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愧色,微笑不减:“青荷不急,我有解药,只是不在身边,不能立即为你驱寒。”
    她一言不发,直直看向他,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绿,由绿转青,由青转灰。
    他略一沉吟,满面陪笑:“事到如今,只好委屈青荷,等一等金梭。只要金将军带来解药,寒毒迎刃而解。”
    青荷依然直直相看,默默无言。突然之间,一跃而起,飞向伙房,转回身形,手中便多了一把“飞龙剑”。
    他心下一惊,面上一喜:“青荷,你真体恤我,‘飞龙剑’失而复得!”
    言未毕,寒光一闪,“苍凉”一声,“飞龙剑”出鞘。
    再看她的脸,瞬息万变,戾气难平,恨海难填,苦大仇深,杀气盈门。
    他先是不可置信,接踵不置可否,继而风轻云淡,最后笑容可掬:“春光无限好,人面桃花笑。相恋有百种,刀剑最奇妙。蒹霞迎劈风,龙荷共笑傲。”
    此刻的青荷,大脑不受言语召唤,小脑不听手脚驱遣。对他之言,更是充耳不闻。瞠视至仇,目眦尽裂,恨意滔天。
    便在这千钧一发,忽听院中一声鸣叫,却是那只被捉的野鸡。
    她幡然觉醒,醍醐灌顶:“我武功微末,他便重伤如此,我也绝非敌手,又何必斗个鱼死网破?”
    心生此念,风云突变,笑生双靥,如绽放的芙蓉,似怒放的盛荷:“鸡肉虽好,却已用完。再杀一只,用作午膳。”
    言未毕,人已飞身入院。
    他大大松一口气,心底一声苦笑:“虎落平原遭犬欺,英雄末路不如鸡!”
    话音未落,耳听一声惨叫,惊心动魄。大惊失色,纵身跃至窗前,进入一级战备。定睛一看,不由捏呆呆的发愣。
    若非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哪里敢信:“这便是穷尽一生,追魂筑梦,找寻的爱人?”
    现实与梦想,岂止是差距,根本是相背相离。
    就见:
    鸡头翻滚身飞旋,鸡翅挣扎垂死扇。鸡叫正午凄凄惨,鸡血横流汇成渊。鸡毛飞舞飘满天,鸡魂飘散幽且怨!
    站在窗前,惊吓连连,惶恐过度,头晕目眩:“苍天无眼。青荷,你居然用我的‘飞龙剑’,剁鸡脑、斩鸡爪、剃鸡毛、剖鸡腹。求你剑下留情,让我剑后余生。”
    犹自心惊胆战,便发现肇事者青荷,手持鸡血淋漓的“飞龙剑”,畏罪潜逃,飞上屋檐,做顶上观。
    待到野鸡悲惨离世,她倏然飘落,腾空又起,转瞬不见。回转之时,“飞龙剑”残存血迹,已被洗净冲干。原来,她也对此禽兽之行,惭愧难当,急于毁尸灭迹。
    他左思右想,疑惑至深:“她杀伐决断,机智果敢。只是,为何穿衣做饭,伤风败俗,不堪入眼?”
    深思熟虑,连连摇头:“都说‘人生在世,吃穿二事’,此言差矣。对她来说,分明是‘人生在世,吃穿误事’。”
    无论如何,如期用上午膳,热气腾腾的竹笋炖野鸡,摆在面前。
    她双手抱碗,刚刚喝上一口鸡汤,未曾品出咸淡,就听一声深情呼唤,响在耳畔:“青荷!”
    那声音,温柔盖世,体贴无双,缠绵悱恻,神鬼皆泣。
    青荷只当野鸡还魂,向她索命,浑身上下,暴起鸡皮疙瘩。
    她抱碗四顾,无访无客,无鸡无人,不禁心下茫然。
    终于找到声源,懵懵懂懂,对他看了又看,强压好奇心,还是不可熬忍:“龙大大,您老给谁招魂?”
    “变色龙”定定看着她,含笑不语。
    她满心疑惑,又向他多瞧了一眼:衣衫褴褛,衣不蔽体;大洞小洞,漏洞百出;血迹斑斑,血色斑斓。如此装扮,居然英气逼人,洒脱出尘,湛然若神,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看过之后,惊羡不已:“这样的血衣,也能穿出这等霸气!不愧是真英雄,不愧是“变色龙”!”
    装!真能装!
    眼看“变色龙”,陡然想起昔日之伤,小手不由自主,摸向后心。一番徘徊,又探手入怀,那里暗藏一枚“七星针”,取自“变色龙”前心。
    他微微一笑,声音十分悦耳:“青荷,你的伤好了么?如何死里逃生?如何深陷吴营?如何虎口脱险?”
    她闻言大为不乐:“我的伤,都是拜你所赐!何必幸灾乐祸?”怒过之后,旋即觉醒:“‘变色龙’如何知我行踪?难道一直欲擒故纵?”
    这般一想,转怒为惧,手中竹筷,瞬间落地。急急俯下身去,只为借此掩饰心虚。
    哪知慌中出乱,这般一低头一俯身,暴露了怀中“七星针”。登时,一张荷脸,羞成红莲,小手忙不迭拾捡。
    坐回原位,抬起头来,已换上镇定自若。如此面不改色,自己都好生疑惑:“我迷迷糊糊,重伤便修复如初。吴军大营,有吃有喝,有玩有乐,有医有药,当真不错。”
    言毕,面红耳赤,不堪回首:“先当俘虏,又做逃兵,还成窃贼,祖宗都被我蒙羞。”
    他的目光,一刻不曾离开她捡针的小手:“也是了,你轻功绝顶,来去自如,既然得了令尊真传,吴营蜀营都是难你不住。”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令尊朝阳,定是安康?”
    她惊骇至极:“什么令尊?什么朝阳?简直信口雌黄。”更生质疑:“他打听我父,是为何故?难道又为玉笛?”
    “变色龙”的大眼,又黑又闪,盯的她如坐针毡,再也吃不下饭:“时过正午,龙大大想见朝阳,唯有明日早起一观。”
    言毕,起身,跃出居室,逃之夭夭。
    他望着她转瞬即逝的背影,强抑荡漾起伏的心神,未跟追出门。脑中勾勒着她背心“苍狼白鹿”,心里想着她小心收藏的“七星针”,默默回忆她昙花一现的杀人眼神。
    满室荷香,浓郁芬芳,他却空空落落,什么都摸不到,什么都抓不着。恍然之间,尽失所有。
    无可奈何,强忍剧痛,唯有练功,以待天时。心无旁骛,渐入佳境,气爽神清,信心大增。
    她躲在伙房稻草堆,也想凝神练功,却神思游离,不知所终。恍惚中有个声音不断蛊惑:“时不我待,刻不容缓,必须以暴制暴,逼他交出解药。”
    忽闻异动,“变色龙”已大踏步走至伙房,行至近旁。
    青荷大惊:“他难道是神人不成?这么快便恢复如初?他手中拿的什么?黄橙橙,金灿灿?哦,原来是苞谷棒。只是,他何时出手,如何出手,我怎不知?”
    但见他的双手,上下起伏,动如金闪,快如电光,苞谷棒相互摩擦,“硁硁”有声。顷刻之间,苞米粒纷纷扬扬,如同金色飞瀑,洒落在地。
    不,并非洒落在地,而是洒落在伙房角落中的一处石臼。
    此只石臼,她曾几次三番,好奇打量,一直不知何等神物,现下终于知晓:原来是舂米所用。它大过水桶,“臼身”埋在地下,“臼口”露出地面,臼内锣纹遍布。
    石臼之上,架着一棵树干做的“碓身”,“碓头”之下有“杆杵”,“碓肚”两边是支撑翘动的“碓杆”,“碓尾”进入地下深坑。
    但见“变色龙”,随手一扬,“碓头”随即凌空,重心移到“碓尾”。他又随手一挥,“碓头”向下俯冲,夯向臼内苞谷。
    如此这般,舂下去,抬起来,抬起来,舂下去,循环重复,不停不休。片刻之后,石臼中苞谷,便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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