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人,怎么不走了?”一个虎贲卫士有点不解地问周冲。 周冲也是的,告别赵王,婉拒郭开相邀,没走出多远就停下来了,要虎贲卫士不好奇都不行。
    周冲想也没有想,回答道:“等人。 ”
    “等人?”虎贲卫士更奇了。
    周冲为他释疑道:“等李牧将军。 ”
    “等他干什么?”虎贲卫士奇上加奇,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周冲的回答更是奇了,道:“等他来请我喝酒啊。 ”
    虎贲卫士忍住好笑,就要说这怎么可能,话还没有说出口,只见李牧带着两个兵士过来,冲周冲一抱拳,道:“周先生,李牧这里有礼了。 ”
    周冲回礼道:“李将军,周冲有礼了。 ”
    李牧松口气,道:“李牧还以为周先生已经去得远了,看来我是白担心了,两条腿可以少劳碌了。 ”
    周冲笑着道:“这不是在等将军嘛,将军的酒还没有喝,我周冲能去哪呢!”
    “好好好,周先生快人快语,这酒我请定了。 ”李牧欢畅地笑,道:“周先生用计如使渴人饮鸩酒,明知酒中有毒,还不得不饮。
    高,高,委实高!李牧自诩用计一道不在他人之下,见识了周先生的计策,李牧要不服都不行,这酒喝起来才痛快!”
    人们一向认为用计就是把假的做成真的,把真的弄成假的,就是弄个黑白不分,蒙骗人。 这话有理,但不全对,用计还有一种境界,就是把事挑明了。
    让你知道他是在用计,你还不得不自个往上撞,这点在策士纵横越的战国时期特别明,苏秦张仪之辈不就是如此吗?
    李牧心如明镜周冲给赵国挖了一个天大的坑,但由于强弱不成比例,主动权掌握在秦王手里,李牧是不得不往下跳。 周冲要赵国去灭燕国自救,其实和渴人饮鸩酒没有区别。
    可是赵国还不能不依从,这计策不仅是高,还绝了。
    周冲笑言:“李将军这话是赞我,还是损我?灭燕是赵国目前唯一能够自强地法子,舍此之外,请恕周冲愚昧,还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法子。 ”
    李牧点头赞同,道:“灭燕而强赵。 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法子,这计策要是早个十年八年,就不是鸩酒了,而是强国的不二良方,现在嘛。 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论这仗打得是好是坏,都遂了秦国的心愿,损耗了我赵国的实力。 ”
    说到底,李牧还是不太愿意去打燕国。 可是在周冲“放心”二字的驱使下,不敢不依。
    要是不去打燕国,不用想秦王马上就会对赵国用兵,去打燕国也许还不会招来秦王大军,赵国地强大还有一丝希望,他这是不得不为。
    周冲不愿这位绝代名将太过悲观,安慰他道:“谋事在人,成人在天。 成与不成,这要看天意。 要是连谋都不谋,那么必然不能成事。
    李将军尽人事而听天命就是了,又何必灰心。 ”
    “对对对!还是周先生说得对,李牧尽心尽力就是了,后人不骂我李牧误国就满足了。 ”李牧拉着周冲的手,道:“周先生,请到舍下痛饮三杯。 怎么样?”
    周冲说笑。 道:“李将军,贵府可有鸩酒?周冲是渴人。 要饮鸩酒。 ”
    “说笑了,说笑了。 请!”李牧拉着周冲上了他的车,直去将军府。
    到了李牧将军府,周冲肃然起敬。
    不用说,这将军府是赵王赐予的,够大够气派,房屋也多,只有一样不多,那就是供奔走的下人太少了,府里只有二十多号兵士,三五个仆人,外加两个丫头。
    李牧这位名震千古的绝代名将,府里居然只有这么一点人,实在是大出周冲意料,赞道:“将军精忠卫赵,清廉正直,周冲打从心里钦佩。 ”
    “带兵的,习惯了饥餐渴饮之事,要是过得太悠哉,也不习惯。 ”李牧一口道出军人本色。 古往今来,名将不知凡己,能如李牧者能有几人呢?
    周冲脱口赞道:“将军不忘危,居家如治军,真将军也!”
    李牧道声惭愧,邀请周冲坐下,要兵士治上酒席。 周冲一看,李牧的酒席是他赴过地宴席中最为简朴的,一壶酒,两碟肉,一碟小茶,还有一碗汤,如此而已。
    想起当日与李园用餐,那种盛大的排场、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要是在李园府里,这菜只能给狗吃,也许李园家的狗都比这吃得好。
    周冲对李牧地敬意更增几分,道:“将军身居高位,威行军中,列国闻将军之名而丧胆,周冲万万没有想到,将军之宴是如此的简朴,将军之高节周冲佩服得五体投地。 ”
    李牧摇头道:“周先生过奖了。 ”给周冲斟满酒,接着道:“这鹿脯和野兔都是李牧亲手打的,这小菜是内人种的,周先生高人,李牧也就不必俗气,弄个三桌五桌地。 ”
    他这话可说到周冲心里去了,周冲在桌上轻击一下,赞道:“深获吾心!周冲赴宴多也,却未有如将军之宴这样快意者!”
    李牧端起酒杯,道:“这第一杯酒,李牧敬周先生,谢周先生未置李牧于死地之德。
    ”在赵王面前,两人口舌争锋,李牧落于下风,要是周冲存心害他,只要乘胜追击,编造点事,再有郭开从中附和,准叫李牧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都给打入大牢了。
    这事,周冲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李牧这人太让他敬佩了,实在是不忍心让他蒙冤,才口中积德。 李牧说是说不过周冲,并不是他看不出周冲留了情,才有是言。
    “将军言重了。 将军德操过人,周冲敬佩将军,哪能再坏将军性命呢?要谢,就谢将军高节!”周冲非常谦逊,一口喝干,赞道:“好酒!”
    说实在的,李牧之酒不过是市井中的平常酒,又哪里好了,周冲之所以叫好,并不是酒好,而是与周冲喝酒的李牧人好。
    酒量二两,与心仪之人喝酒,可以舍命!人好,酒也好,饮者心态也!
    李牧喝干,连声称妙,道:“此酒虽平常,有周先生这样的妙人相饮,妙不可言!”再给周冲斟上,道:“请周先生饮了这杯,李牧有一个不情之请。 ”
    周冲一口喝干,亮亮杯底,道:“将军有话尽管讲,只要周冲能够做到,周冲敢不尽力。 ”
    李牧迟疑了一下,道:“李牧之请既是为公,也是为私,实在是难以启齿。 ”叹息一声。
    周冲的好奇心倒给他提起来了,道:“将军但讲无妨。 ”
    李牧看着周冲,虎目中流下了热泪,离座而起,整整衣衫,向周冲深施一礼,道:“周先生,李牧失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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