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猎对陈求道道:“参谋,说起来赌,福昌、寿安一带更加厉害。那里的小工厂主多,许多人赚了钱,就喜欢赌两场。而且赌得大,有许多把工厂赌没了的。快过年了,在那里来一次严打的好。”
    陈求道点头:“说的是。这些小厂主赚钱也不容易,非要在赌场扔掉,不知道怎么想的!”
    说到这里,陈求道叹了口气:“在襄阳的时候,我因为不察,家里的干办牵扯进赌坊。后来我想了又想,确实不能开这个口子。特别是官府的人,一定要禁绝!”
    王宵猎道:“依律而行就好了。小打小闹只当玩乐,只要一贯以上,就要法办。”
    说完,王宵猎道:“盗卖皇陵宝物是重案,王签判依律严办!至于赌船,就由何参军去办吧。参赌的员外,一定不要放过,让他们缴一笔罚金,长长记性。过些日子,我要到石州前线,河南府的事情就由王签判与高通判商量。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战争,不能在其他事情上浪费精力。”
    王洋拱手道:“属下遵命!”
    说完,与何建中告辞离开了官厅。
    看着两人的背影,王宵猎道:“进入冬天了,本来应该是开战的时候。不过金军今年没有来,显得安静了些。五天之后,我与汪参谋等人就要到石州,看看那里到底如何。后方的事务,就要劳烦两位了。”
    陈求道与陈与义一起称是。
    王宵猎看了看外面的积雪,叹道:“瑞雪兆丰年,但愿来年是个丰收年。原来我以为,以襄阳等州府可以养十二万军队,如今多了这么多地方,再养十二万军队也不难。现在看来,是我高估地方了。河南府等地,遭金军蹂躏,生产破坏太厉害。没有几年的休养生息,不是适合养大军的。”
    陈求道道:“宣抚说的是。而且北方道路不修,物资转运困难。”
    王宵猎点了点头:“说的是。现在汴河漕运没有开通,南方的粮食运不上来。单靠陆运,可就难了。虽然我们想了很多办法,还是远远不够的。我算过,太原以北,十万以上的军队我们就供应不上。仗怎么打吗!”
    说到这里,王宵猎断然道:“我决定,利用这个冬天没有大战的时机,军队整编缩减。不编另一个军了,而是再编三个师,包括姜敏在内。多出来的军队全部转为营田军,在河南府周围屯垦。只有开出来的田多了,才能养更多的军队。开封府一带,还是放弃,免得与伪齐生隙。要想反攻金国,终究还是要三十万军队。但是养三十军队,我们现在这样是不行的。要休养上一段时间,等地方慢慢恢复。”
    陈与义道:“只怕朝廷着急,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王宵猎笑道:“有朝廷相助就不同了。朝廷的军队,怎么也有十几万人,不是一回事。”
    陈求道点头道:“朝廷的军队,怎么也可以吸引一路金军。到时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路金军,最多十几万人。”
    王宵猎点了点头。
    这些年来,王宵猎最担心的就是赵构的抗金决心不坚决,朝廷军队不能帮自己。如果朝廷大军不能吸引一路金军对峙,让金军全部到自己这里,事情就麻烦了。
    那个时候,自己只能够自保,而没有余力进攻。便如现在,不是东路金军被朝廷军队吸引,无力西调,自己怎么在西路打得得心应手?河东只要再多几万金军,哪有现在这样自己兵力的优势?
    不管朝廷军队是守还是攻,东路的金军被牢牢吸引住,自己面对的金军就不足为虑。从兵力算,自己牢牢占据优势。等候士卒操练精熟,就可以大举北上了。如果占领了河东路,宋朝的战略态势将彻底改观。
    第794章 大雅之音
    想了又想,王宵猎道:“这些日子我思考再三,对于政事,应该定一个规矩出来,不然下面的官员很多时候不知道怎么办。但有一个原则,就是复杂的事情,不能简单化。一简单化,各种妖魔鬼怪就出来了。官员可以做得不好,但不能由上头允许他们做得不好。做不好,可以学习,可以淘汰,一旦上面允许就不行了。”
    陈求道皱了皱眉头:“不知宣抚的意思是什么?总要向下面说明白,他们才能不乱办事。”
    王宵猎道:“总的原则,州一级的官员,权力就很大了,当然能力要求也高。基本上,知州就要求能够独立处理政事,除非特别重大的跨州连府的事情,自己处理。县一级受州管辖,相对能力就可以放低些。怎么单独处理。其实世界上的事,包括人的事,都是有规律的。只是这个规律,总的来说是统计规律。”
    陈求道苦笑:“统计学的东西,属下不太懂。”
    王宵猎诚恳地道:“参谋,统计学不懂,就应该下苦功夫学才是。又不是没有老师,你可以常问吗。以前,对于统计学的知识我也不太精通,只了解些皮毛。但是,当我想明白了社会就是被统计学规律支配的,就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到了现在,很精通说不上,一些基本的知识弄懂了。”
    统计学是非常神奇的,神奇到人类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还是搞不懂原理。
    一个事物表现出统计规律,原理是什么,人们其实搞不清。按说,依人们假定的独立性,后边的不应该被前面影响才对。可实际上,微观世界的粒子,宏观世界上的人类社会,都被统计规律影响。以为自己挣脱了统计规律,终究不过是假象,到头来发现自己没有挣脱出来。
    物质世界的统计规律,人们只要认识到会应用就行了,社会的统计规律远远不是。身在其中,人们往往很难认识到,更加很少利用。
    或者说,统计规律跟人类社会很象。对于统计规律来说,每个人都很重要,每个人都不重要。统计了每个人,统计规律才更加精确。而有些人,实际上不统计,也不会影响统计规律。甚至有些人,统计了他,统计规律会变得更加混乱。对于统计规律来说,我们到是处于什么样的社会地位,大部分人是悲观的。
    每个人看起来非常重要,细究起来又无关紧要。或许,对人类社会来说,就是这样吧。
    赵构是什么人?一千多年里,研究资料浩如烟海,很多人以为自己得到了答案,其实怎么可能呢?准确来说,是在中华民族最关键的时刻,他拨动了那根琴弦,使主和占了上风。但是他为什么这样做?没有令人信服的答案。
    岳飞北伐能不能成功呢?各种分析,基本不靠谱。岳飞统十万大军,只要胜利,重新占领中原,对南宋的局势就非常利好。纵然不能胜,求和的局面也会更好。
    岳飞的军队,是赵构刻意栽培的,是宋朝的正规军。按照规划,本来应该吞并刘光世的军队,完成改造,使分散独立的各军成为一个整体。但是在关键时刻,赵构变卦了。这一次变卦,可以视为先兆。
    在这个时代,赵构的态度是非常重要的因素,重要到连知道结果的王宵猎都异常的慎重。纵然有许多资料,归结于赵构荒淫无道的有之,归结于赵构贪生怕死的有之,总结出五花八门的原因。但没有一个原因,让王宵猎信服。因为赵构的地位太过于重要,王宵猎不得不重视。
    见王宵猎说得郑重,陈求道拱手:“遵宣抚吩咐,我必重新学习。”
    王宵猎叹了口气:“得之,这件事不但是自己的事,还关系到我们如何施政。常说臣子以大道佐君王,但这个大道是什么,却没有人说明白。我也说不明白,但知道怎么触摸,去接触,从而去学习。怎么做?利用统计学知识,详细地知道天下是什么样,该怎么做。也就是说,我认为,统计学的知识是我们求道的方法,是求道之术。”
    陈求道与陈与义吃一惊。一起拱手道:“愿宣抚详细分说。”
    王宵猎道:“君子六艺,其中有一项是乐。古时候的人不像我们这么复杂,一张琴,一张瑟,乐曲不只悦耳,而且纯净心灵。到了我们这个时代,就纯是娱乐之用了。不但耳朵要听,还要眼睛看着姑娘跳舞。由此可知,世事如浮云苍狗,变得多么厉害。时代不同了,再讲乐,就不能还是琴瑟了。”
    音乐是宇宙的语言,远不是让人的身心娱乐那么简单。只是时间变化,越来越庸俗,这个作用显现不出来了。不能说这是好还是不好,因为喜欢人更多了,听的人也就更多了。只有走向人民大众,才是真正的艺术。
    不要听乐评人讲的这个高雅,那个低俗。实际上大多数的乐评人,分不清什么是雅,什么是俗。
    真正的雅,不管是弹琴,还是鼓筝,不管是唱,是吼,还是狂喊乱叫。一声出,天地动,虽九天之上也有你的回声,虽九泉之下也有你的声响。你没有听过,只是因为没有听过罢了。
    王宵猎穿越到这个世界,思想自然而然地发生变化。以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坚定的无神论者,甚至自己都没有想过为什么,或许中国的教育本就如此。可自己既然穿越了,唯物主义思想还怎么坚定?
    或许,在某个地方,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自己的一切,行动和想法,在那个地方都如此清晰。
    这样的人生,王宵猎所追求的,当然不仅仅是挡住金军,求一个国泰民安。他所追求的,应当是在“道”这个前提之下的治国的道路。或者说,这才是天道。
    道,人们苦寻不得,百思不解的东西,王宵猎感觉就在眼前。自己伸一伸手,或许就能触碰,又怎么会甘心放弃呢?这不是以前学到的知识,以前学的都可以忘记,又可以随时捡起。什么这个主义,或者那个思潮,在王宵猎这里都可以放弃。因为自己不追求那些,也不把自己放在他们之下,更不是他们的学生。
    那一双眼睛是什么?不是帝,不是天,不是佛,以前的什么都不是,最少在现在是属于自己的。有时候,王宵猎甚至感觉,正是在感受到了那一双眼睛,不知道是什么而强以为自己知道的情况下,才诞生了许多宗教。
    沉默了一会,王宵猎道:“我们要以社会规律重新认识世界,治理世界,教化世界。政治最重要的是教化,治理好了才能教化,治理者本身符合教化的内容才能教化。不能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一肚子男盗女娼,怎么能教化呢?不能一方面要求官员大义为先,实际上自己则是溜须拍马,怎么能行?说着要仁义当先,实际上在官场不逢迎阿臾就当不下去,骗谁呢?所以啊,怎么做官,怎么做人,要分清楚。”
    陈求道和陈与义都为官清谦,自己也以这点为傲。听了王宵猎的话,深以为然。
    王宵猎道:“世人常以官为父母,习以为然。我看不是。官只能够为父,做母亲是不合格的。常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既称慈母,又怎么会官法如炉呢?官既然职责是管理,做慈母大多数时候不合适。有父必有母,才算得上人生。既然有父,就应该有母。这个母亲哪里去找呢?我希望这样,此事交给去非。前些年在襄阳,曾召集了一群官员,让他们收集民间言论,查朝政得失。去非把这些人召集起来,多加训练,让他们踏实去干。你们为每一个地方编一本地方志,记得民间奇闻,还有官员是非,与官方主要记录官员所言所行的地方志分开。另外,你们再编一本专门的杂志,拿来登录各地的事情,供人们评论闲谈。杂志上不好标明官场职务,显示当政官员,就另起个名字吧。杂志的名字你们去想,里面地方称子虚国,乌有乡,如此之类。官员施政,有好有坏,你不能把百姓的口堵上,要让人家说,要让人家评论。不过官员吗,还有把地方名字隐去,脸面好看。这件事情做好了,才算是母亲。这个系统一定要与官员分开,但还是官。这才像父母健全的家庭,而不是只家的样子。”
    说完,对陈求道道:“用这些内容,再加上官府的审计司,我们再总结出规律来。以天地为临岳,以总结出来的规律为琴弦,我们弹奏出一首动听的乐章来。在这个时代,但愿能成为一首好曲。”
    如果有人真的能用看理朝政的感觉,谱写出一首曲子来,那就可以称得上大雅之音。这首大雅之音,能不能感天动地,遍传九天黄泉,就看这些官员用不用心了。
    第795章 不得不去
    王宵猎回到住处,见林夕拿着画笔,对着案上的一幅画出神。走上前看,见是一幅雪景图。还只是画了大致的轮廓,细节处都没有落笔。林夕紧锁着双眉,不知在想什么。
    看了一会,王宵猎笑道:“为何不画下去?”
    林夕放下笔,道:“既是画雪景,当有远有近才行。可是在这院子里,又怎么行呢?我适才在回忆从前,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日子,实在是太闷了!”
    王宵猎沉默一会,说道:“我没有空闲,你可以让姐姐陪你出去吗。她在家里,岂不跟你一样?这几天满城的人都出城赏雪,你们出去玩一玩也是应该。”
    林夕笑道:“倒是忘了姐姐。外面的雪没化,明天便出门赏雪!”
    王宵猎看了看天色道:“那你可要今天晚上知会姐姐。不然她明天恰好有事,可就不好了。”
    林夕听了开心,跳着去知会亲兵,到张家去通知姐姐,明天一起赏雪。
    王宵猎坐下,静静地想了一会心事。看林夕回来,对她道:“今天晚上我们吃火锅吧,饮两杯酒。”
    林夕一怔。道:“你是有什么心事吗?平时你都是不饮酒的,怎么突然想喝酒?”
    王宵猎道:“心里有些烦躁,喝杯酒解闷。”
    林夕道:“也好,便陪你喝杯酒。不过,我的酒量不好,你可不要笑我。”
    王宵猎笑道:“我的酒量也算不上好,正好半斤八两。”
    到了点灯的时候,酒菜上来。王宵猎有专门的厨师,倒是方便。一个特制的火锅,中间加炭的那种。是按王宵猎的要求特制的,已经在洛阳城流行开来。羊肉是从西北来的羊,新鲜宰杀,厨师细细切成薄片。除了羊肉外,厨师还调制了几个凉菜。一盘绿豆芽拌韭菜,是王宵猎的最爱,经常要吃。再就是拌藕片,酱牛肉,一盘白斩鸡。
    酒菜摆在桌上,王宵猎与林夕相对而坐。灯光下林夕的脸特别白腻,耳朵甚至有透明的感觉,看着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这些菜是她没有吃过的,坐在那里跃跃欲试。
    王宵猎倒了酒,把壶放下。
    林夕显得有些慌张,用手扶着酒杯道:“如何让官人给我倒酒?”
    王宵猎道:“我平时吃饭睡觉,最讨厌亲兵之类的在身旁,都是自己倒酒添菜。在家里,夫妻相对,自然是该我倒酒。不然,你掌管家事,难道忙了一天还要做这些?”
    林夕嗫嚅道:“其实我也没有忙——”
    王宵猎笑着道:“总有一天你会忙起来的,到时可不要报怨。现在是新婚,理当轻松一些。”
    林夕歪头想了一会,想不出将来自己要忙什么。摇了摇头,不去理它。
    等到锅里的汤烧得滚烫,王宵猎夹了些羊肉放进去,搅了搅,筷子放到一边。这是公筷,专门用来做这些。
    虽然现在慢慢流行开围桌吃饭,但宋朝沿续原来的习惯,虽是小户人家,也必须使用公勺公筷。不会把筷子从嘴里掏出来,进盆子里搅一搅,邀请大家吃。这个习惯很好,王宵猎学了来。
    羊肉切得薄,进锅一下就熟了。王宵猎用公筷夹出来放到林夕盘里,对她道:“蘸一蘸旁边的料碟,就可以放心吃了。喏,像我这样,味道别提多么鲜美了!”
    林夕眼巴巴地看着王宵猎的样子,学着挟起羊肉,在料碟里蘸了。放进嘴里,细细嚼了,不禁连连点头。
    料碟是用芝麻酱,配以韭菜花、腐乳等调好,既鲜又香。王宵猎的厨师是这个时代顶级的人物,教了几次,便就能调好吃的味碟,比王宵猎教的更好。
    林夕连吃几口,点头道:“这个好吃!没想到羊肉还有这种吃法!”
    王宵猎笑着点点头,轻轻地喝了一口酒。
    酒是黄酒,宜城产的金沙泉。白酒的酒性太烈,军队和下层劳动人民喜欢,大部分人还是以黄酒和露酒为主。
    吃喝了一会,王宵猎道:“过几天,我要去一趟石州。如果顺利,年前就能回来。不顺利,就不回来过年了。”
    林夕一惊。道:“什么事情这么重要?有什么事,去说一说不就回来了?”
    王宵猎笑道:“说一说?这世上的事大多都不是说一说就可以的。军队的事情复杂得很,石州是新建的军队,就更加复杂。不去看一看,我放心不下。”
    林夕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有什么不放心的。”
    王宵猎道:“这是我的公事,你不要多问了。”
    林夕道:“公事我自然不问了。不过刚才看你很烦躁的样子,也妨说一说。”
    王宵猎想了一会,才道:“我今天的一切,因为军队而得。但是现在军队的样子,也实在让人忧心。”
    林夕愣了一下。道:“军队经常打胜仗,大家看在眼里,都是夸赞的话。”
    王宵猎道:“因为百姓看禁军习惯了。现在的军队,比禁军不知道强了多少,当然看着喜欢。但是现在的军队与我想象的比,还是差了很多,难免要操心了。”
    林夕摇了摇头:“不知道你想什么。现在的军队挺好的,又能打胜仗。”
    王宵猎看着对面的林夕,透着一种单纯。但在这种单纯中,又有一种被世事教来的成熟。想了想,终是没有再说。
    军队不是因为同样叫军队,就是一种,而是分很多种。最少从宋朝起,朝廷对军队的定位,发生了改变,直接影响了后来的朝代。直到新中国成立,才改变过来。
    宋朝建国的时候,皇帝对军队的定是什么?朝廷之鹰犬,皇帝之爪牙,完全是帮凶。招的是游手好闲、好勇斗狠的人入军,完全不管出身、性格等。依赵匡胤的说法,“可以利百代者,唯养兵也。方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而变生,则有叛兵而无叛民。”什么保家卫国之类,完全不在考虑。
    王宵猎的军队开始扩充很快,不得已,招了大量禁军的旧军官。他们带了旧习惯,很多时候他们没感觉,但王宵猎以一个旁者的角度,就非常明显。到了现在,作为最高指挥官,王宵猎也觉得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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