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道:“那为何要降低入学条件呢?”
    “这对朝廷的负担岂不很重?”
    嵇恒轻笑一声,淡淡道:“负担的确会有,但这本就是朝廷该付出的。”
    “另则。”
    “这同样是给朝廷争取了时间。”
    “毕竟每个有爵者家中不一定刚好有总角之龄的孩提,所以一定程度上,朝廷对有爵者的功赏,会拉长到一定时间段内。”
    “并不会一窝蜂的去儒学。”
    “而且上学对朝廷而言,的确就是最简单的。”
    “诚然。”
    “这种奖赏并不直观。”
    “在朝廷大臣眼中,可能并不值得。”
    “但上层的环境跟底层的环境是不一样的,底层有爵者最质朴的想法,便是让自家孩子能出人头地,而想要真正的出人头地,无可避免的要解决一件事。”
    “便是识字!”
    “当官府承诺,近乎半免准许他们子弟入学时,这对他们的诱惑不可谓不大。”
    “有爵者大多数都会同意的。”
    “永远不要低估父母对孩子的殷切期待。”
    “天下看似承平,但徭役很重,各家聚少离多,因而真正适龄的学子并不会很多,加之朝廷并不是承诺,让他们进入学室,只是教他们最为基础的识文断字,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的支出无疑会大幅锐减。”
    “而且时间也会不断拉长。”
    “将原本堆积在朝廷身上,甚至是已经无法兑现的承诺,一下子拉伸到几年内,甚至十几年去对兑现。”
    “这对朝廷而言,压力可谓骤减。”
    闻言。
    公子高若有所思。
    他已明白了嵇恒的心思。
    就是将本该赏赐给有爵者的钱财、田地,换成入学资格,借着身为父母,对孩子的殷切期盼,继而给朝廷减负,而且因为朝廷规定了适合上学的年龄,因而朝廷本该承受的压力,还会得到不小的分散。
    总体而言,利大于弊。
    公子高点头道:“先生之见,我已明了。”
    “的确为一道良策。”
    “我等谢过先生为国出策。”
    公子高朝嵇恒恭敬的行了一礼。
    公子将闾几人也跟着行了一礼。
    嵇恒淡淡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同样是有自己的心思。
    只算相辅相成。
    他道:“民无信不立,国无信不兴。”
    “大秦想要真正坐稳天下,定然要取信于民,就如当年商君徙木立信一般,重新赢得黔首信任,只不过这些年大秦要做的事很多,加之的确有些承受不住,所以并没有兑现的想法,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或许朝臣中有人认为,朝廷可置之不理。”
    “这也能为朝廷节省很多钱粮。”
    “然此种做法无疑是饮鸩止渴,得不偿失。”
    “另外。”
    “大秦以法立国。”
    “想真正的秦法落实下去,就必须要将法推广出去,仅靠宣传律法的法官根本不够,必须从其他方面着手。”
    “下沉教育便是其中之一。”
    “过去因为教育的成本高昂,朝廷根本无暇去触及。”
    “这才让儒家渐渐得势。”
    “若是我的建议得行,大秦将教育下沉,无疑会挤压儒家的环境,将儒家的一些迂腐思想,彻底从底层抛弃掉,也利于日后大秦律法的进一步推广,毕竟教材对人的潜移默化,比世人想象来的要深。”
    “正因为此。”
    “我都坚定认为朝廷会这样做的。”
    嵇恒语气很坚定。
    公子高也面露肃然之色。
    他其实对朝政理解不多,但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也知晓朝廷面临的严峻形势。
    若是真能借此平息底层民众的不满,对大秦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随即。
    他似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近段时间城中沸沸扬扬的盐铁之事,先生可有听闻?”
    嵇恒眼中露出一抹异色,笑着道:“自是有所耳闻。”
    “不过问题不大。”
    “哦?”公子高面露异色,他紧紧的看了嵇恒几眼,似想到了什么,苦笑道:“原来先生有所出手,怪不得兄长这段时间这般气定神闲,有先生出手相助,关中的盐铁危机应当无碍。”
    公子高跟嵇恒又简单聊了几句,便直接起身告辞了。
    既得到获得爵位的方法,他们自要倾力尝试。
    他们本就没有多少选择。
    与其将命运交给他人喜好,还不如将自己的命运抓到手中,至少曾经尝试过。
    哒哒的马蹄声再次响起。
    院中。
    胡亥并没有跟着离开。
    他前面一直在一旁旁听,听得也实在是无趣。
    后面自顾自的在院中闲逛起来。
    等公子高等人彻底走远,胡亥才后知后觉的走过来,他转过身,看了看已经关闭的屋门,眼中露出一抹警惕,他拿着凉席,朝嵇恒近前挪了挪,开口道:“嵇恒,这次盐铁之事,当真是出自你手?”
    嵇恒蹙眉。
    他平静的道:“并未参与太多,只是有所提醒。”
    胡亥眼中露出一抹不悦,埋怨道:“嵇恒,你这就有点不地道了,分明是我发现的你,为何你现在跟大兄走在一起了?”
    他对嵇恒的做法很不满。
    当初若非他慧眼识珠,嵇恒当时可能就死了,哪有现在的风光?结果嵇恒非但没怎么帮自己,反倒一直在帮大兄做事,这让他心中很有情绪。
    嵇恒眉头微皱。
    他冷声道:“无关乎帮谁,我只是一说故事的人,并不牵涉其中。”
    “你说谎。”胡亥猛的拍案,对嵇恒怒目而视,他冷声道:“你这分明就是狡辩,你哪没有牵涉?兄长这大半年的变化,就算是宫中的侍女都有所听闻了,这难道不是你的功劳?”
    “你口上说着不牵涉,其实根本就没做到。”
    “你一直在帮大兄!”
    嵇恒沉思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他道:“的确是这样。”
    “但我的规矩很早便定下了。”
    “一两故事一两酒,扶苏给了足够的酒,我就给他讲足够多故事。”
    “这未尝算得上是偏颇。”
    胡亥冷哼一声,对这个解释根本不认可。
    在他眼中。
    嵇恒分明一直在帮大兄。
    若非嵇恒相助,大兄岂能在朝廷声望日渐浓厚?
    这次盐铁之事,起初大兄将奏疏呈上时,更是引得了朝廷反对,但最终父皇依旧力排众议,放手让大兄去施为,这未尝不是嵇恒在暗中出谋划策,不然父皇岂会让大兄做这么冒险的举动?
    “你这就是在狡辩。”胡亥愤怒道:“你就是在帮大兄。”
    “你从一开始就偏向了大兄。”
    “是不是?!”
    胡亥高声质问着。
    嵇恒沉默。
    胡亥冷笑一声,漠然道:“因为大兄在你心中是公认的储君,是大秦二世皇帝的不二人选,所以你才这么尽心尽力的帮助大兄,你跟那些朝臣一样,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
    “枉我在狱中那么信任你。”
    “你就这么对我?”
    胡亥越说越来劲,此时更指着嵇恒叫骂。
    显然已愤怒到了极点。
    嵇恒面色如常。
    并未因此感到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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