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致恼恨,扪心自问:“他当真该死?非也。他射我杀我,迫不得已。世事万变,时过境迁,我若现下挥剑,实违我愿。”
    心底剧痛,垂下荷头:“往事不堪回首,何必纠结不休?他虽心怀叵测,他虽满腹心急,我只要远离,总能趋避。”
    深思一回,当机立断:“总而言之,若想立于不败之地,倒应好好学学劲敌,心中越恨,脸上越波澜不惊。唯有如此,才有望虎口脱险,归我南虞。”
    她终不愿痛下杀手,自欺欺人寻了无数借口,自以为合情合理,浅浅一笑:“你杀我两回,又救我两次,咱们也算两相扯平,互不亏欠。我清清白白一只荷,怎能为了杀个脏心烂肺的‘变色龙’,玷污心魄?更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沧海一声笑,千秋遗恨终自扰,自古沧桑是正道。”
    阿龙闻言,惨然一笑,任凭长剑逼颈,理也不理。
    却将她打横一抱,再不肯松手,径直向竹榻走去:“既然你不杀我,定要信守承诺。昨晚你亲口和我说过,咱们新婚,你欠我一次洞房。为你这句话,我等一整夜,只等你醒转,只等你兑现。”
    她闻言怒到极点,满怀旧恨新仇,含怒含羞,气血翻涌,血液倒流。怒火积压于心头,直冲胸口,势如翻江倒海,火山喷发。极度惊怒之间,浑身战栗,抑制不住,“飞龙剑”几欲脱手。
    他的神思,却在漫天神游。他只盼天地有心,日月有情,让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爱恋,能够永恒。他唯恐天命难违,世事多磨,留她不住,再次错过。
    走着走着,心下异常难过。天地不仁,偏要掠夺他唯一的希冀,偏要幻灭他唯一的梦想,让他一无所有。
    那一刻,他对着一双愤怒到极点的星眸,一笑莞尔:“青荷,你夫君不曾脏心烂肺,更不是‘变色之龙’。恰恰相反,龙心清明,龙胆赤诚,龙性专一,对爱执着。”
    她虽无杀念,却极是执拗,并不撤手,扬眉挺剑,轻轻一抖手腕,剑尖绕着他颈项颤了三颤:“你尽可以专一,尽可以执着,尽可以变形,尽可以变色。我只警告你一句,远远离开我。”
    他定定看着她,心痛至极,却目光如水,无怒无愧,嘴角上翘,满满都是笑:“青荷,我亲你抱你,难道只便宜我自己?你难道不欢喜?你难道早已忘记?究竟是谁?主动抱着我,耳鬓厮磨,亲亲热热,卿卿我我?究竟是谁,主动吻着我,游鱼留连,莺啼婉转?如此心口不一,又是何必?”
    只一瞬间,她的愤怒,便如脱缰的野马,不受遏制。这一切早已超越她容忍的底线。
    她手中长剑,随心逆转,奔自己颈项撞去:“你我究竟有何血海深仇?如斯折辱于我?我杀不了你,难道不会杀我自己?”
    趁早结束这一世屈辱,说不定便在来世见到阿龙。
    只是,她言未毕,她剑未到,他已出手如电,只一瞬间,夺下长剑,抛掷于地,脸色铁青,愤怒已达疯狂边缘:“我独自一人,好端端生活十七年,你因何出现我面前?”
    她闻言一惊:“世间有没有天理?这话本该我来问你!
    话不曾出口,他又是咄咄逼人:“”这也罢了,因何对我笑得那么甜?还送我弹弓,邀我回南?凭什么你在无心之间,我却情思辗转,寝食难安?非独如此,你还要变本加厉!又冒出个言出必行的奇山!”
    她正欲据理力争:“世事难料,与我何干?”
    他已是伤痛不可遏制:“每当我狠下心选择忘记,你定要出其不意,回到我身边!日日夜夜折磨我,时时刻刻摧残我!白日冷若冰霜,夜里热情如火!醒时冷嘲热讽,睡时风流婉转!你别忘了,我也是人,有血有肉的男人!我不是你,做不到绝七情,做不到灭六欲!”
    她素来清心寡欲,哪里听得懂?正欲绝地反击:“你伤我害我,你还得理?”
    未曾付诸行动,忽闻院外脚步轻轻,又听川纵浑厚之声:“属下参见君上,参见君后。”
    卓云的声音传到房中:“大将军可在府中?”
    川纵急忙回禀:“就在府中,君上有请。”
    阿龙大惊,飞身而起,地上一抄,双手极舞,瞬间帮她穿好锦衣。
    不过片刻,一对璧人,旋上楼梯,跨进门来。
    但见卓云,左手挽堇茶,右手持折扇,徐徐凉风,扇的悠悠然,笑眯眯看着落地长剑:“阿龙,你与嫂夫人,虽是新婚,却能志同道合,一睁开眼,就已在习武练剑。”
    青荷看向卓云,余怒未消,心中暗道:“我没和你说过?‘嫂夫人’是你叫的?还叫的好生亲热!大早晨的有那么热?手上口里都扇凉风?没见我正冻得直哆嗦?”
    心下愤愤,迁怒于人,眼神直接越过卓云,看向堇茶。
    好容易闺蜜重逢,却是这般尴尬情形,实在无地自容。她心思极快,面部神情却调整不过来,一脸僵硬,一脸绯红。
    “变色龙”强颜欢笑的本领,却是登峰造极,更是青荷望尘莫及,早就笑容可掬:“君上来得早,我正教小妾一招制敌。虽说再不需她冲锋陷阵,但起码的御敌之术,也要精通。”
    卓云看向阿龙,朗声大笑:“我看阿龙今日所授,不是御敌,倒像御夫。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夫君,比阿龙更体贴更温柔。”
    他又转头看向青荷:“前些时日,嫂夫人身负重伤,命在旦夕。阿龙抱着嫂夫人痴痴傻傻,我生怕他想不开,跟着过去。现在他方能下地,便教嫂夫人‘一招制敌’,想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唯恐哪日照顾嫂夫人不周,防患未然,未雨绸缪。”
    卓云不容青荷置喙,转身又看阿龙,颇有深意:“阿龙,你疼惜嫂夫人,教授剑法本是不错。只是,适可而止就好,千万不要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你若想当剑靶,若是平时也就罢,你现在可是伤重未愈,不适合打杀。”
    阿龙微微一笑:“君上可真健忘,阿龙如此奋不顾身,本是效仿君上。”
    卓云念及昔日“冲冠一怒为红颜”,登时无言以对,满面羞愧,讪讪而笑。
    堇茶早已拽住青荷的手,兴高采烈说道:“咱们昨日通力合作,救出弄玉、丘山、黛岩,如今又得了一大笔银钱。我要你陪我去趟五鲤湖,详细讲解引水工程。”
    青荷念及苍生,欣然从命,仇恨“变色龙”亦是暂停:“奔向五鲤湖,一能逃开将军府,二能关心百姓疾苦,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瞬间恢复往日大度,与堇茶含笑而出。
    出门之时,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卓云,但见他眼望挚爱,脉脉温情。再看“变色龙”,一副道貌岸然,一脸忧国忧民,一腔赤胆忠心。
    不由心中暗恨:“装,真能装。世上除了我,谁能看出他是个十足淫之棍?”
    念及于此,又是羡慕,又是伤心:“人家堇茶、人家弄玉,有了好郎君,真心相爱,两情不移;琴瑟相和,伉俪情深。我却遇人不淑,饱受凌辱。”
    于是乎,堇茶、青荷头前引路,卓云、阿龙走在中间,身后还跟着“神农四贤”、正副都水监。
    就这般,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向西南,绕过梯田,穿过茶园,登上茶山,行至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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