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悲凉,脸上浅浅一笑:“怎么,龙大大,我活在世上,很令你失望?龙大大,我也没法,我虽命贱,却又命大。任你怎么射,任你怎么砍,我都死的慢,你说怎么办?”
    阿龙闻听此言,恨自己言不达意,恨她故意歪曲,只觉心酸,却又不知如何分辨,细细追念,更是锥心之痛:“怪只怪我,伤她害她,铸成大错。便是拼命挽回,也求不来心有灵犀,两颗心反而越行越远。”
    定定看她半晌,有心就此退缩,速速握手言和,可是念及后顾之忧,又觉不妥,索性紧逼不舍:“我且问你,暗探水牢,何须你操心劳力?铲奸除恶,何须你亲自出面?救护人质,何须你以身犯险?你若不去,我便无须投鼠忌器,更可以从容应敌。”
    她闻言恼怒至极,略一转念,又觉可笑可怜:“我与他分属两个世界,何止两个世界?分明是两个星球,不容水火,不相与谋。和他生气,我又何必?”
    索性面不改色,笑不露齿:“我倒要问上一句,我去何地,意欲何为,身犯何险,与龙大大何干?你是我何人?轮得着你来监管?”
    他眼见她看似一脸温顺,实则桀骜不驯,唯恐她冥顽不灵,不思悔改,索性拿出将军气派,居高临下,强势镇压:“我是你夫君,自然要对你好生管教,这是为夫的本分。”
    耳听他厚颜无耻,一而再再而三自封夫君,青荷不怒反笑:“你是我夫君?笑话!我挨人骂,我挨人打,你都在哪?我被人砍,我被人杀,你又在哪?”
    阿龙被问的一怔,只觉满心惭愧,无言以对。
    青荷再接再厉,毫不客气:“天下有你这样夫君?冰火两重天,赐我两重毒?地上有你这样夫君?裸露我后背,射透我前心?”
    话一出口,心下颇悔:“他也是执念江山万里,万不得已。我如此违背心意,不留余地,伤害如此相像阿龙之人,又是何必?”
    他闻言面色如雪,浑身都在战栗,半晌才颤抖着声音说道:“你本知道,我从来不想伤你。”
    她只剩心痛,默然无语,事到如今,争论这个,有何意义?
    他沉默半晌,终下决心:“既然娶了你,我再不会追究你是北鞑人,还是南虞人,我只要你每日快快乐乐,伴在我身旁。自今日起,咱们约法三章:第一,凡事必须持大局观。第二,凡事三思而后行。第三,凡事不可冒无畏之险。”
    她本敬佩他“侠之大者,爱国爱民”,本欲念着阿龙之面,忘掉往昔,忘记仇怨,是尔尽量维持起码的礼貌,守护彼此的尊严,只是奋斗半晌,徒劳无功。
    更不料,他自以为是,恬不知耻,约法三章,还提出“三个凡是”,连扣她三顶“不顾大局,行事莽撞,左倾冒险”之帽。
    悲愤之余,将他从头看到脚,只觉可笑可笑真可笑。
    更是醍醐灌顶:“我对他的仇,已经铭心刻骨,不可消除;我对他的恨,已经深入骨髓,不可挽回。”
    忍无可忍,何须再忍?一声冷笑,脱口而出:“你顾全大局,你虑事缜密,你三省其身。你是完人,处处完美。我是贱民,处处有罪。可是,贱民也有自由,贱人也要开口:你不追究,我要追究。想要娶我?凭你也配?”
    此言一出,顷刻之间,他那张脸,死一般苍白。
    他嘴唇发青,浑身颤抖,星眸散乱,不能自控。他欲拼劲全力,挣扎挽回。洪荒般的苦楚,却无力掩饰;刀绞般的伤痛,不可压制。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苦楚、伤痛交织混杂,把他彻底压垮。
    她唯恐心软,却已心软,不敢也不愿再看:“他又在做戏,我却不能抗拒。”
    沉默良久,他无比心酸:“我活该被骂,不要说你,我都无法原谅自己。每每念及于此,便如深陷梦魇,不能自拔。”
    她终于狠下心来,抬起头看向他。
    他那张脸,由于极尽悔恨,极尽抽搐,极度忧伤,极度悲怆。
    她一半震惊,一半不解,更是怀恨:“他这般对我,凭什么还像我的阿龙?却又不是我的阿龙?”
    悲凉袭上心头,她甚至已经辨不出真和假,分不清他与他。
    他终于恢复镇定,轻轻说道:“青荷,你无法预见,你遇到危险,我何等担惊,何等受怕。我方才只想告诉你,不要以身犯险。你贸然行事,于国于家于己,实在不利。”
    她闻言嗤之以鼻:“倒是‘变色龙’,三句话不离‘变色’。片刻之前,还为虚情心碎神伤;眨眼之后,就为国事忧思难忘。”
    再次见识“变色龙”的“七十二般变化”,只觉超凡脱俗、神鬼莫测,只剩心底嗟吁,他伤他痛,再也无心记挂。
    为今之计,要紧的便是想方设法,和骗术高超的“变色龙”撇清干系。念及于此,放下伤悲,浅浅一笑:“休要谈国,莫要提家。西蜀不是我国,你家不是我家。你大局顾全的好,我小事更忘不了。”
    他终能压制悲伤,急忙搂过青荷,满面陪笑:“青荷,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何必怀恨往昔?”
    一股松香,迎面扑鼻,她陡然想起阿龙,不由一阵昏眩。
    瞬间觉醒,满面嫌恶,急欲挣脱:“谁和你一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荷者淤,近灰者迷。龙大大小心提防,免得我这贱民,蹭你一身泥,撒你一身灰。迷了你的眼,脏了你的衣。”
    他看着她,只觉她千变万化,忽爱忽恨,不可理喻。更觉千言万语,不可言说:“青荷,你怎变来变去,一点都不讲理?爱我之时,连篇废话,都是金玉。恨我之际,肺腑忠言,全成瓦砾。”
    她离心离德,根本不容他详解,巴不得快快甩脱,越早越好,越快越妙。
    念及于此,脸上陪尽客气,微微一笑:“你我本是路人,彼此不相与谋,更无需倾心。我绝不强求你,与贱民同甘共苦,进水牢,泡黑水,喂水蛭。我绝不强求你,与贱民同生共死,变成皑皑白骨,化身具具浮尸。所以,你也没必要苦心孤诣,做我夫君,每日教训,让我三思后行、三省其身。”
    他闻言面无人色,接连打了数个冷战,双眸狂野,闪烁着愤怒,声音嘶哑,颤抖着压抑,伤感到心碎,痛楚到窒息:“青荷,我数次问你,你因何不肯实话实说?那一晚你血水淋淋,后背爬满水蛭,是不是又被卓星劫持?”
    她哪有心思回忆?只想尽快摆脱困境,各走各路,各安各命。拼命挣扎,却徒劳无功,不由切齿冷笑:“和寒针相比,水牢算什么?再说,与你何干?更何况,说它作甚?又有何用?难道能报仇?抑或能雪恨?儿戏!笑话!”
    他又急又气,语言却苍白无力:“我是你夫君,你至亲至近之人。”
    往事如风,拂面而过,吹落她脸上烟灰,露出一抹白皙,吹走她尘封的苦痛,留下更深的不屑:“做我夫君?凭的什么?凭你的惺惺作态?凭你的虚情假爱?凭你的冷箭寒针?凭你的甜言蜜语?往事成伤,暂且不说。我不过闯了一回王府,刺探一回水牢,救护一回弄玉,你就横加指责,唯恐坏你大局。”
    他闻言伤痛无极:“我的大局?你难道不知?在我心底,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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