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面被风吹开的一本医书上,是在讲食疗和禁忌。
    晚晚最开始就说过,在她为他治疗期间, 他不可以再用别人的药。
    她的语气像是很冷漠,可在那时, 她是也是在顾忌他的身体状况。
    他体内的毒性很复杂, 很早之前, 太医令就说了许多他不可以接触的药材,宫中将所有药材的来去管控地极为严格。
    也是因此,晚晚最开始一点自由用药的机会都不曾有。
    而今还剩最后一轮拔毒,他身上的禁忌在这最关键的最后时刻不减反增。
    容厌望着书页之间满满的“忌”字, 拿起这本医书,垂眸翻阅。
    他身上那么多毒素,过往的医书绝大多数只能作为小小的参考。
    他忽然想要探究,他这身体, 到底残破到了哪种程度。
    楚行月想要杀他可不容易, 必然会用一切能利用的手段去找他复仇。
    楚行月是晚晚的师兄,他不仅和晚晚是青梅竹马, 他同样也是神医骆良的弟子。晚晚会的, 他也学过。
    容厌不会允许自己真的落入无法掌控的境地之中,他的身体能禁得起如何波澜, 他自己也得足够了解。
    晚晚放在书案上的医书很多很杂,另外一侧是她随手写下的手札。
    他的目光落在这两摞纸页上面。
    最后,容厌没有翻看晚晚写下的笔记,只是拿起旁边的医书,垂眸去读。
    她放在书案上时常翻阅的医书并不通俗,容厌翻页的速度便也格外地慢。
    窗外春光灿烂,阳光是青翠而生机勃勃的绿色,他却因为这一日的费心耗神,脑海一阵阵的眩晕。
    许久之后,容厌放下医书,抬起手按了按眉心。
    撑起额头的那一刻,他抬起眼睛,却看到门边逆光站着一个人。
    春光毫不吝啬地落在她身上,她的发梢、衣角勾勒出阳光的轮廓,简便的衣裙柔柔垂落在身侧。她怀中抱着几卷书册,不知道在门边站了多久。
    晚晚在门外静静看了他许久。
    目光对上,晚晚迈开步伐,走到容厌面前。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容厌的神情。
    他看着太正常了,尽管诊出他已有雀啄脉、知道他心中郁郁,可是她从他身上确确实实看不出半点异样。
    七情过激,便伤情志,甚至有可能会导致郁症、颠症。她自己对诸如此类病症了解不多,今日便去了太医院请教。
    晚晚虽然觉得她想得离奇了些,可她还是莫名格外地想要多关注他的状态。
    今日一整天商讨下来,她重新写了接下来几日他的药方,先用药纾解他肺腑五脏之中郁结的气,稳住他的状态在一个相较不错的状态,她才会给他进行最后一步的解毒。
    晚晚走到他面前,垂下眼眸扫了一眼他手中握着的书卷。
    是她放在书案上晦涩难懂的医书。
    她怔了下,“你为什么在看这个?”
    淡淡的香气随着她的靠近清晰起来,随着衣袖的摇晃,冷调的香息浮动,她的发丝和袖摆落上他的手臂。
    这样的亲近,不知不觉,两个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到自然而然。
    她说完,一抬眸,却看到容厌还在看她,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他的眼眸中没有浓烈的压迫,只是静谧的温柔。没有分别,没有重逢,只是单纯的见到,他望着她,却像是一刻都不想错过。
    躲不开他的目光,晚晚呼吸颤了下。
    喜欢果然是藏不住的。
    他喜欢她,他每次看她的眼眸,都是格外温柔而恋慕的专注。
    方才,她站在门口看他。
    他居然没有注意到她回来。他靠在窗边,青翠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周身沉郁冷淡的气韵却丝毫没有被影响,生机和沉郁对比鲜明,可一眼看过去,却像是在看一幅惊世的名画,让人移不开眼。
    她也清楚地看到,无人在时,他眉眼间倦懒的冷意,却在看到她之后云销雪霁,化成细雨蒙着薄雾,像是江南柔软的春色。
    爱意一丝一毫不加掩饰,晚晚心跳微乱,低下头,推开他的手,想要错开他这目光。
    容厌注意到她的逃避,抬手挡了一下。
    他的手掌捧着她的脸颊,让她避无可避,直面着他,去明明白白地看清他的喜欢。
    晚晚掐了一下掌心,唇瓣紧紧抿起。
    她长睫轻轻颤抖了下,调整好了面色,而后定定望着他,视线相接,目光之中再看不出半点躲避的痕迹。
    看着她的神情变化,容厌忽然好想抱一抱她。
    往常,他总想做被爱得更多那一个,可是,不管谁付出的感情更多,那又怎样呢?
    他愿意。
    晚晚感觉到,她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沿着她的脸颊轻柔地蹭了两下。
    轻柔的动作,珍重又爱怜。
    她愣了愣,先是因为他的触碰闭了下眼睛,而后漂亮的眼睛大大地睁圆了,怔怔看他。
    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明明是没有包含半点狎昵半点欲望的触碰,她的情绪却好像被这轻轻蹭的这两下挑动起来。
    好像吃了一颗半熟的梅子、带青的蜜桃,青涩,酸甜。
    晚晚心有些乱,呼吸似乎都灼热起来,急于从这缠绵的氛围中脱身出来,她尽力淡然道:“你……想知道什么,关于你的身体,你都可以问我的。我知无不言,不会瞒你也不会骗你。平日里,你不是不关注他自己的身体如何吗?”
    容厌顺着她的意思,低眸又看了看手里的书册,他一整日劳累,眼前疲倦地发白。
    “装腔作势而已,你的医书,我看得不轻松。”
    晚晚听到这话,忽然就想起来他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她从没有听过的溢美之词。
    她下意识扬了扬唇角,想了想,道:“我从小到大都在学习医术,若你轻而易举就能掌握我如今所钻研的,那我这些年,是不是太没用了些。”
    她故意学他说话,遣词用句都一模一样。
    容厌也想到了这一遭,怔了怔,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晚晚既然将话说了出来,那她的态度也是郑重而认真的。
    他政务上都能教她让她上手,那她也不会藏私。
    晚晚将自己写下的手札推到他面前。
    “这些你都可以看,有哪里看不明白,我可以教你。”
    容厌顺从低眸,去看她的字迹。
    她的字迹他早就已经烂熟于心。
    他曾经藏下过她开出的治疗瘟疫的手稿,这份心思他在当时既想藏着还想计较,此时想来,青涩幼稚地让人想要发笑。
    前段时间,她本不需要那么辛苦,不仅要帮他处理政务,还要顾着他的身体,她日日睡眠都少得可怜。晚上琢磨他的药方时,纸面上的字迹也不工整,困倦至极的状态下,写出来的字撇捺几乎都要连在一起。
    容厌看着她的字迹,眼前好像能看到她是用怎样的神情、怎样的姿态去写下。
    不管她对他有几分在意……总归,这段时间里,楚行月都没有他重要。
    容厌心底不可抑制地滋生出更大的贪念,他拉住她的手,晚晚便顺着他的力道坐到他身边。
    他揽着她的肩,环抱着她的力道不大,她整个人却都被圈在他怀中,心底那个怎么也填不满的沟壑,在此时被短暂盈满。
    她完全没有防备他。
    容厌在她身后看到她鸦色的发间露出的耳廓和后颈,雪白细腻的肌肤在光下有种玉的质感,白皙之下,淡粉的血色轻盈柔美。
    想将手臂收紧,让肌肤紧紧相贴,想亲吻上去,看这白皙的肌肤染上艳丽的颜色。
    晚晚将手稿整理了一下,把一页页宣纸按照好理解的顺序排列好。
    她从没想过自己随手写下来的东西要拿给别人去看,许多想法都是灵光一现,看起来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而她的字迹……匆忙起来时,潦草到几乎一笔写完一个字。
    她有些懊恼,早知道今日,她就写得工整易懂一些。
    那样的话,不管容厌想知道什么,他都能从手稿中看出些眉目,介时,他想问她什么,也能更有头绪。
    容厌瞧着她专注而没有杂念的模样,而他却总是爱与欲纠缠。片刻后,他眼底温和地漫开浅浅的笑意。
    他缓而深地呼吸了一下,才勉强克制下来心底的欲望,没有打扰到她。
    晚晚在他怀中转过身,仰头看他。
    容厌笑吟吟道:“那就要请叶圣手不要嫌弃我的一无所知。”
    晚晚靠在他怀中,脊背贴着他的胸膛,肌肤隔着几层衣物相贴,他身上却没有多少温度。
    她握住他的手,没办法将他的手整个都拢住,只好将他的手指捂在掌心。
    “你教我时,不是也没有嫌弃我吗?”
    容厌笑了下,“这哪能一样。”
    晚晚侧头看他,“哪里不一样?”
    容厌眉眼间是淡淡的笑意,没有回答什么不同。
    他只是说道:“过段时日解毒,我可能又会难以清醒,这些时日的政事,晚晚你也不能落下,待会儿曹如意会将折子搬到椒房宫中来。”
    晚晚神情顿时僵了下。
    “还要我做?”
    容厌道:“边疆战事我已经定好策略,无需太过费心。上陵这边虽然不是沙场,可厮杀也并不少。其实我还有许多没有来得及教你。”
    晚晚被他抱着,索性放松身体,懒散靠在他怀中,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容厌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掌之上,她的手背落在他掌心之中,她掌心向上。
    他手指微微弯起,轻轻扣入她的指缝之间,将她每根手指伸直,让她张开的手,维持在一个松弛却又满满掌控感的姿势。
    就好像……权力就在这手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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