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照着这个字的笔画描摹起来。每描一次,心里的感受就更加深了一分。
    过了好久,苏进才放下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向旁边。
    石永才早就清醒了过来,又点燃了一根烟,没有抽,只是透过烟雾缭绕,看着越发模糊了的石刻文字。
    他弹弹烟灰,道:“这是块试金石。”
    “?”苏进扬眉看着他。
    “每个入了门的修复师,第一次走到这里来,都能感受到一些什么。以前还有师父带徒弟到这里来,专门检查他入没入行的。到后来这事儿传开了,不少徒弟到这里来就假装,这个习惯就渐渐地作废了。”
    他头也没回地往前走,轻哼了一声:“看来你果然有点本事。”
    苏进又回头看了那个字一眼,匆匆跟了上去,问道:“这个字是谁写的?”石碑上只有这一个字,没有署名。
    石永才吸了口烟,道:“凌天如前辈,你听过他的名字吗?”
    苏进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凌天如是一个传奇的文物修复师,曾经一度非常出名,但现在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
    他10岁就成为了一个初段修复师。文物修复界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传统——低段修复师可以向高段修复师申请“夺段”,也就是抢夺高段修复师的段位。这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快速升级的手段。
    低段修复师提出“夺段”之后,高段修复师不能拒绝。如果低段修复师赢了,他就能顶替高段修复师的段位。如果输了,惩罚也很严厉——这个低级修复师从此必须退出文物修复界,再也不得从事这一职业。
    凌天如13岁那年,突然向一位八段修复师提出挑战,对方被迫应战,从而失败。凌天如因此以13岁的稚龄成为了有记载以来最年轻的八段修复师。
    在挑战过程中,他展现出来的能力非常惊人,很多人认为,九段修复师很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
    当时那种趋势,很多人以为他会继续夺段,直升九段。但令人意外的是,凌天如自此沉寂了下去。三年之后,他公然宣布自己退出文物修复界,从此不再是个文物修复师。
    这一惊人的举措震惊了所有人。凌天如无亲无故,只有两个最好的朋友。这两个朋友前往询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凌天如却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从此之后,他彻底消失,不知所踪。整个文物修复界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渐渐的,这个人也被封存了,很少有人提起。
    石永才指了指背后的石头,道:“这个字,就是他十六岁,将要退出文物修复行业的时候写的。”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微微有些沉重地道,“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苏进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那个字,字迹笔画间带给他的感觉再次浮了出来,翻腾不休。
    苏进若有所思地问道:“他那两个朋友呢?他们也不知道他上哪去了?”
    石永才道:“的确有人去问过,但是那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后来也没人敢再问了。”
    “为什么?”
    “因为那两个人,是两位九段,他们跟凌天如前辈,本来就是忘年之交,在文物修复界拥有非常高的地位。”
    苏进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两人已经走到了巷子里。石永才问道:“你要买哪方面的工具?书画的?石刻的?”
    苏进回过神来,道:“每种都要,全部都来一套好了!”
    0073 少说话,多做事
    “全部都要?”石永才看了苏进一眼,不赞同地道,“文物修复门类这么多,贪多,可是嚼不烂的。”
    苏进微微一笑:“文物修复的门类的确多,但总有触类旁通的地方。而且初入门的学生,各门类都了解一下比较好。”
    石永才仍然不是很赞同,但从上次那个挖掘方案开始,他就隐约感觉到了,苏进的水平恐怕比他想像中还要高,最关键的是,他对文物修复的思路和概念,都跟他的完全不同。
    所以,他虽然心里有点想法, 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向前一指道:“我对石刻和金属最熟,最常接触的店铺是这两家。”
    苏进跟着石永才一起走进左首第二间店铺。走进去之后,他才发现,店铺里的情况跟他想像的完全不同。
    从外面看起来,墨子巷的房子都很低矮狭窄,但这是巧妙地利用了视觉错觉得到的效果。实际上,它里面非常宽敞,阴凉通风,光线从四周和顶部照射下来,屋子里显得亮堂堂的。
    这间店铺看上去像个超市,一半的地方摆着一层层货贺,架上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和材料。另一半的地方则摆放着许多石材,有大有小,上面都有编号。
    石永才指了指货架旁边,道:“可以随便看看,需要什么,把编号记到纸上,回头店家会给配齐。这家店价格不错,圈子里也是有点名气的。”
    苏进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三两步走到工具架面前,紧盯着架子上的一件件工具,喃喃道:“这么多!”
    石永才“哦”了一声,说:“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使用习惯嘛,做生意的当然得多照顾一点。不过这都是给学徒和低段的修复师用的,四段以上的修复师,就不在这里买了,一般都是找人定制。”
    苏进拿起一件工具,放在手上掂了掂,放回去,又拿起另一件。
    店里不许抽烟,石永才的手摸了摸烟盒,又放了回去。他指了指其中一套,说:“这套最适合初学者用了,你可以……”
    话音未落,苏进已经取下了架子旁边挂着的纸笔,开始往上登记。
    每件工具上面也有标签,上面有编号,苏进一个编号接一个编号地接着写,很快就密密麻麻地写了半张纸。
    石永才惊得简直连烟瘾都要忘了:“你这是在干什么?全部都要买吗?”
    苏进一拍脑袋,放下手里的纸,转头叫道:“老板,这里所有的工具,可以一样来一套吗?”
    “好咧!”一听这话,老板马上乐颠颠地跑过来了,摩拳擦掌地问道,“一样一套,您确定?”
    “哪里来的暴发户,这么大手大脚的……”
    突然,右边不远处传来一声低语。声音不大,但这里很安静,所以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苏进抬头看了一眼,那是两个穿着帆布工作服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刻刀,正看着这边撇嘴。
    苏进打量了一下,看出这是两个修复师学徒。他随口道:“这位同学,你手上这把刻刀不太适合你。”
    那名学徒说小话被人听见,脸颊一红,道:“你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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