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想着他最开始问出的那句,她失不失望,问了出口。
    容厌靠着靠背,手掌松松地拢着她的手,却始终隔着一层衣袖。
    “今日,我说那些,对楚行月的谋算,你都知道了。心机深重,你会不喜欢我这样吗?”
    没等晚晚回答,他又轻轻道:“可是,人不是天生就会这些的。”
    若当初裴露凝可以安稳在悬园寺中度过,他能够平静地在她身边长大,他就算本性不佳,也不会是如今这样的性情习惯。
    说完这句,他觉得好像在为自己开脱。
    容厌便不再说话。
    晚晚有些好笑。
    “我就算不喜欢,也是不喜欢你算计我而已。”
    她不可能要求容厌在他这个位置上,还做一个可怜的纯善之人。
    容厌望着她。
    近来,他眼中的情绪总是这样复杂,明明是含着万千情意,却又掺杂着许多复杂的感情。
    晚晚低下眼眸,看着他这样不直接触碰她的谨慎,用另一只手,将衣袖抽出,让他的手掌直接落在她手背上。
    冰凉的温度落在她肌肤上,晚晚手指轻轻颤了颤。
    容厌克制着,却还是没有将手收回。
    她声音故作随意道:“你厉害,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你再怎样,总不能将头脑也换掉。右手赶快好起来吧,既然有了精力,就该继续投入在应该投入的地方。我没办法取代你,远不如你能控住整个王朝……”
    取代他。
    听到最后,容厌怔了怔,他失笑。
    “晚晚,你只这一个多月的参政,不到一年在我身边的耳濡目染。若你这样短暂的时间学到的,就能取代我,而从小到大浸在谋算之中的我,是不是也太没用了些?”
    晚晚抬眸看他,眼睛睁得大了些。
    她不是要取代他的意思,只是那些都是他才能胜任的事,她真的不适合、也不想做太久。
    容厌笑出来,“若是别人听说,有人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不出错地上手那么多事,别人定然不信。晚晚,你是我见过,学什么都最快的人。”
    她的过目不忘,也从来都不止是在医书上。
    他轻轻道:“你很聪明,若是想要取代我,不要急,你需要的是时间。”
    她需要的,还不止是学这些东西都学得快。
    权利的维持总要有些牺牲和伪装,而晚晚最不耐烦的,也就是一面又一面的假面。
    晚晚下意识想要摇头,却又顿住。
    她这一日,听了太多的肯定和夸赞。
    她心跳快了些。
    容厌将话回到原点,道:“所以,你本来就用不着怕我的。我能做到的,晚晚,你也可以。”
    从来没有人和她这样说过。
    而这个人是容厌。
    她怎么可能……
    容厌拢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些,笑起来,“可我毕竟年长你两三年,你的阅历便也总少我这几年。不过也有法子。这场战事若是顺利,大邺会得万顷肥美马场,无数精锐战马,未来几十年,都不用忧心外患。等到战事一结束,你可以借我的私印和手书,拿到我的兵权,再以我毒发为名,明面上让容厌死去,私下里怎么都行。再借口有遗腹子,从此垂帘听政。到时候,你想找个孩童,垂帘做太后也行,想名正言顺坐上龙椅也可以,徐徐图之,你都能做到。”
    晚晚一脸震惊地望着他。
    她满脸写着“你在讲什么鬼话”?
    她没有说话,他也看得出她的意思。
    容厌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想要一辈子不被人左右,那就得自己有足够多的选择、足够大的权势。以你我来说,若我在你离开之后哪一日反悔,晚晚你又会被我欺负了……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得先握住权势,拥有选择和退路。”
    他有些累,身子往前倾下,以手支颐,眼眸被殿中宫灯映得璀璨,望着她笑吟吟道:“你若是下不了手让我去死,那便废了我,将我在宫中放在身边囚禁起来。那个时候,我彻底落难,难保我心性会不会有变。为了防着我,你最好将我弄瞎眼睛,打断腿,毒也不要解干净,随便锁在你身边哪个殿舍里头。让我此后什么心机也使不出来,从此只能依附你而活。届时也用不着管我什么想法,反正你只需要知道,我喜欢你,也抗衡不了你,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晚晚面上神情从一开始的震惊,到麻木。
    越说越夸张,他好像和他自己有什么生死的大仇,说出来的话,像是要将他自己彻底摧毁掉。天马行空到,晚晚仿佛在听地摊上起着最直白火辣名字的宫闱秘事。
    比那还要离经叛道、闻所未闻。
    她听着容厌还在设想,“到时候,你想见我了,便来看我一眼;不想见我,便让宫人看好我,别让我死了,以后想看了还能来看。”
    晚晚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她也有些难以理解,他都在想些什么。
    她没好气地顺着他的话瞎扯,“那我要比楚太后还要嚣张,身边单有一个又瞎又废的你可不行,我还要养一整个后宫的面首,比楚太后的幕僚还要多。”
    容厌听到她这话,有些想笑。
    “那不行,你都这样对我了,既然要我,就只能要我一个。不然我也会觉得自己太可怜,会撑不住的。”
    晚晚故意道:“若真像你说的那样,你愿意不愿意,伤心不伤心,管得了我吗?”
    容厌仿佛真的代入了这可以被列为禁书的角色,面上有些为难,也有些委屈。
    他思来想去,沉默了许久,长睫轻垂,薄唇弯起一个落寞的弧度。
    “若真有那一日,你都已经有了我……那你能不能先将我杀了,不要让我知道那些模样身段都不如我的人,要同我一起在你身边陪着。”
    他轻轻道:“若真有那一日,除非是想逼我去死,否则……不要这样对我。”
    晚晚越发觉得荒谬,听着他低沉落寞的声音,她实在忍不住,和他同样以手支颐,面对着面,笑起来。
    “不要说这些奇怪的话了。若将编的这故事写下来,放在民间去卖,都会有人说离谱的。”
    容厌也笑了出来。
    此时她和他靠地极近,笑意融融,呼吸相闻。
    殿外是满园的春意,生机盎然,已然是仲春之景。
    距离当初两个月的约定,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她会争取在那时将他身体的毒素全部拔出,他给她无拘无束的自由,她给他今后的安康长命。
    相安无事,从此安好。
    这样近的距离,她说话时的气息都可以清晰感知到。
    晚晚认真道:“我会治好你的。”
    容厌“嗯”了一声,却只是温柔地笑。
    两人目光相对,却又好像各怀心思,气氛却亲近而欲说还休。
    窗外是浅绿色的阳光,春光明媚,让人心情也随之而动。
    晚晚看着容厌,看他的笑意,眼里的温柔。
    她脑海里,又跳出那句听不出多少伤心,却字字诛心的问话。
    她想了解他吗?
    晚晚撑着脸颊的手有些酸,活动了一下手腕,身后的朱笔被带动,往她衣袖上滚。
    容厌将手放下,倾身探到她身后,将这支笔扶住。
    朱笔没有浸染她的衣服,他的衣袖却彻底覆上她的手臂,脸颊的距离再次被拉近。
    容厌放好这支朱笔,抬起眼眸,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他没有退后,晚晚也没有避开。
    呼吸缠绕,让人分不清时间是停滞了,还是一瞬间过去了许久。
    分不清是谁先眨了眼睛,谁喉间微动。
    分不清是谁的美色迷惑了谁,谁又凑近了些。
    许是今日春光太好。
    晚晚被盎然的春意蛊惑了一般,抬起手,捧住他的脸颊,轻轻靠近。
    唇瓣间的距离从一臂,慢慢到一指,到最后柔软相贴。
    她心尖发颤,整个人顷刻间便被胸臆之中说不清楚的情绪点燃。
    明明谁都不是第一次亲吻对方,明明她与他还有过许多次更过火的亲近。
    可这次,每一次的纠缠仿佛都能拨动心底的那根弦。
    一丝丝震颤传遍四肢百骸,每一分肌骨、血肉,为之色授魂与,神魂颠倒。
    这一瞬间,晚晚好像什么都思考不下去。
    原来亲吻应该是这样的感受。
    他的唇瓣很柔软,气息微凉,那么配合,那么温顺。
    他低着头,眼眸中氤氲雾气,含着克制不住的情意和痴迷,像是火山熔浆暴露出的一线灼热。他却只是望着他,因为喘息而微微分开的唇瓣湿润而殷红。
    晚晚凝着他的每一刻的神情,她不安的心在看清他给出的反应后,没有冷下,而是彻底点燃。
    她手指越收越紧,从捧着他脸颊,到不受控制地抓紧他的头发,紧紧搂抱住他。
    天雷勾动地火,心跳连成一片,脑海炸开奇异而从未有过的愉悦欣喜之感。
    让人想要不管不顾。
    哪管殿外春光已烂漫,不问明日谁人去来。
    晚晚想,此刻便只争朝夕。
    第84章 东风恶(四)
    情不自禁, 意乱情迷。
    容厌仰躺下去时,下颌微微仰起,修长漂亮的脖颈而筋脉明显, 其上脆弱的喉结滚动了下, 极度的勾人。
    他这样的人, 平日里看着实在太冷漠而威仪深重,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想逼他露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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