离奇现身。”
    仲声站定身形,一对“空明飞钩”,护在胸前,低声说道:“大师兄,三师弟,护着君上先走,我来断后。”
    言毕,不容分说,腾空而起,“空明飞钩”破空而出,狂扫暴卷,凌空盘旋,直奔黑衣人。
    青荷看得暗暗称奇:“空明功夫果然了得,仲声双钩如飞,出神入化,只可惜身受重伤,缺了几分劲力。”
    看过片刻,更觉离奇:“仲声钩法,怎与珍珠如出一辙?”
    黑衣男子斜身略避,飞钩贴其身而过,空中盘旋翻转,又回仲声之手。
    男子意态闲雅,纵声大笑:“‘飞钩仲声’,徒有虚名,武功不过泛泛。”言未毕,身形飘然而起,伏波剑如长河瀚海,浩浩汤汤,奔腾翻涌而至,霎时之间就打出了七八招。
    仲声深目长脸,瘦骨棱棱,却能举重若轻,以极巧妙空明身法左闪右避,口中更不示弱:“寒浪,窃国逆贼!何必得意太早?笑到最后,才是王道!别看你窃我功力,迟早气血逆行,经脉尽断而亡。”
    耳听“寒浪”二字,青荷陡然念及这一世泰哥哥教导,不由醍醐灌顶:“寒浪?寒波之弟,中桂国师,陶然宠臣,伏波派掌门人?”
    桂虞本就接壤,又受泰哥哥耳濡目染,青荷对桂国武林帮派,倒是如数家珍:“‘伏波剑派’在中桂江湖名望颇高,门中弟子常年在伏波江勤修苦练。尤其趁着江水暴涨,急澜狂浪,倒转回旋之中,练就降涛伏波之力。
    以‘伏波扬涛剑’、‘逆波逐涛绫’、‘伏波拍浪掌’、‘伏波叠浪钉’、‘伏波飘洋步’最为离奇,堪称玄奥无极。”
    说话之间,仲声陡然一个翻转,凌空而上,飞钩暴走,往寒浪肩头抓落。
    忽然,一道身影急如飞电,一道长绫急飘如闪,却是那黑衣蒙纱女子,急舞“逆波逐涛绫”,突袭强攻。
    她那兵器十分古怪,却似一根长绫,末端系著一支锋利无比的银梭,舞将起来,便如巨蟒穿空,阴柔带猛。
    刹那之间,一剑一绫,一刚一柔,一前一后,将仲声围困当中。
    仲声无所畏惧,嬉笑怒骂:“姌涛,敢以真面目示人么?”说话间,掠身形,飞钩暴起,一钩击向寒浪前胸,另一钩击向姌涛小腹,招势力度,俱是凌厉已极。
    寒浪、姌涛均觉巨力猛地撞来,便如地崩山摧,甫觉不妙,长剑暴起,长绫急旋,分击仲声。
    仲声只觉波浪来袭,便如排山倒海,不可抵挡,急忙收势,纵身躲避。倒退数丈,但觉五脏翻动,全身骨骼如欲碎裂,一口气缓不过来,登时委顿不堪。
    青荷越看越称奇:“寒浪、姌涛,自称是师兄妹,更与寒波有一腿,传闻实则是夫妻。剑绫叠波,身手不凡,只是如此高人,却甘当陶然太后鹰犬,当真匪夷所思。
    这也罢了,适才仲声痛斥寒浪窃人功力,不择手段,难道所言不虚?
    天下神功,无不以修炼内力为先。内力既厚,如虎添翼。
    传闻这些禽兽的嫡祖——墓鸩,曾创下的‘鞑北神功’,倡导‘汇海聚洋,吸功饮力,引世人之内力而为我有’,他的武功修为,炉火纯青。
    塞克之功,寒波之能,寒浪之盛,似乎便与墓鸩一脉相承。
    墓鸩作为厚颜无耻的开路先锋,不仅靠‘鞑北神功’吸取无数华夏英雄之功,还假借练功,诱骗华夏佳丽,取义“双修”,吸取女子精元。
    幸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墓鸩终因狂修滥吸,贪得无厌,命丧壮年。
    枫叶、伏波、金塞与之一丘之貉,如此倒行逆施,难免反噬其身,自取灭亡。”
    眼见仲声重伤不敌,依然舍命支撑,他身侧师兄放心不下,一声低语:“三师弟,你护着君上先走,我助阵二师弟。”
    言毕,转回身来,一改温文尔雅,愤然说道:“寒浪!姌涛!若不是尔等暗施诡计,十年折辱,我兄弟哪容妖孽横行?”说话之间,手中“空明飞锯”,鼓动风声,勃然奋发,骇电出击。
    一时间,劈空之声,震人耳膜,荡人心魄。
    青荷看他这两把飞锯,当真怪异,形同钢刀,精光闪闪,刀刃锯齿纵横。只见他上劈下斩,横锯竖割,当真不可小觑。
    寒浪满面鄙夷:“伯艺,我念你是个人才,天下罕见,着实不可多得,本想留你性命,造福我中桂。你却上赶着找死,九泉之下怪我不得。”说着话,伏波剑急舞,翻江倒海,涛纵波横。
    再看仲声,却与姌涛斗在一起。姌涛虽是一介女流,却因仲声伤残,功力胜他一筹。但见长绫空中旋舞,如翻波涌浪;银梭却快逾火石电光,神出鬼没,直指仲声哽嗓。
    仲声本就身受重伤,又被长绫卷不得自由,无法招架回钩,眼睁睁瞧着银梭抵向咽喉,无可奈何,唯有就地一扑,顺势一滚,才勉强躲过一劫。
    伯艺心下焦急,急舞飞锯,截住妄图落井下石的寒浪,一声暴喝:“逆贼,弑君杀后,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
    寒浪朗声大笑:“伯艺!死到临头,废话这么多?想报仇么?可惜!你们兄弟,空有其名,武功平平,不堪一击。便是一起上,能奈我何?”
    青荷闻声更生疑窦:“这位‘伯艺’,可是空明派大师兄?‘恩公’大师伯?璎珞之父?闻名天下的能工巧匠?”
    念及于此,心下愤然:“这等数一数二的能工巧匠,怎会把心思放在练武之上?寒浪好不讲理,以己之长比人之短,无耻无极限。”
    鏖战之间,伯艺功力愈发不敌,陡然一摁绷簧,便见寒光闪闪,数枚“空明神钉”射出飞锯,急如骇电。
    寒浪飞身而起,半空中急转,便如波涛起舞,浪花跌宕,游离翻转,煞是好看,更是满面不屑:“伯艺,除了暗中偷袭,有无拿得出手的技艺?”
    又斗十数个回合,伯艺、仲声招架不住,更显功力不支,嘘嘘带喘。
    寒浪不尽得意,志在必得:“仲声,枉你垂死挣扎十年,事到如今,只剩强弩之末。依我之见,此地鸟语花香,无限风光,何不做成你埋骨之所,不知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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