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何道:“王镇抚军中规矩,战场上战死的将士,一律就地火化了,妥善收取骨殖。以后运回到家乡安葬。每个县里,都专门安排得有墓地,平时有人守墓。”
    邵云摇了摇头:“我们是李经略的属下,何必在意王镇抚的规矩!”
    由于佛教的影响,宋朝民间火化的比例很高。特别是在下层,火化可以达到百分二十以上。说中国的传统是入土为安,其实没有道理。只能说,在某个时间,土葬是一种习惯。
    这种例子有很多。比如,有人说中国人安土重迁,不愿离开乡土。实际到了新时代,大量农村人离开家乡,在很多地方都成了风潮。有人说中国人传统喜欢大红大绿,实际上不管是在历史上,还是在现实中,喜欢清新淡雅的人更多。有人说中国人重男轻女,注重香火。有许多文艺作品批判,比如那个我不下岗谁下岗的演员,就有个小品叫超生游击队。实际上历史中,生女儿更划算的时候,百姓会争先恐后地生女儿。在现实中更是如此,人口突然断崖式下滑。
    这种对历史、现实地简单经验式总结,是最靠不住的。有些文人喜欢哗重取宠,搏人眼球,最喜欢做这种似是而非的总结。最有名的,就是什么中国文化是个大酱缸了。
    草草收殓,邵云带着近两千宋军,一路向北杀去。韦仪的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一路溃散。
    王宵猎与李彦仙一起,迈着步子走在山脊上。看周围满目萧索,背阴处寒霜不消,不由叹道:“这条路不但是难走,山脊上还格外寒冷。这样天气,走得急了出汗,经凉风一吹,可是容易生病。”
    李彦仙道:“再向前走几里,下到了灞底河谷中就好了。沿着灞底河,可以一直到虢州城下。我听说韦仪因为在火山关下太久,正组织虢州百姓伐木做筏,想用灞底河运送粮草呢。”
    王宵猎道:“过了火山关到卢氏还有几天路途,能运粮又如何?说到底,从虢州向南,就不适合大部队行军。我们这次反攻,代价不小。若是能顺利重占虢州,要多弄些动静出来才好。”
    李彦仙道:“重占虢州,自然不能放过陕州。陕州扼京西到关中的咽喉,易守难攻!”
    王宵猎笑了笑:“此次进攻,我们也难坚持。占领虢州之后,应该尽量扩大地盘,给正进攻秦凤和泾原路的金军背后添些麻烦。陕州只要派一支军队占住即可,防兀术回兵过快。其他的军队向西,最好是占领华州和同州。占了这两州,金军就要头痛了。”
    李彦仙想了想,点点头道:“镇抚说的有道理。兀术带兵去洛阳,此时京兆府一带空虚。我们一两万兵马,真能弄出不小的动静。”
    王宵猎看着群山,道:“若不是没有后续兵力,我们堵住陕州,进攻京兆府,关中的金军就要冒冷汗了。唉,与金军决战,几万兵力还是太少了。”
    说完,王宵猎转过身,看着连绵的群山,好一会没有说话。
    金军南侵,实际上处处是破绽。只是宋军不争气,总是把大好机会浪费掉,让金军越打越顺。不说破开封府的时候轻兵冒进,就是此次进攻关中,也是破绽百出。十万军队,一场大胜之后,便想把宋朝的陕西五路完全攻占。甚至还想关中大胜之后,进攻川蜀。说实在话,野心太大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与宋军作战,金军就可以让这种浑身破绽的战略最后获得成功。有时候,王宵猎也觉得无奈。机会就在眼前,可就是没办法抓住。
    进了灞底河谷,地形便平坦许多。向南走三五里,就可以骑马了。到了傍晚,选了一处平坦的地方扎营。营盘刚刚扎好,赵成便就快马赶到。
    到了帅帐,向王宵猎和李彦仙行礼。
    李彦仙道:“你们紧随在韦仪的身后,现在如何?”
    赵成叉手道:“回经略,邵将军已经带兵马赶到了虢州城外。韦仪的兵马多被他派出去寻粮,虢州城中的兵马不多。我赶回来的时候,我军与韦仪战了两场。这个韦仪勇猛异常,身高力大,一时间拿他没有办法。邵将军正指挥围城,等候经略大军。”
    李彦仙听了不由皱起眉头:“这个韦仪不过是个恶少年,这么难打?”
    王宵猎道:“许多恶少年凶悍得很,不是奇事。既然战了两场,你看韦仪手下兵马怎么样?出阵可有秩序?阵形可还严整?是否有战意?”
    赵成道:“依末将看来,韦仪属下除了少数亲兵,可谓是乌合之众。他们出了城,只是粗略摆成个阵形罢了。旗帜东倒西歪,将领什么样子都有,应该不难战胜。只是韦仪太过难打,一时间没办法。”
    王宵猎对李彦仙道:“看来,这支金军就全靠韦仪自己的本事聚到一起。只要打败韦仪,他的军队自然也就散了。这样的军队,倒并不难打。”
    李彦仙道:“话虽然如此,面对如此猛将,一时间也没有办法。”
    王宵猎摇了摇头:“人终究是人,再是神力,也不会跟真的神仙一样。既然是人,就肯定有能跟他匹敌者。我数万大军,几个勇将还能找出来。”
    李彦仙明白,王宵猎这两年在邓州练兵。数万人中挑选,肯定有战场上特别勇猛的人。只是战场上打仗,不但是要勇猛无敌,还要脑子清楚,不一定都能成统兵大将就是了。对付韦仪,应该不难。
    第377章 擒贼擒王
    虢州城外,王宵猎与李彦仙骑马围着城池转了一圈,回到了帅帐。
    众将各自坐好。王宵猎对李彦仙道:“经略看来,现在的虢州,与前些日子你守的时候比如何?”
    李彦仙道:“不是我自夸,与我相比,韦仪连提脚的资格都没有。刚才我们转了一圈,可见城上守具不全。守城士卒东一坨,西一坨,布置得杂乱无章。这样看来,只要我们猛攻,三五天就可以破城。”
    王宵猎点头:“不错。几个月前,韦仪还是乡间恶少年,并没有在军中作战的经验。怎么守城,只怕韦仪自己也是不清楚。大军强攻,自然可以破城,只是必然损失许多兵将。还是选一两员大将,在战阵上斩了韦仪,虢州城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李彦仙道:“镇抚可有人选?”
    王宵猎道:“韦仪再是神勇,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年初守陕州的时候,我未到之前,有两人进城协助经略守城。一个迟玉平,天生神力,勇猛无比。还有一个张驰,练得一手好弓箭,百发百中。有这两个人配合,应该就可以拿下韦仪了。”
    李彦仙听了,犹豫了一会道:“这两个人我记得。若不是他们神勇,陕州城很可能守不住。但两人勇则勇矣,要说战阵上多么厉害,倒也未必见得。”
    当时张驰和迟玉平在城中血战,城墙上的李彦仙看得清楚。这两个人确实好身手,但要说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本事,李彦仙真没有看出来。最少自己手下,有两三个不弱于两人的。
    王宵猎笑道:“经略,战场上的勇将,不但是要天生神力,还要经过名师的指点,进行有效的训练才可以。经过了一年的时间,这两人不是年初的时候了。”
    见王宵猎信心很足,李彦仙虽然不信,只是不好再说什么。
    看看天色,王宵猎道:“明天一早,便由迟玉平和张驰两人去挑战。韦仪勇猛,连战连胜,守城又没有章法,应该不会闭门不出的。只要他出城迎战,我们就有办法。”
    杨彦仙道:“但愿如此。破了虢州,吸引兀术回援,我们便有了胜利的机会。”
    又议了一会杂事,众人散去,各自回军帐。王宵猎回到自己帐里,命亲兵把张驰和迟玉平找来。
    两人进了帐,向王宵猎叉手唱诺。
    王宵猎道:“今日到虢州,我与李经略查看了城池。虢州城上守具不全,布置混乱,一看就知道守城的韦仪没有多少从军经验。不过纵兵强攻,还是要牺牲许多将士,实在是不智之举。这个韦仪,本是盩厔的恶少年,天生勇武。李经略的人到虢州这些日子,与韦仪战了几场,都不是他的对手。”
    张驰看了看迟玉平,小心问道:“镇抚找我们两人来,莫不是为了对付韦仪?”
    王宵猎点头:“不错。韦仪带的军队杂乱无章。只要你们战阵上斩了他,军队自然就散了。这是难得的立功机会。当然,此事并不容易,是以叫你们过来问问你们的想法。”
    张驰叉手:“镇抚吩咐,我等自然听命!”
    王宵猎摆了摆手:“这是军中大事,你们怎么能只听军令了事?派你们上阵,我必须知道,你们用什么办法,有多大的把握。如果做不成,又该如何。”
    张驰道:“我是镇抚一手提拔起来的。我有什么本事,镇抚岂能不知?”
    王宵猎听了摇头:“军中大事,需要上下同心,仔细商议才好。作战最怕的是主帅一拍脑袋,想当然地就让属下去冲。更怕属下只知道听军令,自己不动脑子。这样的军队,怎么打胜仗?”
    说到这里,王宵猎又道:“女真人起自白山黑水间,那里天寒地冻,缺吃少穿。这样一群人,怎么就能打胜仗呢?有人说,正是因为是在这样的地方成长起来,所以女真人不怕死,敢打敢冲。战场上不怕死,还有什么人能打过他们呢?我看不是这么简单。只是不怕死,这个要求太低了。世间不怕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又能够练出几支强军呢?女真人能打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崛起太速,还保留着原来部落时的习惯。什么习惯?阶级不分明,上下之间关系融洽。战前,他们会聚在一起,各提意见。最后由主帅总结,寻找到最合适的作战方案。出战时,纪律严明,军令下了必须执行。”
    张驰听了,尴尬地笑笑。王宵猎道:“前些日子我重设了镇抚使司衙门,便是要改革军制,改变我们的作战方式。只是时间太短,还没有完成罢了。以后我们作战,不能再由主帅一声令下,将士们听令而行。战前必须由司令部的人员充分讨论,形成整体意见。找你们两个来,我是问一问你们的意见,听听你们的想法。你们答应了,再招集汪参议等人,一起商量讨论。明白了没有?”
    张驰叉手:“末将明白!”
    看了看两人,王宵猎道:“我初步的想法,是你们一明一暗,在战场上取了韦仪的性命。迟玉平身材高大,而且天生神力,正面迎战。张驰一手神弓,在后押阵。等迟玉平与韦仪战到一起,张驰寻找机会发箭,争取一箭取韦仪性命!”
    张驰道:“我若押阵,只怕离迟玉平要近百步。百步距离,韦仪又穿铁甲,想一箭取其性命只怕不容易。不如我去迎战,激战时寻机会射死他!”
    王宵猎道:“韦仪天生神力,自小就在街头混惯了的。你去迎战,不要等不到发弓,就被他一刀取了性命!战场上不能冒失,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迟玉平道:“这个韦仪如此厉害?我一个人迎战,就杀不了他?”
    王宵猎道:“你可能胜,但也可能败。杀不了韦仪,我们又何必与他城外交战?直接大军围城,用出手段攻城就是了。我们要做到万无一失,所以需要你们两人配合。”
    见两人满脸不信的样子,王宵猎道:“此事不必争论。我们要的是必胜,不是去比试谁更能打。明日出战,韦仪出城,你们两人便带一百精骑冲过去。具体怎么作战,你们两人回去商议。吃过晚饮,邀汪参议来一起商议。如果明天你们除不了韦仪,就只好攻城了。”
    张驰和迟玉平一起唱诺,出了王宵猎的帅帐。
    所谓擒贼擒王。韦仪带兵不行,只靠着自己勇猛能战,才把军队聚合在一起。这个特点,就是韦仪的弱点。抓住了,除掉韦仪,他的这支军队也就消散了。
    第378章 忠实记录
    李彦仙进了王宵猎的帅帐,见中间放了一张桌子,两边几张椅子。桌子的尽头,挂了一张尺幅巨大的地图,上面标着“虢州敌我态势图。”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忙忙碌碌,在每个椅子前放一个本子一支铅笔,还放上杯茶。
    见到李彦仙进来,少年上前行礼道:“姜敏见过李经略。”
    李彦仙点头。问道:“王镇抚还没有过来?”
    姜敏道:“很快就过来了。经略先坐,饮杯茶歇一歇。”
    说完,领着李彦仙到了桌子左边的第一个位子,请他坐了下来。
    李彦仙坐下,翻开桌子上的本子看。本子封面印了一行字:作战笔记本。下面是单位、姓名,后面的空白处显然是让人写的。本子里面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拿起铅笔,李彦仙试了试。虽然有些不太称手,拿一拿也就习惯了。
    中国古代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毛笔。不过跟后世不同,有各种各样的持笔姿势。不像后世的学校教书法课,先教你标准的持笔姿势。古代人持毛笔,很多也跟后世人用硬笔的姿势是一样的。他们用铅笔,其实不会非常不习惯。而一些特殊职业,比如会计等人员,本身就有用硬笔的。
    正在李彦仙在那里研究铅笔的时候,汪若海与张驰、迟玉平一起来。见到李彦仙,急忙行礼。
    李彦仙道:“刚才镇抚派人相邀,说是明日作战,今晚要开战前的会议。我心里奇怪,这可是以前没有的规矩。你们邓州军,与其他军队不同吗?”
    汪若海道:“以前是一样的。只是打的仗多了,镇抚觉得许多规矩要改,慢慢就不同起来。这战前的会议,就是跟女真人学来。据说金军打仗,战前总要召集诸大将集议,选出最好的方案。镇抚便命我们每到战前的时候,也要有一次战前集议,就称为战前会议。说起来,今天是第一次开呢。”
    李彦仙点了点头,道:“哦,我还尝个鲜呢!”
    汪若海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中的文收交给姜敏,让他发到每个人的面前。
    张驰和迟玉平两人则到大地图旁,在那里比比划划,商量着什么。
    看汪若海在自己对面的第二位坐下,李彦仙心里明白什么。看来今天的排位不是随便排的,应该有自己的规矩。不是平常的按官位排,也不是如朝堂时候的按文武排。
    到了最后,王宵猎才进来。到右边第一个位子站定,轻轻敲了敲桌子。张驰和迟玉平两人急忙离开地图前面,到汪若海下面坐了下来。
    姜敏则放下手中的事,到李彦仙的下面坐下。
    王宵猎道:“几个月前我就在讲,以后打仗不要帐中议事了。不再由主帅一言而定,议事前与同僚密商,军帐议事时直接下令,而要改由司令部指挥。只是一切从头开始,实在不容易,直到现在司令部也没有齐备。明天打虢州,今天算是我们第一次的司令部会议。”
    见气氛有些严肃,李彦仙不好直接问王宵猎。对身边的姜敏低声道:“什么是司令部?”
    姜敏道:“顾名思义,司令就是掌管军令的衙门。打仗的时候,军令都由这里发出。”
    李彦仙点了点头。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宋朝的习惯,军令出自将帅,为什么要单设一个衙门来管,李彦仙想不太明白。军中机密重要,设一个衙门,不是容易走漏消息?
    王宵猎道:“这个司令部,算是镇抚使行使军令的机构。管理军政,还会有其他的衙门。司令部的大部分工作,由汪若海参议负责。一般事项,由司令部草拟意见,主管官员签字画押。重要事项,除送主管官员外,还要送到我处。特别重要的,则要开会决定。”
    说到这里,王宵猎看了看众人,沉声道:“今天是第一次战前会议,我说一下会议纪律。每次开会之前,由汪参议负责,拟定一份会议概要,原则上送到我那里核准。每个人的案前,有一份今开的会议概要,你们抽时间可以看一看。这份概要,本来是要在通知会时,送给与会人员的。今天特殊,实在是没有时间了,只能够如此。会议原则上按照会议概要进行,如果有参会人员提出其他的事情,经其他人同意之后,可以在会上一并解决。”
    李彦仙听了,忙把姜敏放在自己面前的会议概要打开。里面说了会议主题,就是明天出城与韦仪作战的事情。还有会议的流程,哪些人要发言,谁做会议纪录,最后由谁决定会议的结果。
    看了这概要,李彦仙觉得新奇。这种事情以前没有人做过,想不到有人还能想出这些东西。实际上在衙门久了,这些东西不稀奇。哪怕古代的衙门,同样有类似的东西。只不过做这些事情的,是各衙门的吏员,官员多不参与。
    王宵猎又道:“会上议事不必多说,与以前的集议相差不大。最重要的是我要强调一点。除非极特殊的情况下,实在无法做到,凡会议必须有记录,有签名。同意会议结论的,写同意。不同意的,则写不同意。不发表意见的,则写弃权。有条件同意,或者有条件不同意的,把条件必须要写清楚。这一点不能够马虎,每个人都要签名。做会议记录的,原则上是掌书记。现在没有掌书记,便先由姜敏来记。以后官员配备齐全了,都要各司其职!”
    开会只是形式,不一定非要这么正式。最重要的,是会议要做出结论。而这个结论,不能是简单的一句话,而要求是会议记录。会上每个人说了什么,提了什么,对会议结论同意或者是不同意,必须要清楚记录下来。会议决议如果出了问题,参加会议、做出决议的人是要负责任的。
    有人说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还有人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是不正确的。历史就是历史,并不会因为由谁书写,或者是怎么打扮而改变。虚假的历史,终究是虚假的。哪怕永远不会有人发现真相,假的也不会成为真的。一个政治人物,如果连历史的真实都不敢留下,如果只想着用谎言欺骗行事,是不合格的,也是不负责任的。
    王宵猎相信,自己能够在这个时代取得胜利,也相信自己能够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军队指挥,由以前的密室政治,改为作战会议便是如此。忠实地记录每一个会议,留下每一个人的真正面目,同样也是如此。这是一种政治自信,是一个政治人物应该有的自信。
    第379章 三石弓、破甲箭
    今天的太阳躲在云层后面,露出惨白的颜色。没有风,天不冷,还有淡淡的雾气。
    天色刚亮,宋军便就到城前叫战。没多久,城门大开,韦仪便带了两千多人出城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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