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傍晚,大雪停了下来,淡淡的梅香透过窗子,飘进堂内,一阵乏力的感觉中,李昂醒了过来,然后他看到了缩在身旁的妹妹,此时他才看清她的样貌,苍白的小脸上眉目如画,两颊里透着一抹粉色,说不出的惹人疼爱。
    “我。”望着沉睡的妹妹,李昂自语了起来,“我只会杀人,我照顾不好她的。”房屋的门忽然开了,随着一阵冷风,一个青衣老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定了定神,李昂想要下床,可是身上的衣服却被身旁的妹妹死死抓着,生怕惊醒她,他只能继续躺着。
    “看起来小姐很着紧公子你呢!”青衣老人说话间,走去桌边,打开了食盒,端出一碗香气四溢的肉粥,到了李昂跟前,看着缩在他身旁的清芷打趣道。
    “老伯见笑了。”李昂笑了笑,声音有些低,他想到了翟少廷死时清芷看他的害怕神情。
    “公子还是把小姐叫醒,喝些粥吧?”青衣老人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若是无事的话,老朽就先走了,那些碗盒自会有人来拿的。”
    “老伯留步。”李昂喊住了想要离去的青衣老人,他想知道是谁救了他,“那位黑衣将军…”
    “我家老爷叫郭怒,是黑骑营的将军。”说到自家主人,青衣老人的表情忽然变得很骄傲。
    “黑骑营!”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李昂喃喃自语了起来,这支侍奉皇帝的近卫骑军,人数不过千人,可是却有着天下第一强兵的称号,一百五十年来未曾一败,在大秦百姓心里,他们就是神话。
    忽然衣角一阵轻轻的扯动让李昂回过了神,他低下头,才发觉妹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仍然有些害怕地看着他,静静地不敢说话。“喝些粥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昂最后只是端着粥碗小心翼翼地喂起了她。
    寒意凛然的廊道上,青衣老人走向自家老爷的书房,他现在明白为何老爷要帮那个叫李昂的少年了,他的神情样子和死去的二爷实在是太像了,想到那个从小看着长大,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沉默和坚韧的年青身影,他不由得用手抹了抹眼睛。
    书房里,门忽地被吹开了,呼啸的冷风顿时冲进了堂内,带来了阵阵寒意,郭怒叹了口气,然后看向了进来的老管家王胜,“胜伯,你说我该不该帮他?”
    “若是二爷在的话,一定会帮那孩子。”王胜没有回答,“而老爷若是不愿帮,也不会带他们回来。”
    “二弟。”郭怒伤感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捻灭烛芯,站了起来,走出了书房,屋外,星光昏暗,数不尽的鹅毛雪片在大风里落下。“他十四岁的时候,也是一怒而拔剑杀人了啊!”,自语间,郭怒的身影没入了风雪中。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轻轻哼唱的儿歌声中,李昂小心地把怀中已经熟睡的妹妹放下,替她盖好被子,靠着床,想起了事情,以前的他不怕死,可是现在他多了一个妹妹,有了牵挂,所以他要活下来。
    可杀人之罪,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重罪吧?更何况还是个富家公子;想到自己杀掉的那个翟少廷,李昂无奈地苦笑了起来。冬天的夜,来得很早,很快屋子里便再没了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彻骨的冷风透过门隙吹了进来,最后他缩了缩身子,闭上了眼。
    郭府的前厅,端坐的刑部郎中眉头紧皱,他虽颇为同情那个替母报仇的少年郎,可是他杀的人却是吏部尚书的外甥,若不是撞上黑骑营巡城,恐怕早就入了大狱,想到此处,他摇了摇头。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他站了起来朝着走来的黑衣大汉,拱手为礼,“见过郭将军。”
    “此处并非军营,郎中不必多礼。”郭怒请了来人坐下,问道,“不知郎中深夜来此,有何公干。”
    “将军见谅,在下不过是奉了上命…。”刑部郎中面对逼视的冷冽目光,有些吃不住,低下了头轻声道,然后将刑部的公文递给了郭纵。
    细细翻看着刑部的公文,郭怒眉宇间皱紧了,过了良久,他才放下公文,“人,我是不会交的,你回去吧,这件事我管定了。”
    “既然将军这样说了,在下岂敢不从,那便告辞了。”郎中倒也干脆,当下便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然后便带着手下离去了,待出得府外,底下却是有不解的人问,“大人,咱们只管拿人便是,如今这回去怕是不好交差啊!”
    “黑骑营侍奉皇家百五十年,能称将军的哪个不是武勋世家出身,他们要管的事,谁能拦得住。”郎中摇了摇头,“这三十年来,虽说内阁占了上风,可是……”说到这里,郎中猛地闭了口,便再也不说话,径自走了。
    清晨,刮了一夜的大风已是消停了下来,李昂睁开眼,看向了窗外。微明的天色里,依稀有细雪落地的沙沙声,看了一眼身旁犹自熟睡的妹妹,他轻轻下了地,披上长袍,推开屋门,由着冰凉的晨风打在脸上,想好好冷静一下。
    这时,隔壁院落里传来了剧烈的闷响,心念一动,李昂悄悄掩上屋门,循声寻了过去,只见白茫茫的雪地里,那个救了他的黑衣军官正击打着面前巨大的木桩。
    见到他走来,郭怒停了下来。看着不语的黑衣军官,李昂停住了脚步,顿了顿,才低声道,“将军,李昂有一事相求!”说到这里,平生未求过人的他,第一次低头了。
    看着低头的少年,郭怒愣住了,过了会,才大笑起来,“不过是杀了条蠹虫,有什么好怕的?你的妹子你自己照顾。”
    “我会帮你争个公道,是死是活,一切依法而断。”郭怒按住了李昂的肩膀,“不过要是那些官吏敢枉法的话,我的刀也不是吃素的。”说完他笑了笑,“去照顾你妹子吧,她其实很着紧你。”
    “谢谢将军救命之恩,我娘的尸骨…我?”离去前,李昂又停住了脚步,声音有些低,他虽然不是老妇人真正的儿子,可是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了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无法原谅自己。
    “你放心,京兆尹已经派人将她入葬在城外的墓园里了,等此事了后,你再去祭拜吧?”郭怒点了点头,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也经历过。
    就这样李昂住了下来,在他默默的照顾中,妹妹开始渐渐地不在害怕陌生人,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只是有时候她问他‘娘在哪里?’却让他不知如何回答,唯有沉默以对。
    一晃已是半月过去,看着越来越亲近自己的妹妹,李昂想到身上的案子,也不由得有些黯然,他实在很想好好地照顾她,可是…就在他准备去问个清楚时,郭怒来了。
    “明天,北部尉会审你的案子。”坐下之后,郭怒看着李昂道,“只要你让清芷上堂,证明那富少的恶行,你不会有半点事情。”
    “不行。”李昂拒绝了,斩钉截铁,“我不会让清芷去的,她才七岁,我不想任何人知道那件事情。”
    “好吧,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便不提了。”郭怒赞赏地看了一眼李昂,“只是如此,虽然是那姓翟的杀你娘在先,可你也逃不了失手误杀之罪,说不得要判上几年流放边关的苦刑。”
    “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若是没有将军,恐怕早已判了斩立决。”李昂笑了笑,“如今不过是流放边关,算起来是我赚了。”说到这里,李昂收敛了笑容,站了起来向郭怒折身道,“我别无牵挂,只有这一个妹妹,我放心不下,请将军替我照顾她。”
    “可不好照顾呢?”郭怒望着在屋外一个人堆雪人的瘦小女孩,自语道,然后转过头看向了李昂,“去陪她堆雪人吧,明天之后,就要好几年不见了…”说着,他摇了摇头,站了起来,大步离开了。
    “谢谢。”盯着远去的高大背影,李昂埋下了头,低声自语,郭怒对他的恩情,远不止这两字可表,可是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说一声谢谢。
    “哥哥,陪我一起堆雪人。”看着失神的李昂,清芷伸出了瘦弱的小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嗯!”看着脸上挂着浅浅小酒窝的妹妹,李昂淡笑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三个雪人静静地矗立在了庭院中,“这个是哥哥,这个是芷儿,这个是娘。”指着三个雪人,清芷拍着手道,然后她看向了沉默下来的李昂,认真地问,“哥哥,娘去的地方真的很远吗,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啊,是很远的地方。”李昂楞了楞,然后蹲了下来,看着搓着通红小手的妹妹,低低地说,“你以后要好好地听郭大叔的话,懂吗?”说完他站了起来,抱起了一脸似懂非懂的女孩,身影没入了如盐般的细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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