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有人,就在床上。只是身材太过袖珍,袖过她的盲点,珍过她的视线,让她视若不见。
    那是个绿衣小老头,盘膝坐在一尺开外,鹤发童颜,虎视眈眈,正盯着青荷看。
    他窃笑不已,七分幸灾,三分乐祸。
    青荷震撼又惊悚,仓皇又万幸,双目如触针毡,身心如卧坚冰,更如欲盖弥彰,掩耳盗铃,不觉又羞又惭。
    不及搭话,帐外脚步之声渐重,一个声音,又阴又冷,如同百丈玄冰,响自帐口,传到耳畔:“老家伙比九尾狐狸还狡猾!怎生想想办法,撬开他的牙?”
    青荷闻言,险些一声惊呼,脱口而出:“不好!‘青枫子’!”
    一个女人之音,阴毒冰冷:“青师兄,何必手下留情?给他中上枫叶寒毒,他早已乖乖听话,你说西他不敢东。”
    啊呀!“白枫子”!
    一个男子之音,声如炸雷:“何须这般啰嗦?我一掌下去,拍碎他脑壳!”
    哇塞!“赤枫子”!
    一声娇笑,极尽乖巧:“赤师兄,你怎口不择言?依我之见,杀人可不好玩。不如猫捉老鼠,玩着有趣,乐在其中。”
    天哪!“碧枫子”!
    一声媚笑,柔媚入骨:“是啊,碧师姐言之有理,老人家耐性不好,最怕软磨硬泡。”
    哇哦!“蓝枫子”!
    一男子之音,声如洪钟:“碧蓝两位妹妹,万万不要妇人之仁,毁了咱们六人。这老东西,可是非同凡响,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咱们唯有寒枫、金塞,双毒齐下。”
    艾玛!“金蝉子”!
    虽是无限惊恐,青荷已经听出:“枫蝉六子”与小老头,是敌非友,当机立断:“姜还是老的辣,跟定绿衣白发。”
    谁让他满面微笑,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耳听“枫蝉六子”迈步入帐,青荷再不犹豫,一个“浮云游子”,顺势翻转;接踵又一个“藏锋敛颖”,藏至绿衣小老头背后。
    帐帘一挑,六人鱼贯而入,都是威风八面,杀气腾腾。一个面色铁青,背插青枫剑;一个面色如雪,手持白枫剑;一个面目狰狞,横握枫叶铲;一个面容娇美,扶摇枫叶扇;一个风姿绰约,飘挽枫叶绫;一个面色蜡黄,怀抱金蝉刀。
    青荷躲在被下,缩成一团,心惊胆寒:“博赢说得不错,吴军大营,恶人实多。”
    再看绿衣小老头,却是安坐席榻,憨态可掬,更是面不改色。一边对“六大恶人”保持亲切友好,一边将背后青荷遮掩的不露马脚。
    为首的“青枫子”,率先发话:“老人家,您乃得道高人,在下不甚敬仰。您的武功独步天下,自对‘劈风神功’如数家珍。”
    “青枫子”虽是面色凝重,气势汹汹,更是戒备森严,想是对那小老头十分忌惮。
    小老头丁点的小个,好大的气场:“敬仰?大可不必。塞克呢?叫他过来说话。”
    言未毕,但听“苍凉”一声作响,“金蝉子”满面怒容,金刀出鞘:“塞主什么身份?岂是你这老顽童想见就见?”
    “青枫子”唯恐事态恶化,急忙上前一步,极力劝阻:“金兄何必性急?老人家这把年纪,咱们讲些礼仪,还能吃了亏去?不如两下协商,从长计议。”
    转身看向小老头,强装和颜悦色:“如今,我兄妹六人,为‘劈风真气’所制,还望您老人家慈悲为怀,将破解‘劈风剑气’的口诀心法,传授一二,我兄妹更会以礼相待。”
    小老头面露赞许,依然看不出喜怒哀乐:“只要孩儿们听话,孝顺我老人家,慈悲为怀,还不是信手拈来?只是你看,我老人家,年纪又大,耳朵又聋,加上帐篷密不透风,当真‘枫声蝉声,声声不入耳;寒气剑气,气气不顺心’。一时半刻,如何想出破解之法?”
    眼看“青枫子”面色不善,“金蝉子”手摁刀柄,小老头缩梗藏头,又矮了数寸,笑嘻嘻相问:“不如容我透透气、顺顺心?只要顺着我老人家,尔等定能如愿得到‘劈风心法’。”
    小老头声如洪钟,全无苍老之声。青荷甚至怀疑因为贸然进帐,光线由明转暗,反差剧变,误导视觉,错会他真实年龄。
    “金蝉子”闻言,十二分不耐烦,一声断喝,如雷惊天:“老狐狸!不妨直说!究竟还需多久?”
    小老头涎皮赖脸:“春日方到,蛙鸣蝉噪,处处喧嚣。给我老人家半个时辰,包你去浮去躁!”
    “金蝉子”好不气恼,沉声说道:“好,老狐狸!最后一次活命之机!再耍花招,就让你带着金塞寒毒,找阎王爷报道!”
    “赤枫子”哈哈大笑,震得幔帐狂抖,烈风呼啸:“老狐狸,你若耍滑藏奸,唯有黄泉路种花种草,落个自在逍遥!”
    六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终于转身出帐,却不放心,又呼喝来数十人,在外严守帐口。
    青荷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心想寻个时机,溜之大吉。正做着奔逃美梦,忽觉冷风骤起,寒气袭心,转瞬之间,手腕便深陷魔爪。回头一看,却是小老头出手快如闪电,迅如惊雷。
    登时青荷惊出一身泠汗,更觉他的手拔凉拔凉的瘆人:“也不知他是何方老仙,法力无边?”
    尚未问出口,他却幽灵一般开言:“小鬼头,想都别想!我都出不去,你更别提!”
    青荷心下一惊,仔细端详,就见他白发朱颜,精神矍铄。不由心下好奇:“他究竟多大年纪?”
    可惜,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她向来没个概念,半百、花甲、古稀、耄耄,差异不大,实难区分。
    他身形矮小,往那儿一坐,缩成一团,简直就似穿了绿衣的灵猫。
    青荷虽然深知西蜀男子,身量不占优势,已对短小精悍,见怪不怪。但是,他委实太过袖珍,足足比她还要矮上三分。
    看向小老头,不由心生恻隐,母爱泛滥:“怎生带娃儿虎口脱险?”
    不料,小老头正襟危坐,手捻长髯,神色湛然,一派长者风范:“小鬼头!帐外六人,号称“疯缠六子”。个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你的‘枫叶寒毒’,便拜他们所赐。你难道有信心,一举打败六人?”
    青荷闻言大惊失色:“爷爷怎知我身中寒毒?”
    小老头一脸坏笑:“怪只怪你那夫君,太不得人心。只念国事,不念房事。可怜可怜,足足两月,你这一身寒毒,都不曾根除。你那小脸,依然颜白如雪。你那脉象,依然冰寒如霜。”
    青荷依然大惑不解:“爷爷如何知晓……?”
    小老头却已不耐烦,即刻将她打断:“小鬼头,咱不纠缠报仇;不妨先说重点,速速报恩。”
    青荷更觉不可置信:“报恩?”
    他连连摇头,连声叹气:“你这小鬼头,记性真不好!怎么转眼将我的大恩大德,忘到脑后?我若不出手相救,你哪能活蹦乱跳?还白得个夫君?虽说对你不上心,却也算个绝世英雄。”
    青荷惊骇连连,只觉不可思议,掠过夫君,直接报恩:“爷爷!您既然救了我?因何不早说?我定将知恩图报。”
    她最怕欠恶人之情,登时如释重负:“原来渡我‘劈风真气’之人,并不是“飞龙在天”。我就说呢,他怎有这等好心?他雷厉风行,心硬如坚冰,怎会不顾生死,救我性命?如此说来,只有他害我不浅,我对他却毫无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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