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明看到蒋弘武兴致极好,竟然要再度吟诗,禁不住心中大喊吃不消,因为蒋弘武生了一张马脸,一条刀疤又从眉际拉下,在脸上刻了条深痕,看上去狰狞如鬼,如今却要学戏名上的小生,用假嗓吟唱诗文,真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难以听下去。
    可是蒋弘武是他老友,如今兴致既来,要打断对方的兴趣,恐怕不妥,若是引起蒋弘武不快,就更麻烦了。
    诸葛明正在烦恼该如何阻止蒋弘武用小嗓吟诗,所幸曹大成替他解了围:“蒋大人,你也喜欢听西厢传奇啊?双喜阁的玉珠最擅西厢弹词了,唱起来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让人听了叹为观止。”
    会真记一书,是唐代诗人元稹所写的一部传奇小说,由於故事生动、文字优美,里面的情节缠绵排恻,充满著情侣间的悲欢离合,故而曾经风行一时。不过有唐一代只是流传在上层的知识阶层中,并未及到社会各个阶层。
    到了宋代,有位李公垂则根据会真记撰写了一本莺莺歌之後,宋人道德麟再做蝶恋花一书,到了金代,有位董解元又根根据会真记写了西厢弹词。
    元代时,王实甫以会真记为蓝本,据以编撰西厢杂剧,而在明朝时,李日华又添枝加叶的写了本西厢传奇,成为当时传诵颇广的小说。
    在此之後,会真记一书又陆续的被人改写为西厢记、翻西厢,并且还有人把故事接下去,写了续西厢。
    这个叙述张君瑞和崔莺莺的恋爱故事,其实是元稹本人的恋受经验,只不过用文字加以美化了,他没想到这段在当代成为青年男女倾心爱慕、向往至极的爱情故事,经过一千多年的渲染和扩大,并且被改写成歌曲、说书、小说、杂剧等,成为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这或许是元稹当初始料不及的。
    中国的文学,在汉代是以赋传世,唐代则以诗闻名,宋代的词流传千古,元代盛行曲,明代则以小说大放异彩。
    不过明代早年的小说,除了罗贯中所写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和施耐庵所撰之水瀞传之外,没有其他不朽的小说巨著,这是因为受到明初保守专制的政治体制和封闭的经济体制所影响,故而没有广泛的流行於社会各阶层,此後很长的一段时期,小说的创作都处於低潮。
    直到明代中叶之後,政治腐化,社会经济快速发展,社会的变革也急骤进行,书坊成为了工商业中的一环,并且能够谋取利益,小说的印发和流传才渐渐普及。
    从嘉靖、万历时期,各类模仿三国志演义的章回小说,不下数十种之多,如东周列国志、两汉演义、唐书、残唐、南北宋等,而其中最受欢迎的则有杨家府演义、隋唐志传通俗演义。
    当然,嘉靖时吴承恩所著之西游记以及万历年间南陵笑笑生所撰之金瓶梅更是流传千古之作。
    由於民间说书技艺的蓬勃发展,於是促使短篇小说的流行,这种短篇小说,当时被称为话本,这类话本直到天启年间方臻成熟,其大成之作如冯梦蓖写的喻世明言、醒世恒言及警世通言和凌蒙初所写的拍案惊奇和苎一刻拍案惊奇。
    这几本被後世称为“三言”、“二拍”的短篇小说集,作品内容包罗万象,不仅反映了嘉靖万历年闾以来的社会生态,经济生活,阶级关系,并且叙述了时代的变迁对一般社会大众的影响,其中有官僚地主、奸商恶霸,被压迫的妇女追求婚姻和爱情自由选择的权利等等。
    至於在大明中叶时期的诗文,在仁宣之世,歌颂太平之声笼罩文坛,缺少有灵性的作品,当时以杨士奇、杨荣、杨溥为代表的所谓“台阁体”是诗坛的主流,到了成化、弘治年间,李车阳以台阁大臣的地位来主持诗坛,仍未脱此形势。
    在弘治、正德年间,以李梦龙为首的“前七子”倡导文学复古,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以此反对台阁体的空泛文风。
    而在戏曲创作上,杂剧流行一时,民歌蓬勃发展,中原一带盛行“锁南技”、“傍妆台”、“山坡羊”、“耍孩儿”、“驻云飞”、“醉太平”等诸曲。
    至於成化年间刊行的民歌集中,最为有名的则是新编西厢记咏十二月赛驻云飞,及新编四季五更驻云飞。
    当时歌楼酒肆点唱的曲目,大都不离这些歌集之内,歌女必须熟记歌词,以免唱错被喝倒彩。
    口
    口
    口蒋弘武一听到曹大成赞叹双喜合的玉珠姑娘擅於咏唱西厢弹词,顿时眼睛一亮,追问道:“曹兄,那玉珠姑娘除了弹词之外,还会不会唱”驻云飞‘?“
    曹大成略一犹豫,道:“这个……小人倒没有听她唱过,可是大人可以点唱,或许玉珠姑娘也会。”
    “好!”蒋弘武点头道:“等一下老子不但要点她唱西厢记咏十二月赛驻云飞,并且要她唱醉太平,如果她会唱,老子赏她一支歌一两银子。”
    曹大成满脸堆笑,道:“大人如此厚爱,玉珠一定受宠若惊。”
    蒋弘武摸了下眼角的刀疤,得意地笑了笑,道:“废话少说,我们走吧!曹兄,就请你带路了!”
    他拉著曹大成往前行去,一路上所谈之事,全都是自己在各地嫖妓的一些遭遇,而曹大成也奉承地把自己往来各地青楼艳窟的奇遇经过渲染的说了出来,让蒋弘武听了读叹不已。
    而随之在後的诸葛明则和周大富等几位商贾行在一起,在他们的身後,长白双鹤、红黑双煞及十几名东厂番子随行。
    这一列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双喜阁行去,在路上不时遇到一些三五成群的衙门差人巡行,不过这些官差一见领先的蒋弘武脸上那条狰狞的刀疤,全都肃然站立,纷纷上前磕头行礼。
    蒋弘武过足了官瘾,得意地顾盼自雄,大有不可一世之概,使得走在他身边的曹大成羡慕不已,心里一直盘算著如果周大富和自己筹划之事能够成功,那么不久的将来,自己走在街上,带了二三十个家丁,遇到衙门的差人,也会获得如此的待遇。
    他心中估算道:“如果雨珊能够嫁入侯门为妾,那我便是侯爷的老岳丈,就算漕督见了我,也得鞠躬作揖,更别说是知府了,除此之外,让雁红冒充我的表妹嫁给蒋大人为妾,荷香则交给诸葛大人,那么我在锦衣卫和柬厂都有了人,放眼天下,除了皇上之外,还有谁敢惹我?恐怕一省的巡抚看到我都得屈膝……”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笑了出来,只觉全身轻飘飘的,恍如踩在云絮之上,是如此的舒畅。
    蒋弘武见到他的异态,问道:“曹兄,何事如此高兴?”
    曹大成乾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道:“小人是想到我那寡居的表妹,这两年来都一直为她担心,如今见到大人,想起她能从此有个美好幸福的未来,所以一时高兴,便忍不住失态了!”
    蒋弘武讶道:“什么?你的表妹是个寡妇?”
    他脚下稍稍一顿,问道:“曹兄,莫非你的意思是说令表妹身具千蚯百蚓异禀,所以才……”
    曹大成心里忐忑,回头看了周大富一眼,不知要不要提起千蚯百蚓之事,若是不提,恐怕蒋弘武继续追问下去,自己会有词穷之际,若是就此事说下去,恐怕会破坏周大富的计划。
    一时之间,倒让曹大成有种两难的感觉,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蒋弘武见他没有说话,脸色一变,泛起笑容,继续挽著曹大成的手臂前行,边行边说道:“曹兄不必顾忌什么,尽可直言,老实说,我蒋某人这一生最是喜好寡妇了,有些人锺爱处女,在我来看,那种人根本不懂得享受,嘿嘿!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就如同尚未成熟的青梅样,酸涩难以下咽,哪能比得上成熟的妇人,就像熟透的水蜜桃,一口咬下去,汁浓味甜,满嘴都是……”
    他们这时离大街越来越远,夜色更深,也更为偏僻,蒋弘武说得兴奋,声音不觉大了许多,走在後面的那些东厂番子和几名商贾齐都忍不住偷笑出来,每一个人都往歪处想,想著蒋弘武吃水蜜桃的模样。
    就在此起彼落的笑声不断响起的时候,蒋弘武见到左右两条横街的暗巷里人影摇动,脸色一凝,喝道:“什么人?”
    喝声之中,他振臂挥起,往暗巷跃去,诸葛明唯恐他有个闪失,忙道:“承泰、承中,快跟过去照顾蒋大人。”
    长白双鹤应声跃起,紧迫蒋弘武身後扑入暗巷之中。
    诸葛明招了下手,道:“褚山、褚石,你们带几个人到左边横巷去搜一搜,看看是些什么人?”
    红黑双煞应了声,各自领著四个东厂番子快速地奔向左首两条横街而去,随著灯光照处,他们立刻见到十几个粗服布衣的女子往暗巷深处跑去。
    这些人的动作何等迅速,没等那些女子跑出几步,便全都拦截住了,那些女子全都跪了下来,有的喊叫,有的哭泣,有的在发抖,望著这群手拿钢刀的大汉,每一个人都面无人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蒋弘武飞身扑出之际,曹大成便想加以阻止,可是他的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来,等到诸葛明下令红黑双煞带著一群东厂番子进入巷内搜索,他不禁面泛苦笑,走到诸葛明的身边,低声道:“诸葛大人,那些女子都是土娼野妓,还有一些嫖客……”
    诸葛明一愣,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经过曹大成解释之後,才知道右边这条横街直通码头,码头边船行、仓库极多,平常在码头边生活的挑夫、船夫、苦力,工人,大都是从外地来的青壮男人。
    这些人所赚的钱不多,除了应付生活所需之外,每个月剩不了多少钱,可是他们也是有血有肉,也有情欲需要发泄,於是由於供需的法则,许多土娼馆、暗窑子就此如雨後春笋般的开设出来。
    除了这些土娼馆之外,还有一些年华渐老的妇女,遭人遗弃的女子,或者丈夫遭到意外失去依靠的寡妇,为了谋生,也都在黄昏之後出没河边,客串妓女,赚一些皮肉钱。
    这些妓女比起土娼馆的妓女更为可怜,春夏之际,带著一条草席,便可在船上、暗巷、街角、库房做起皮肉生意;秋冬之际,天气寒冷,便不能如此,只得支付租房的费用。
    除此之外,这些被称为野鸡的妓女,往往还要每日支付地头蛇保护费,才不会受到干涉和驱赶。
    诸葛明听到曹大成之言,见到蒋弘武和长白双鹤已安然穿出右侧的暗巷,大步走了过来,而在左边的横街,则见到褚山和褚石领著八名东厂番子,押著二三十个女子哭哭啼啼的缓缓走来。
    果真那些女子年岁都已不小,虽说脸上抹粉擦胭脂,却被泪水洗去,成了一张花脸,看来极为狼籍,尤其她们都是布衣粗服,虽说发髻也梳了最时髦的坠马髻,不过所簪之物绝非闺阁千金所用之明珠或翠玉,看上去低俗至极。
    诸葛明心里一阵凄楚,扬声道:“褚山、褚石,你们快把这些女子放了,我们办正事要紧。”
    褚山和褚石不敢多言,指挥八名东厂番子将那数十名妓女全都放了。
    诸葛明苦笑了下,问道:“码头离这里还很远,怎么这些妓女会跑到这边来?”
    曹大成解释说,可能是因为官差在码头有什么行动,所以被逼得都躲到横街暗巷里来了。
    蒋弘武板著一张脸,望著诸葛明道:“他妈的,真是倒霉,巷子里三、四十个妓女,又老又丑,还有七、八个嫖客,竟有人躲在树荫墙角就干起来了,呸!真是倒胃口!”
    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却又霍然一笑,道:“诸葛兄,你没看到那个情景,真像两条野狗在路边苟合,他妈的,那个妓女露著个雪白的大屁股,直在我眼前晃,差点没把我的眼晃花了。”
    此言一出,众人齐都大笑。
    诸葛明笑道:“蒋兄不花一分钱就看了场活春宫,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尹我想看都看不到呢!”
    蒋弘武双眼一瞪,道:“要不要我去把那对狗男女抓来,当街表演一场给你看看?免得你心里痒得难受。”
    诸葛明摇手道:“不用了!谢谢蒋兄。”
    曹大成一脸谀笑,低声道:“两位大人如果喜好此道,小人可以叫喜娘空灵魅影胡不非一场,甚至两三场都没关系。”
    蒋弘武笑著伸手一拍曹大成的肩膀,道:“好!我们喝酒作乐,你就空灵魅影胡不非个三场表演给大家看,不过花样要变,什么一龙三凤、双凤晶箫、五凤朝阳都得演出来。”
    曹大成缩了缩脖子,道:“两位大人,你们在北京城里看惯了豪华的大场面表演,我们这苏州小地方恐怕水平不够,会让两位大人失望……”
    诸葛明笑道:“曹兄,你吩咐喜娘尽量安排一些精彩的表演就行了,纵有不足之处,我们也不会怪你。”
    蒋弘武点了点头,道:“诸葛兄说得不错,活春宫我看多了,看来看去也只不过是那么回事,没什么稀奇的花样……”
    诸葛明突然插嘴道:“蒋兄,你提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如果双喜阁有活春宫好看,我该把金侯爷一起邀来,也让他见识见识才好。”
    蒋弘武道:“话虽然不错,可是若让那位郡主知道,恐怕会跟你没完没了,何况他还有一个未婚妻子是江南三女侠中的逸电,家传的电梭,惹毛了她,冷不防给你一梭,恐怕你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诸葛明道:“不会吧!我们让金侯爷熟知周公大伦,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用暗器打我干什么?”
    蒋弘武笑道:“就算何女侠不用电梭,她老子是华山派的白虹剑客,若是知道你带坏他的女婿,恐怕也会跟你翻脸,嘿嘿!此刻他身边带著枪神的孙儿孙女,每一个人都是厉害角色,恐怕我们对付不了!”
    诸葛明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带金侯爷增广见闻就是了!”
    蒋弘武大笑,道:“他妈的,看场活春宫算得了什么增广见闻?你少胡说八道了,我们别多说废话,走吧!”
    众人在谈笑之间,往双喜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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