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正抬手:“散了, 散了。”
    住在村子中间和村西头的人随村正离开,钟金宝的父母依然在树下坐着, 一个织麻袋,一个刚才去地里薅一筐菜,嫩的留自家吃, 烂菜叶子菜梗子往猪圈扔。
    钟老三的邻居朝钟老三家方向看去,问宁氏:“你大妹子一家不嫌热吗?”
    钟金宝母亲摇头:“家里没人。”
    “哪儿去了?”准备去别处转转的村民又原地坐下, 打算再聊一会。
    沈伊人朝对面看一眼,无奈地摇头笑笑,这些人啊真是什么事都能聊。
    宁氏:“好像带着孩子回婆家了。”
    韩得明的母亲惊呼:“搬走了?”
    钟文才摇头:“跟着大伯做变蛋一次就是几十文,哪舍得搬。可能觉着天热没人做变蛋,跟咱们无话可说,地里也没有活,就回婆家住几天。”
    金宝母亲补充,“赚了不少钱,顺便回去跟妯娌小姑子显摆显摆。”
    韩得明的母亲起身:“一边妹夫去长安攀富贵,一边跟着你大伯赚钱,两不耽误。钟老三好算计啊。”
    宁氏前几天还担心要是让梁秀才干成了,他们家以后该怎么办。他们还想攒几年钱买头小毛驴,买一副犁和耧车。
    先前看到沈二郎几步追上有为,村正跟沈二郎提长安,沈二郎没有露出一丝惧怕,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压根没把梁秀才放在眼里,宁氏不安心的心瞬间就踏实了。
    宁氏笑着说:“就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殊不知梁秀才此刻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梁秀才确实参加了明经科。也如沈二郎所料,明经科过于容易,考官选才的时候先看答案,再看卷面,梁秀才的那手字让他第一轮就被刷下来。
    梁秀才心情郁闷,好些天才缓过来。随后梁秀才找长安人打听变蛋,打听到得意楼。得知变蛋乃得意楼独门生意,梁秀才就找到同在东市的一个酒楼。然而其东家不敢抢得意楼的生意,好声好气把梁秀才请出去。
    梁秀才在长安没有仰仗,仅认识几个同乡,同乡还缕缕续续回去了,他也不敢招惹得意楼。没过多久,梁秀才收到他岳丈的信,问他考得如何。信中又言赵掌柜弄出一个用鸭蛋做的皮蛋。这就等于梁秀才知道两个消息。梁秀才到西市,故意问人家有没有变蛋或皮蛋。没等伙计上前,食客就告诉他想吃变蛋只能去得意楼。
    梁秀才故作不解地表示汉阴郡有变蛋,蜀郡有鸭蛋做的皮蛋,怎么长安只有得意楼有。
    此话果然把掌柜的吸引过来,请他后堂叙旧。哪有什么旧可叙。梁秀才没能搞出变蛋配方,只能把赵掌柜推出来,就说谁找他买他都卖。
    梁秀才寻思着钟玲珑的生意在蜀郡,就算长安小饭馆大酒肆都卖皮蛋也影响不到他。在掌柜的暗示可以给他一些辛苦费,请他代为引荐的时候梁秀才稍稍犹豫就答应下来。
    梁秀才近日打听到一些事,世家虽看不上商人,但都有房产铺子。不是叫家奴经营,就是出钱资助旁人,他们坐分收益。梁秀才此举就是想跟这家酒肆攀上关系,再徐徐图之。
    酒肆掌柜的也是个人精,看出梁秀才别有所图。他暗暗打量一番梁秀才的衣着,误以为他图钱。变蛋不新鲜,皮蛋还是个稀罕物。掌柜的算一下能靠皮蛋吸引多少客人,随后给梁秀才两贯钱。买卖成了再给他三贯茶水钱。
    三伏天赶路容易中暑,为了钱,酒肆掌柜依然决定亲自去一趟安阳县。
    梁秀才把人带到赵掌柜跟前,赵掌柜一点也不意外。但是叫赵掌柜以后只卖给东市的得意楼和西市的他,赵掌柜不同意。
    这家酒肆掌柜的解释:“我是说往北边只卖给我们和得意楼。你往南,就是卖到滇南我们也不管。”
    赵掌柜摇头:“您来晚了。前些日子蜀商找我买了九千个皮蛋送往长安,早几日又找我定一万二,定钱都付了,你说不卖就不卖?”
    酒肆掌柜的转向梁秀才,怎么回事。
    梁秀才:“你别听他胡说,没有的事。我们昨晚到汉阴郡休息的时候,我回家一趟,我姑姑说最近没人找他买皮蛋。赵掌柜的皮蛋一直是清河村的钟子孟做的,做好了就放在他家东偏房。您不信的话过去一看便知。”
    赵掌柜真想提醒他,钟子孟是你前丈人。
    酒肆掌柜的盯着赵掌柜。赵掌柜寻思着沈二郎主意多,就点头同意,令伙计把他小毛驴牵过来。
    梁秀才不敢信,还真去啊。
    赵掌柜看向他:“不敢了?”
    此时钟老三的闺女又搬回清河村了。昨日下午长安来的这几人在客栈休息的时候,梁秀才去了一趟岳丈家,他岳丈答应他,一早就回村看看。钟老三一看闺女不在家,就去亲家家里找闺女,勒令她立刻搬回去等着帮梁秀才。
    钟老三到村里已有巳时三刻,屋里热了,村民都出来乘凉,钟老三到家门口扫一眼就走,没多久钟老三的闺女和女婿领着俩孩子回来,很多人都奇怪,移到钟家斜对面门外问钟子孟:“你家老三这是怎么了?谁抢他的房子惦记他的地?”
    钟子孟摇摇头,叫儿子把他舅叫出来。
    沈二郎躺了大半年,浑身无力大半年,万分想年策马扬鞭的自己。清河村没有马,沈二郎就拿根树枝活动筋骨。
    有为到院里,他舅把树枝当剑,刷的跟项庄似的。原谅有为对项庄印象深刻,因为前一日沈二郎才跟他讲过楚汉相争。
    “舅!舅!教教我!”有为等他舅停下,一把抱住他的腰。
    钟子孟在外面等急了,大声喊:“有为!”
    有为打个激灵,想起父亲交代的事:“舅,先跟我出去。”
    沈二郎到外面正好看到钟老三骑驴往南去,看样子是回汉阴郡。钟子孟指着老三家敞开的门:“分析分析。”
    宁氏把织了一半的麻袋扔下,指着自家院子低声说:“我过去听听。”
    钟子孟想问,听什么。看到墙壁恍然大悟,听墙角啊。钟子孟连连摆手,快去快去。
    沈二郎轻笑一声:“有什么好听的。能让钟老三租驴亲自跑一趟,肯定是梁秀才回来了。在这里等着便是。”
    村正想不通:“他来做什么?”
    “他——”沈二郎脑海里浮现出“长安商人”四个字,“我先去树林里静观其变。”随即叫喜儿过来。
    喜儿在果林里葡萄树下乘凉。听到二郎的声音就把躺椅扔在里面,去屋里拿一把斧头,又拿一根细长的竹竿,这两样都放在古老的槐树后面。
    一炷香左右,一头毛驴两匹马以及一辆马车从从南边过来,到钟金宝家门口慢慢慢下来,最终停在树底下。
    沈二郎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不禁露出一丝惊讶,犹豫片刻从里头出来:“周掌柜,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梁秀才找的那家福满楼周掌柜听到熟悉的声音很是意外,山野之中竟然还有认识他的人。他循声看去,仿佛见鬼了似的:“你你你——”
    “不认识我沈二郎了?”沈二郎拿掉衣袖上的树叶,笑吟吟走过来。
    周掌柜张口结舌,嘴巴抖动的跟筛子似的:“你你你——”
    沈二郎上前勾住他的脖子,淡淡地扫一眼梁秀才,他一脸“我在哪儿?他又是谁?”的表情眼睁睁看着沈二郎把人带到果林里。
    有村民好奇站起来,喜儿开口:“看什么呢?没有你不好奇的。”
    有为一脸好奇:“舅母,他是谁呀?”
    “我哪知道。以前跟你舅舅做过生意吧。”喜儿信口胡扯。
    村民不信沈二郎干过买卖,认为沈二郎以前是福满楼老食客,所以周掌柜看到他不在长安在乡间十分震惊。
    殊不知二人走到果林深处周掌柜就扒沈二郎的衣裳。沈二郎按住他的手:“干嘛?”
    “你你的病好了?你怎么在这儿?怎么还姓沈?怎么还叫二郎?”
    沈二郎:“你怎么在这里?”
    “还不是——我——”
    沈二郎瞪眼。
    周管事不敢废话:“这事还得从得意楼说起。”
    “得意楼换东家了?”
    周管事点头:“去年不知道从哪儿——我现在知道了,从你这里弄到变蛋,得意楼生意极好,就被齐王盯上了。虽说我们在西市,跟他隔着一座皇宫,对我们影响甚微,可是看到他们每天客如流水的,我心里也急。找人查过几次,一无所获,就以为变蛋是得意楼自己琢磨出来的。”朝梁秀才所在方向看去,“前些日子这人找到我们,说他知道你们这里还有一种皮蛋。我见钱眼开,这不就过来了吗。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喜欢钱。李——”看到二郎瞪眼,“沈公子,听几个人说,你积劳成疾在自己府里养病,怎么会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怎么连姓都改了?”
    “我本姓沈。这边是我姐夫家。我也不是生病,中毒了。”
    周掌柜不敢再问:“那那他们知道吗?”
    “知道中毒,不知道我在此地。我当时只是留书一封,趁着还能动四处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奇遇。”
    “那您算是遇到了?”
    沈二郎反问:“怎么不算呢。”
    周掌柜见他心情不错:“那皮蛋,你看?”
    “你甭为难赵掌柜,他就是个帮我找客人的。”沈二郎不瞒他,“先前清毒调养身体的时候只有脑袋能动,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琢磨出来的。”
    周掌柜不意外:“我就奇怪,一个卖木头的怎么做起了鸡蛋生意。”
    “你如果只想买皮蛋,赵掌柜不可能把你带到这里来。说吧,想干嘛?”
    周掌柜哪还敢想着做一半门的生意:“我听赵掌柜的。”
    沈二郎移开在他肩上的手:“不要让得意楼的人知道我在这里。”
    “得意楼不知道?”周掌柜震惊。
    沈二郎:“得意楼没来过这里。他们可能也怀疑过赵掌柜只是中间人,但做梦也想不到跟我有关。以前长安只有得意楼有蛋,没必要见下蛋的鸡。”
    第59章 买山货
    周掌柜试探地问:“那您还回去吗?”
    沈二郎没好气地问:“回去干吗?”
    “您的脾气——”周掌柜无奈地微微摇头, “不回也好。往常跟你喝酒吃饭的那些将军,如今也是……”见其脸色不渝,估计怒其不争不想听, “不提这些,我这大老远过来,您不能叫我只拉几筐皮蛋吧。找那个姓梁的带路足足花了五贯钱。”
    沈二郎阴阳怪气:“有钱!”
    饶是周掌柜有心理准备也感到心梗:“还不是因为得意楼小心。”
    “你心急了。再等一个月会不止一个人告诉你, 买变蛋去安阳找赵掌柜。”
    周掌柜叹气:“打听了近一年,终于有了消息哪里还舍得再等下去。”顿了顿, “要不是惧怕太子和齐王,我早叫人一天十二时辰跟着得意楼的送货车了。”
    “这种小事太子不见得知道。”
    周掌柜:“齐王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知不知道都一样。就说你身上的毒,就算不是太子的主意, 他也不可能毫不知情。”
    敢给沈二郎下毒, 他还只能等死的份,长安只有那两位。沈二郎不怪他如此笃定:“先出去。”
    “果林也是你姐夫的?沈公子,葡萄好像比我们东家园子里的还水灵。进来的时候没注意, 还有石榴,是不是还有大枣?沈公子, 为了解毒花了不少钱吧?您看?”
    沈二郎挑眉:“可怜我还是同情我?直接给钱。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我跟那些学士不一样。”
    周掌柜不敢可怜他:“听说很多世家都有养果树花草的秘方。”乍一看果子水灵,周掌柜再仔细一看,果树也养得极好, 像极了三年前去他店里吃酒的沈二郎。彼时沈二郎跟栽了一两年的果树一样嫩,但意气风发, 如同此地果树一般透着旺盛的生命力。以至于周掌柜听说他一病不起可惜了许久。再后来听说他英年早逝,去年清明还在路口给沈二郎烧过纸,希望他魂归故乡依然潇洒自在。
    若非如此, 见多识广的周掌柜也不至于惊得有口难言。
    “世家种的果子吃不完也不屑便宜我们。”周掌柜摘掉一片桃叶,越看越觉着比他东家园子里养得好, “沈公子,您看您躲到这里都能被我找到,说明什么?你我有缘啊。”
    沈二郎不为所动,继续往外走。
    周掌柜拉住他:“沈公子,价钱好说。”忽然想起一件事,“听说秦将军病了。我可以替公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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