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锦袍青年的指引下,跨过斋宫的内墙,眼前登时出现了一列五间的大殿,同样蓝瓦红墙,这就是斋宫的无梁正殿了。
    这时,纷纷小雪仍然未停,檐上阶下都积了一层薄薄的浅雪。并不厚,人踩在上面只能留下一层浅浅的脚印,但让这历史悠久的古建筑显得朦朦胧胧的,好像笼上了一层薄纱一样。
    锦袍青年向前一指道:“这就是斋宫正殿,正殿前方有两座亭子,贵客一会儿可以去看一下。”
    苏进微微一笑,锦袍青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有些汗颜地道:“刚才贵客的随从也对斋宫很熟悉,看来不需要我多介绍了。”
    苏进知道他指的是贺家,他又是一笑,认真地解释道:“贺家不是我的随从,他是我的同学。”
    锦袍青年有些不以为意的样子,道:“文物修复只有同门,世俗的关系,对我们并无意义。”
    并无意义吗……苏进不置可否,却也没打算扭转他的想法。
    外面的雪虽然不大,但多少还是有些寒冷。一靠近正殿,苏进就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苏进问道:“九段大师也在这里?”
    锦袍青年一怔,解释道:“并没有,九段大师很少出面,此时迎客途中,他们也不会过来。按惊龙会规矩,后面协会会安排你们拜见他们。”
    苏进点点头,跨步走进了斋宫正殿。
    就像贺家之前说的那样,无梁殿采用的是拱券式设计。
    所谓的拱券式建筑,在华夏其实出现得比较晚。早在公元前4000年,它就在两河流域出现了。后来,在古罗马建筑中,有着非常广泛的应用。人们最常见的那种圆形或者弧形的拱顶,就是拱券式的结构。
    所以,现在出现在苏进眼前的这座无梁殿,看上去跟日常的中式结构很不一样,甚至有点窑洞的感觉。
    无梁殿非常宽敞,最深处有一个非常宽大的紫檀木椅子,椅后有五扇紫檀屏风。椅子空着,并没有人去坐。
    苏进扬了扬眉。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椅子竟然是正宗的古物,乾隆时期的皇座,就这样摆在了上方。这样的位置,没人去坐当然也是正常的。
    椅子旁边有两个香炉,袅袅青烟从里面飘了出来,把薰香传得满殿都是。
    这薰香带着浓浓的檀香味道,闻着有点沉闷。
    斋宫正殿本来就有门无窗,不是很透气, 再点上这种香,苏进顿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很有点马上转身离开,回到外面寒冷的雪地里、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感觉。
    不过他定了定神,还是留了下来。
    宽大的皇座之下,向两边延伸出两排座位,现在这些座位上大部分都已经坐上了人。
    这里的人有老有少,但以五六十岁的老年人居多。他们表情严肃,轻声细语,低声交流着,使得无梁殿里并不喧哗,反而有些安静的感觉。
    这时,另一个佩戴着三段修复师徽章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小声跟锦袍青年说了两句话之后,转向苏进,貌似尊敬地说:“请贵客出示一下惊龙真函。”他接过苏进递出的正版薛涛函,迅速扫过上面的名字,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然后,他转向殿中,轻轻击掌,道:“这位是本次惊龙真函为我们请来的最后一名贵客。”
    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响亮地回荡,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来,集中在苏进身上。很多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显然被他的年轻惊到了。
    中年修复师道:“这位名叫苏进,今年十八岁,尚是一名学生。他虽然年轻,还没有在文物协会获得正式段位,但他在南锣鼓巷的改建中完成了优秀的引导工作,让文物修复第一次如此贴近于平民,引发了数千万人的关注。因为他的卓越功绩,文物协会长老会特别发予其惊龙真函,引入斋宫正殿。”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略微一顿,目光扫向四周。
    苏进站在门口,被像这样介绍,并没有什么尴尬的情绪,表现得仍然很平静。他同样在打量着对面那些人。
    座位上的各人听到他的名字,相当一部分人表情恍然。就算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听到南锣鼓巷四个字的时候,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同时也注意到,文物协会强调的是“引导”工作,可见他们对他改建的方法仍然是不置可否的,更在乎的是他让更多人关注到了文物修复这项工作。
    他的唇边带上了一些笑意,没有说话。
    中年修复师继续道:“据我们所知,苏进在本次惊龙会上,正式申请了定段考试。我们相信,不久之后,他将加入我们,成为我们中间的一员。让我们对此致以衷心的祝福与无尽的欢迎!”
    他的声音再次停住。大殿里安静片刻,终于响起了一阵稀稀落落的鼓掌声,算是对这段官腔浓浓的话语的回应。
    中年修复师满意地点点头,对苏进说:“贵客请入座,请在这里稍候一阵,惊龙仪式正式开始时,会有人带各位前往祈年殿。”
    苏进也不置可否地点头,抬起脚步,顺着他的指引,走向了左边的最末端的一个座位,在上面坐了下来。
    那是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椅,带着悠远的润泽光芒,形制优雅而庄重。
    苏进在座位上坐下,脊背自然挺直,他左手边和对面都是人,那些人小声地相互交流着,却并没有一个人跟他搭话。
    他就这样静坐片刻,空气里檀香的味道越来越浓,气闷的感觉更重了。
    片刻后,一个侍从端着托盘出现,托盘上全部都是黑色的建盏。大殿里光线比较暗,但隐约的天光下,仍然可以看出建盏表面偶尔会反射出一道金色的光芒,显然是上好的茶器。
    一个人跟在侍从背后出现,他大约六十来岁,穿着一身麻布直裰,胸前佩戴着七段修复师徽章,一出现,他就向着众人拱手道:“各位贵客慢待了,请用茶。”
    七段修复师是高段修复师的起点,他一出现,大殿里大部分人都站起来向他行礼。
    七段修复师微笑着回礼,跟着侍从一起走到左首第一人面前。中年人向这人行礼,叫出他的名字,从侍从的托盘里把茶端送给他,动作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感。
    那个客人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他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接过茶盏,左手三个手指在桌子边上敲了三下,发出“答、答、答”的声音。
    接下来,这个七段修复师一一把茶水奉给座位上的人。他似乎认识每一个人,熟练地叫出了每一个人的名字。从头到尾,他的动作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一样,一如即往地优雅。
    客人们接过茶盏的动作也很熟练,每个人接过茶盏时,都用同样的手势,在茶几叩击三次,发出“答、答、答”的三声。
    斋宫大殿光线阴暗,深处燃着香炉,幽幽青烟从炉中飘出,让整间大殿都充斥着一种沉闷的香气, 不算特别舒适。
    这一声声叩击接连响起,苏进突然间产生了一点微微的寒意。
    他并没有被刻意慢待,从进入天坛以来,遇到的人大部分也都有很礼貌。但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自己好像正在一座坟墓里,听见棺材板不断被敲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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