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听到苏进的话,上前一步,半蹲在敦煌绢画面前,检视一番之后,脸色也跟着变了。
    他紧盯绢画,目光连闪,渐渐平静下来,直起身子道:“苏先生,这两幅绢画现在的状态的确不算太好,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他的英语说得很慢、很清晰,说着还摊了摊手,无奈地道,“敦煌绢画本身就是非常脆弱的艺术品,又历经时光磨折,属于文物里最难保存的那种。老实说,能保存到现在这种状态,我们也是花费了很多心力的。胡威尔他们都是大英博物馆最顶尖的修复师,据我看,修复手法也非常严谨并没有什么问题,说到底还是绢画本身……”
    “没什么问题?”苏进再次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直指地上绢画,“修复是看技法还是看成品?修复成这样,叫没什么问题?”
    他上下打量比利,冷然道,“我倒是不知道,堂堂大英博物馆的馆长,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文物修复出了问题,要怪文物本身脆弱不易保存?!”
    苏进的声音充斥在整个展馆里。
    为了迎接新到来的文物,展馆被清理干净,四周除了少许展柜以外非常空旷,他的声音在四壁间来回撞击,震荡出回声。
    苏进/平时温文从容,这一怒却有如雷霆,就连比利也不敢直撄其锋,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是副馆长,主管的是行政人事……”
    他自己也觉得这时候说这话推卸责任很荒谬,说到一半就闭了嘴。
    苏进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再次上前,半蹲下身子开始检视那两幅绢画。
    看了一会儿之后,他侧过身体,杜维非常敏锐地上前,用不符合他身形的灵活蹲到苏进身边,小声问:“怎么?”
    “麻烦您,帮我找一下张万生张前辈,请他赶紧到这里来。”苏进的声音极低,但这里太安静,段程仍然听清楚了。
    他不知道张万生是谁,看苏进的表情,猜测应该是一位修复大师,心里产生了一点期待。
    绢画修成这个样子,肯定是修坏了。那么是不是可以想办法重修?
    杜维迅速点头,直起身子找人办事去了。苏进则一言不发,蹲在原地眉头紧皱,仔细看那两幅绢画,不时用手轻轻触摸或者轻捻一下,好像在感受它的质感。
    他周围不远处站着查理侯爵,站着比利馆长,站着文物局和外交部的官员,个个都是有来头的人物,但他却浑然不觉,好像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文物,根本就没把所有的这些人放在眼里。
    片刻后,查理侯爵那边有些骚动,有些人开始小声窃窃私语,甚至召来了中国的外交人员询问。
    外交人员有些为难,又转过来问文物局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文物局的人看着苏进,一个个都只是摇头,没一个人敢擅自做出什么决定。
    令人意外的是,在这个过程里,查理侯爵一直一言不发,只是看见苏进,一脸若有所思。
    为首的都没有发话,他的手下也不好太强硬,最后两边有些僵持的感觉。
    过了好一阵子,一连串脚步声突然从外面响了起来,匆忙中带着一种特定的频率与节奏。
    苏进耳朵一动,这才缓缓站起,回头叫道:“张前辈。”
    0833 这是怎么回事?
    张万生来了。
    他大步流星走进来,在场这么多人,他目不旁观,直接走到苏进身边,问道:“怎么了?”
    还不等苏进回答,他就低头看向了地上的两幅绢画,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着他一样。
    他的目光刚一触到画面上,脸色就发生了变化,再看两眼,他陡然间勃然大怒:“这是怎么回事?!”
    他中气极足,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里简直像炸雷一样。段程脑袋一麻,捂着耳朵心想:这老头子声音也太大了……
    然而,第二声跟着又炸响了,“这是什么狗屎修法?这种狗屎修复师,也敢染指这种等级的文物?!”
    比利脸色一僵。
    张万生说的是中文,他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旁边的人也不敢给他翻译,但这种环境这种场合,他猜也猜得出来对方话里的意思。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最终还是闭上了。
    张万生暴跳如雷,苏进却很冷静。
    他向张万生点点头,问道:“张前辈,先不说这个,您看这画还有抢救的机会吗?”
    张万生还准备痛骂,目光与苏进的接触,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了下来。
    他在画边蹲了下来,一边看,一边用手捻动绢画的边缘,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周围重新陷入了安静,张万生没有马上做出判断,苏进没有说话,令人意外的是,英方查理侯爵等人也没有吭声。
    气氛有些紧张,段程咽了咽口水,往四周看了一圈,再次低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张万生突然抬手,“啪”的一巴掌拍在了地上,怒斥了一声:“妈的!”
    一瞬间,段程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接着,苏进一声轻叹,段程的心又跟着沉了下去,有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怎么样,能再修吗?”杜维急忙问。
    苏进摇了摇头。
    “修个屁的修!用这种基本上没有伸缩性的纸,还用这种粘合剂!毁了,好好的两幅画被彻底毁了!”苏进还没有说话,张万生已经破口大骂了起来。
    “准确来说,不是完全不能修。”苏进跟着开口,说得相对比较保守一点,“但就像张前辈说的,现在这两幅绢画背后的衬纸跟绢画的属性完全不合,选择粘合剂的时候也没有考虑到二次修复的情况,两者结合得非常紧密。绢画本身非常脆弱,强行剥离的话,可能造成更严重的损害。风险之大……还不如不修。”
    杜维的表情一冷,回头看着那两幅画,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他也只能长叹一声,道:“这他妈……”
    他咬住自己的舌头,不然脏话都要飙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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