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提及杜氏所受的惩罚时,只轻描淡写的说她受了些皮肉之苦,可等赵筠元亲眼瞧见如今杜氏的惨状,才知她昨晚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不说旁的,单是她身上那一道道深得几乎能瞧见白骨的鞭伤就已经足够骇人了。
    不过也是,她与刘景文偷情,还被抓了个正着,当真是让整个阮府丢尽了颜面,秦氏若不是顾着赵筠元,那定是不会给秦氏留活路的。
    如今她能活着,就已经算是恩赐了。
    而杜氏在听到开门的响动之时,也勉强睁开了眼睛来,等看清来人是谁,她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盯着赵筠元道:“小满,小满,你去和夫人说,说若是不将我放出来,你就不替她女儿进宫……”
    “不对,你告诉她,若是她不放过我,你就将她要寻人替阮青竹入宫的事告到常大人那里去,与她闹个鱼死网破,她心疼的就是这个女儿,她一定会听你的……”
    “姨母。”赵筠元打断她的话,“你昨夜与刘大哥在假山后边,当真是在幽会吗?”
    杜氏闻言,面上不由得有几分尴尬,本想否认,可也明白赵筠元大约是不会相信,毕竟昨日夜里的事,阮府那么多下人都瞧见了,便索性说了实话,“事到如今,姨母也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姨母这些年独自一人留在阮府,确实孤寂,对那刘家小子,也有些不当有的心思,只是昨日夜里,姨母却是收到了那刘家小子的信才赴的约。”
    说到这,她恨恨道:“若是说起来,还是那刘家小子先生了背叛你的心思。”
    到了这会儿,杜氏也知道自个能倚仗的只有眼前这个侄女,自然是毫不留情面的往刘景文身上泼污水,左右这人已经死了,再怎的也翻不出风浪来了。
    可听到这儿,赵筠元却不由得笑了笑,“姨母,这样说来,那刘景文倒是比你还冤枉些呢?”
    “什么?”杜氏见她神色古怪,显然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又接着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筠元贴近她的耳边,轻声道:“姨母,昨夜那刘景文也同你一般,是收了信才来赴约的啊。”
    杜氏神色惊疑的看向赵筠元,却听她一字一句的接着道:“因为这两封信……都是我写的啊。”
    “怎么可能?”杜氏满面慌乱,“小满连字都不识得几个,怎么能写出这样的信来。”
    赵筠元还未再开口说些什么,杜氏却意识到不对,眼神猝然一变,同时猛地伸出手去,死死掐住赵筠元的脖子,“你不是小满!你到底是谁?”
    第五十一章
    杜氏虽然身上所受的伤不轻, 可这会儿她掐住赵筠元的脖子却是用尽了全力,只是赵筠元并非是寻常世家贵女,父亲是陈国的将军不说, 自个也在北岐那样熬了四年, 就连兽性难驯的山猫都杀过,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她身子微微一侧, 手关节处屈起, 而后用力向杜氏腹部柔软处击去,杜氏闷哼一声, 掐住赵筠元脖颈的手不由得一松,赵筠元便借着这个当口翻转身子,同杜氏拉开了距离。
    杜氏捂住腹部,目光狠戾地看向赵筠元, “你别得意得太早, 若是夫人知道你根本不是小满, 绝不会轻饶了你!”
    赵筠元揉了揉发疼的脖颈, 有些好笑道:“姨母啊姨母, 你好歹也在秦氏身边巴结了她这样多年, 怎得到头来竟还不如我这个只见过她一两回的人了解她, 还有两日便是入宫的日子了, 秦氏指着我替她女儿入宫, 你觉得……她当真会相信你这个与侄女的心上人苟合之人没有任何凭据的一面之词吗?”
    杜氏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容好似又白了几分, 想说些反驳的话语,可却又不得不承认赵筠元所言, 确实, 她连个凭据都拿不出来,谁人会信她的话?
    旁人不会信, 指望着赵筠元替阮青竹入宫的秦氏更不会信。
    赵筠元见她面如死灰的模样,心情反而好了不少,她微微弯下腰身,对上杜氏恨极的眸子道:“对了,姨母想要的那两间铺子,如今秦氏也答应了要给我呢。”
    “毕竟要在宫里待那么多年,等到了出宫的时候,我一个弱女子,总要有些傍身的东西,姨母说,对吧?”
    杜氏自然无法再给她任何回应,因为她已经被气得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赵筠元见此景象,轻轻摇了摇头,不得不说,这杜氏远没有她想得到厉害,难怪失了阮老爷的宠幸之后,便毫不犹豫的选择攀上了秦氏,像她这样的人,除了依靠讨好高位之人得些好处之外,怕是寻不到旁的生存之法。
    想到这,她也没与杜氏再作纠缠,起身便往外走去,只留下杜氏瘫倒在地,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哼唧着什么,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眸一刻也不肯松懈的盯着赵筠元的背影,可惜却什么也做不了。
    赵筠元出来的时候茵兰还在外头等着,见她出来,茵兰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往里边瞧了一眼,而后有些担心的走上前,目光却先落在了她的脖颈处那道有些分明的红痕上,茵兰不由得微微皱眉,“你那姨母……”
    虽然方才赵筠元与杜氏闹出的动静并不算大,可只是一墙之隔,茵兰他们显然也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又瞧见赵筠元身上伤痕,所以才忍不住开了口。
    赵筠元明白茵兰想问些什么,却也并未明言,只无奈苦笑了一声,“姨母遭此打击,一时稳不住心神也是正常,总归我是她的侄女,自然不能与她计较。”
    茵兰闻言,眼中同情更甚,连忙道:“我房中还有些夫人赏赐的伤药,都是上好的东西,敷上不过三两日保管连痕迹都不会留下,你同我走一趟,我给你拿些罢。”
    这点小伤于赵筠元而言自然无须在意,只是再过两日便是入宫的日子,到时候若是被他们口中那位常大人瞧出些什么,解释起来总归麻烦,如今既然茵兰开了口,赵筠元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二人很快一道出了小院,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等快走到主院时,却恰好瞧见一道佝偻的身影颤颤巍巍的从主院走了出来,怀中好似还揣着什么。
    赵筠元很快辨出那人的身份,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刘景文的父亲刘厨子。
    见赵筠元的目光落在那刘厨子的身上,茵兰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那刘景文死不足惜,只是他父亲刘厨子却是个可怜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用尽心力的养了大半辈子,最终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赵筠元垂眸,默了片刻后才道:“他这会儿从主院出来,想来是已经见过夫人了。”
    大约是因着这件事与赵筠元关系不小,所以茵兰倒是并未有隐瞒她的意思,点头道:“刘厨子因着这事受了好大的打击,也不愿继续留在阮府做事了,夫人念着他在府中做了十余年,是个本分老实的人,除却本该有的工钱之外,还额外给了他一笔银子,据说是有这个数。”
    茵兰说着伸出五个手指头给赵筠元比划了一番,接着道:“若是刘厨子往后不染上什么恶习的话,便是一辈子不再去给人家干活,也是够得用的。”
    闻言,赵筠元心底微松,正如茵兰所言,那刘景文死不足惜,可刘厨子却不当遭此厄难,好在秦氏对下人宽厚,不仅不曾因着刘景文的是事迁怒刘厨子,反而还给了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有这笔银子傍身,想来往后这刘厨子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眼看刘厨子走远,赵筠元还不曾缓过神来,茵兰以为她又被勾起了伤心事,便一边拉着她进了主院,一边道:“瞧我,还说这些做什么,你脖颈上的伤势要紧,这种红痕最是不能耽误,若是晚了,便是再怎么好的药,都免不了要留下些痕迹的。”
    赵筠元知晓她是故意唬人,却也并未拆穿,只笑着点了头。
    等从茵兰房间取了药,赵筠元便依着她的叮嘱对着铜镜厚厚的涂抹在了那红痕处,这伤药触感冰凉,刚敷上去便觉那处痛感轻了许多,倒确实是好东西。
    杜氏与刘景文的事情了了,赵筠元好生歇息了两日,等到第三日,便是要入宫的时候了。
    依着规矩,赵筠元是先坐着阮府安排的马车到了宫门口,而后才由宫里头安排的人接应入宫。
    坐上阮府的马车之前,秦氏又对着赵筠元说了好些叮嘱的话语,大约都是让她须得稳住心神,阮府也在宫里头有过打点,那位常大人必然不敢做得太过。
    赵筠元知道她担心什么,便都一一应下,秦氏见赵筠元面色平静,倒并不似伪装,便也点了头,“至于入宫之后,就是你自个的造化了。”
    赵筠元道:“青竹明白。”
    而后便由身侧的婢子搀扶上了马车。
    待她坐定,车夫吆喝了一声,车轱辘便缓缓转动起来,带动一阵极轻的凉风一下又一下的拨动着车帘,坐得久了,赵筠元被勾起了一阵倦意,不由得掩唇打了个哈欠,目光散漫往窗外望去,窗外,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让她的目光瞬间清明。
    赵筠元猛地掀开帘子,想再细细分辨方才瞧见的那道身影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人,可还没等她细看,那道身影就已经彻底消失于人群中,怎得也寻不着了。
    马车很快驶了过去,赵筠元也只得放弃了继续寻找的念头。
    不管如何,于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入宫的事,她还是得先将心思放在这件事上。
    阮府距离皇宫其实并不算太远,只是弯弯绕绕得街道颇多,如此,还是过了一个时辰有余方才到了宫门口。
    赵筠元下了马车,让门口守卫瞧过身份凭证之后便依着守卫的指引一路往东边去,不消多时,就瞧见了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应当就是秦氏口中的常大人,而他前边站着的却是两排还未统一穿着的女子,瞧着神色还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局促不安。
    赵筠元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粗略算来大约有近三十人之数,看来此次选拔宫人的阵仗不小。
    见赵筠元朝他们走来,常大人身边那两个太监模样的宫人便迎面走了过来,其中那负手而立的太监衣裳多了些华贵的花纹,身子也站得笔直,而一同走过来的另一小太监却一直屈着身子,手上还拿着纸笔。
    “你唤做什么姓名?”衣着华贵些的太监瞥了她一眼,“将你父亲名讳也一同报上来。”
    赵筠元福身应道:“是。”
    而后将阮老爷名讳与阮青竹的名字一同报了上去。
    话音落下,那提笔的小太监翻了翻手中名册,很快寻到“阮青竹”这个名字,正欲抬手在那后边划一道斜线,代表人已经到了,那位常大人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甚至伸手按下小太监的动作,又将上下将赵筠元打量了一番道:“你是……阮府的阮青竹?”
    赵筠元自知躲不过去,便只得认命答道:“是。”
    常大人摇头,“我怎么听说,这阮青竹是个病秧子,一直拿汤药喂着,身量纤细,一瞧便是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可我瞧着阮姑娘面色红润,倒不像是身患顽疾之人啊。”
    这常大人毕竟是朝中官员,此时语气或许并不太严苛,可只要开了口,便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势,寻常人若是被这样逼问,少不了要乱了心神,可赵筠元却只轻笑道:“常大人有所不知,正是因为青竹自幼体弱,所以父亲特意给我寻了教养师父,从小到大,不仅每日养身子的汤药喝着,更是不得不跟着教养师父每日晨起锻炼,一日不得空闲,如此,才将青竹一副柔弱的身体将养起来。”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常大人没挑出错处,便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有些传闻也是当不得真。”
    赵筠元又应道:“是。”
    可常大人却又状似无意的开口道:“阮府家教甚严,阮老爷也是个懂规矩的,想来也教过阮姑娘,若是顶替他人身份入宫,依着陈国律法,当算作是欺君之罪,不说是自个,便是家中人,也不免要一同遭罪,说来可不是小事。”
    说罢,他目光直直地落在赵筠元的身上,大约是想从她面上瞧出些慌乱迟疑的神色来,这样便能顺势抓住些端倪,可不曾想她竟是避也未曾避开他的目光,平静应道:“这些规矩青竹自然懂得,只是不知常大人此时开口与青竹说这些,是何意呢?”
    常大人眸色冷了几分,正欲再开口逼问,一旁那衣着华贵的太监却忽然笑道:“常大人办差如此用心,实在让杂家佩服,只是若是如此,断断没有只盘问这位阮家小姐的道理,便要将这三十余位小姐都尽数盘问一番才是。”
    常大人终于从赵筠元身上移开了目光,皮笑肉不笑道:“刘公公说笑了。”
    若是当真将这三十余人尽数盘问一番,便是到入夜也未必能了事,常大人自然知道刘公公这话是故意呛他,可偏偏说得和颜悦色,让他也不好发作。
    这位刘公公一开口,赵筠元便知这位便是阮府打点过的人了,这位刘公公穿着气度皆是不凡,在宫中地位应当不低,按理来说赵筠元也是管理过后宫之人,这般人物,她没道理不认识,可这会儿却瞧着眼生,想来应当是她离开之后再提拔起来的宫人吧。
    不管如何,既然这刘公公为她开了口,那接下来的事儿,应当也就能了了。
    果然,刘公公并未再给常大人继续盘问的机会,接着道:“常大人既然知晓此举可笑,又何必再为难一个小姑娘?”
    常大人面色沉得厉害,可到底没再多说什么了,刘公公往那小太监的方向瞧了一眼,小太监会意,连忙提笔在阮青竹名字后边添了斜线。
    而赵筠元也在这时顺理成章的站在了队伍的最末端。
    就这样大约又等了半个时辰,这一批宫人才算是到齐,刘公公确定了人数之后便带着她们往观兰阁方向走去,一路上也与她们简单说了些宫中规矩,又道:“我现在与你们说的这些,很多你们可能都只是听得一知半解,不过也不必担心,等到了观兰阁还有教习姑姑会教导你们宫中规矩,到时候你们有的是时间好生学习,学得好些的,便能去得脸得主子跟前做事,学得差的,无非也就是做些脏活累活罢了,只要安分守己,等到了年岁,都能体体面面的出宫。”
    宫人们知道刘公公此言是在提点她们,于是便都行礼道:“多谢刘公公。”
    刘公公“嗯”了一声,又继续引着她们往前走,却也正在这时,赵筠元瞧见前边远远来了一架轿辇,那轿辇瞧着华贵,更是用了明黄色做了装饰,可见若不是陈俞,便是贺宛了。
    念及此,赵筠元心里倒是并未起什么波澜,毕竟她已是入宫了,既然入了宫,便免不了有遇上他们的时候。
    左右现在的赵筠元早不是当初的模样,便是迎面与他们碰上也不用担心他们能瞧出什么来,自然无须忧心。
    赵筠元或许一时瞧不出轿辇上那人身份,可刘公公却不可能辨不出来,他只远远一眼便知这是皇后娘娘尊驾,于是连忙转头道:“皇后娘娘尊驾,你们快些随我行礼。”
    她们都是今日才入宫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听了刘公公的话,一个个皆是手忙脚乱,好在人多,便是行的礼有不规范之处,一眼瞧去倒也瞧不出什么来。
    况且贺宛从她们身边经过时,连瞧也不曾瞧她们一眼,只高昂着头从她们边上走过,仿佛一只高傲的孔雀。
    第五十二章
    等贺宛的轿辇从消失在宫道的转角处, 刘公公方才松了口气,起身带着她们继续往观兰阁方向去了。
    观兰阁中,颦秋姑姑已经候在那儿了。
    刘公公面上很快带了笑意, 上前与颦秋姑姑寒喧了几句客气话。
    接着, 便将人尽数交到了颦秋姑姑手中,“都是些不懂规矩的, 辛苦姑姑了。”
    颦秋姑姑道:“公公客气了。”
    如此, 刘公公才转身离了观兰阁。
    从始至终,这刘公公都没再与赵筠元说过什么, 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再放到她的身上,就好似方才上前为赵筠元解围之人不是他一般。
    见他如此,赵筠元的心中也已经明了,毫无疑问, 这刘公公虽然收了阮家的好处, 可却只答应帮她过了入宫这一关, 至于旁的, 正如秦氏所言, 要看她自个的造化了。
    颦秋姑姑不是含糊的性子, 刘公公一走, 她便将面上那几分笑意收了起来, 沉声道:“往后一个月, 你们便跟在我身边学规矩, 该教的,我一点也不会吝啬, 只是能不能学会, 就要看你们的本事如何,又能拿出几分心力来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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