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的正面是一顶车辇,八个宫人高高抬着,辇里坐着一男一女,辇后一名女性侧身站立,面容庄重,衣袂飘扬;另一名女性跟随在她身后,注视着她,目光有些犹疑。
    画面上,每个人物的服装、动作、神态全都不同,段程几乎可以脑补出这幅画想要描绘的故事。
    车辇精致,里面坐着的一定是身份极高的贵人,很有可能就是皇帝。皇帝想让车后这名女性与他一起同乘,车后女性或者是因为避嫌,或者是因为身份不对,拒绝了他的要求。
    这名女子才是画上的核心人物,她秀美端庄,昂首而立,表情坚定,非常坚持自己的做法。这种坚持,让她在画中诸人里格外突出,拥有了非同一般的美丽。
    这幅画背景淡黄色,画面结构非常清晰,焦点极为突出。八名宫人以及前后两名女子的衣服线条像流水一样柔软而连绵,让人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
    真的很难以想象,这是绘制于公元三世纪的作品——在那个离现在如此遥远的时代,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艺术作品,有了这样的美!
    女史箴图刚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紧盯着画面,纷纷露出了惊喜赞叹的表情。
    对美的欣赏,本身就是人类共同的特征。
    苏进的手却再次停住了。
    段程欣赏了一会儿画面,以为苏进也是一样在欣赏,一开始没有在意。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苏进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手掌极为难得的微微颤抖着,这感觉,跟之前看见敦煌绢画时极为相似,甚至犹有过之。
    而与此同时,旁边的张万生也急不可待地上前一步,失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段程一愣,有点不太明白。
    这时,苏进终于再次开始动作。
    女史箴图是被镶在一个板子里的,嵌在里面,四周都有挡板。
    苏进双手托起这个板子,把它放到旁边准备好的木板上——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的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完全不见平时如磐石般的稳定。
    木板撞击,发出轻微的声音,段程却看着面前的箱子呆住了。
    镶板下面,又是一块镶板,里面同样嵌着一幅画。
    这幅画跟之前那幅内容不同,但同样是淡黄底色,同样是线条流丽的人物画,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段程越发呆住了——
    女史箴图不止一幅,而是两幅?
    但是……感觉不对啊?
    第二板镶板被移开,又露出了第三块。
    最后段程发现,同样的镶板一样四块,上面镶着的,同样都是女史箴图!
    一个个人物,一幅幅场景,每一个都那样生动,那样鲜明。
    女史箴图的每一幅画虽然都是独立的,但表现的都是同一个主题,因此相互间有着非常深的关联性,是一个完整的整体。
    陡然间,电光火石一般的明悟贯穿他的大脑,他明白过来了!
    这四幅,的确全部都是女史箴图没错,但它不是四幅不同的画,而是同一幅画,被硬生生地裁成了四段!
    女史箴图原本是一幅长达三米多的长卷,现在被截成了每段不到一米的中等画幅,这个恢宏罕见的巨作,被裁切了开来,再也不复一个整体!
    “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看见这幅画,张万生勃然大怒,咆哮声脱口而出,几乎震动了整个展馆。
    但是他来不及追责,而是扑通一声单膝跪了下去,开始察看板上画面的具体情况。
    这时的他就跟刚才的苏进一样,眼里心里只有这幅画。
    它怎么变成这样的重要吗?非常重要!
    但更关键的,是它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可以挽回的机会!
    张万生是个非常奇特的人。
    他头发凌乱却全白,满脸深刻的皱纹,一看就是个老人,年纪已经非常非常大了。
    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又没什么老人的特征。他目光明亮,一点也不混浊;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骂人的时候尤其犀利;走起路来龙行虎步,打人的时候快狠准,三五个大小伙子一起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但此时此刻,他却真的显出了老人特有的模样。
    他的头发在颤抖,他的下巴在颤抖,他的手在颤抖,他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紧盯着眼前的画,双唇翕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圈红了起来,一丝晶莹在中间闪烁,仿佛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你们对它……干了什么啊……”
    过了好一会儿,一声极为沉痛,极为悲愤的声音响了起来,直直传达到了所有人的心里。
    苏进猛地抬头,望向天花板。他紧紧握着拳头,身体同样在微微颤抖,仿佛正在强忍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低下头来,冷静地说:“女史箴图,东晋顾恺之作品,唐代摹本。现今真品已经佚失,此摹本水平极高,可以作为真品同等看待。”
    他已经强行让声音稳定下来了,但段程仍然听得出来,在这句陈述的最深处,仍然隐藏着一丝颤动,那是他完全压抑不住的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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