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遇到什么硬茬子,没劲,”牛二撇嘴说道,“北岸怎么没有大动静?”
    赤山湾聚集饥民十数万众,其中当然不缺好手,但一来没有斗志、抵抗意志不强,二来阵列远不够整饬,兵甲又有太多的不如。
    牛二率一队选锋军精锐披坚执锐凿穿作战,即便敌卒有一些好手,见难力抵,也都是稍作接触就败退保命,当然不会有硬茬子给他来啃。
    “孙延观投降了,范统制勒令降军都收缩回老虎寨待命,水军正从两边清理虎噬口的障碍……”史琥说道。
    孙延观遣人请降,范宗奇不可能不防备乃是诈降,仓促间就直接派兵马进驻老虎寨,当然是先勒令守军全部退入寨中待命,同时遣水军从两头着手清理虎噬口的障碍物,先打通桑赤湖与荆江的联络再说。
    “从南寨门逃出一干贼众,胡荡舟等贼酋确在其中,但南面洼地、淹地相接,还有贼船藏于湖荡泽草之中,唐统制已下令停止追击,接下来主要控制敌寨及水营,避免不必要的死伤……”一名传令兵过来通禀唐盘的命令。
    赤山湾北临荆江,东南方向乃是烟波浩渺的洞庭湖,整体上地势低洼,早年修造的江堤、湖堤都差不多被洪水冲垮,入汛后到处都是淹水——南蔡水军的大型战船没有办法进去,调赤马舟等小型战船绕到赤山寨南面追击、拦截逃敌,未必能讨到什么便宜。
    除此之外,赤山城以南没有被洪水淹没的狭小土地,贼军兵卒的家小以及依附于赤山寨的饥民,有好几万人栖息杂乱不堪的窝棚之中,他们一旦从南城门追杀出去,产生的混乱很难遏制,不知道又将制造多少无谓的伤亡。
    剿平湖寇这点战功,众人还不怎么看得上眼,此时也都保持最大的克制。
    “太不经打了,不过瘾啊,接下来还要打哪里?”牛二问道。
    “短时间恐怕不会再往南用兵了,主要作战任务还是先封锁洞庭湖接荆江的水域,防止监利、汉阳、沔阳等地的贼军南逃,”史琥说道,“当然了,往南打也不是没有余力,最终还是要节帅来拿主意!”
    往南也就只有石首县隶属于荆州,约有上百里纵深,但从公安县城前往石首县城的陆路驿道皆由荆北兵马驻防,倘若从赤山湾直接往南,到处都是洼地、淹地,难以行军,而倘若乘船从东面湖口绕进洞庭湖,水军力量又严重不足。
    当然了,经此一战,接下来可以先彻底剿灭荆江沿岸的贼军,也是楚山此战的主要目标所在。
    虽说贼军主力还盘踞于澧州、鼎州境内,但那已经是荆南制置司的辖区了,除非荆南兵马还毫无作为,楚山才会考虑继续出手。
    ……
    ……
    没有敌军的干扰,将虎噬口水道内的障碍物清理干净,初步疏通水道也足足花了三天时间。
    在这期间老虎寨近三千降兵也是陆续转移到桑赤河口大营监押。
    胡荡舟在数百残寇的簇拥下,从赤山城逃出后,都没有敢在赤山湾滞留,选择一路从公安县东南部的湖荡水泽往南逃窜,暂时也不知所踪。
    赤山寨在赤山湾及荆江北岸二十多座分寨,在孙延观等人的说服下,除了极个别弃寨逃亡外,都选择就地投降。
    现在对南蔡招讨司来说,最艰难的任务已经不是作战,而是将上万降匪以及总数高达十二万的降匪家小及流民,从被洪水挤逼得极其狭仄、粮秣供应紧缺的赤山湾,分批疏散到荆北进行安置。
    特别是荆湖的五月、六月,动不动就暴雨倾盆,这给如此规模人员的转移、安置,带来极大的困难。
    同时荆北四县之前已经强塞了逾三十万人口,而桑赤湖以东地域地势更为低陷,洪涝灾害更为严重,短时间内再难以围垦大量的田地。
    现在包括东洲寨在内,又新增逾二十万人口,后期的安置任务也是有如磐石负背。
    为了最大限度的消除隐患、稳定民心,徐怀下令将降匪以及新归附流民势力里的青壮男丁统统都编入南蔡招讨司辎兵序列。
    迄止六月底南蔡招讨司除所辖天雄军后军六厢战兵以及南蔡水军三厢兵马外,辎兵规模也进一步扩张到十二万之多。
    此时每日钱粮消耗已是天数,即便楚山能勉强承担下来,徐怀也是每隔旬日就写一封奏折上表朝中大吐苦水。
    奏折里除了伸手向朝廷要钱要粮外,徐怀也进一步明确要求将南阳、襄阳置于楚山行营治下,以便能利用南阳、襄阳府境内荒山河谷,去安置如此之多的饥民,为朝廷消除隐患,更好的抵挡赤扈人在这个冬季即将再发起的强大攻势。
    沉默近九个月的绍隆帝才最终下旨裁撤楚山行营,设置京襄制置安抚司,以辖汝蔡、南阳、襄阳及荆北四县,抵御京西、河洛之敌——钱尚端六月底赶到长林宣旨。
    与钱尚端同时赶到长林的,还有荆南制置司参议魏楚钧以及荆北制置司兵马都部署高峻堂二人。
    钱尚端乃是先帝旧臣,先帝襄阳登基之后一直都颇为器重,却在汝颍大捷前后,钱尚端又莫名受到先帝的冷落——虽说钱尚端担任知制诰一职并没有被撤除,但很少再受到先帝单独召见,却是明眼人都能看见的事实。
    绍隆帝即位之后,在朝中也没有大肆改用潜邸嫡系,东西两府(政事堂、枢密院)之事依旧由周鹤、胡楷分领,这主要也是由于淮东、淮西以及荆南需要大量的嫡系人手坐镇,朝中除了汪伯潜、顾藩等人外,绍隆帝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抽调更多的人手进京辅佐朝政。
    先帝旧臣虽然此时大多数都各安其位,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没有几个人能成为新帝的心腹嫡系,朝堂大换血是必然的。
    而在这么多的先帝旧臣之中,以知制诰前来长林宣旨的钱尚端,却很显然更受新帝的重用。
    因为绍隆帝的这次圣旨只是粗略约定京襄制置安抚司的大致辖地,但京襄制置安抚司的设立,还涉及大量的官吏任命、驻防、赋税等种种细节方面的安排。
    绍隆帝放弃僵持,也就没有耐心再跟楚山通过一封封奏章去讨价还价。
    绍隆帝此时在朝中又离不开汪伯潜、顾藩辅佐,钱尚端这次相当于是代表绍隆帝跟楚山磋商京襄制置司设立的所有细节问题。
    魏楚钧与高峻堂二人赶来长林,明面上是京襄制置司设立之后,楚山与荆南、荆北的地位彻底平等起来,接下来对洞荆联军的剿抚,需要徐怀与孔昌裕、葛伯奕三人的共同意见为准。
    另一方面魏楚钧作为葛伯奕的长女婿,他显然更受绍隆帝的信任,只是此时官位不显,只能是作为钱尚端的副手,介入京襄制置司诸多设立细节的磋谈。
    除了钱尚端、魏楚钧之外,南阳知府宁慈、权知襄阳府事吴文澈等人也奉旨参与其事。
    徐怀也特地将史轸、苏老常等人召来长林,负责京襄制置司设立的磋谈。
    由于是具体的地域划分,朝廷初步仅仅同意将荆北三县江陵、当阳、荆门划入京襄制置司,而将荆江南岸的公安、枝江、石首等县并入澧州,与荆州以西控扼三峡的硖州,都归并到荆南制置司管辖。
    然而京襄制置司太缺土地,特别是监利县这些年人口流失严重,历年以来受水患也最为严重,可以开发的耕地资源最多,徐怀死活都要抓在手里。
    除此之外,徐怀还想将此时南蔡招讨司实际控制的赤山湾划入荆州,除了尽可能多的在荆江南岸多开垦一块滩地、安置饥民外,同时也能防止日后洞荆贼军死灰复燃。
    汝蔡两州官吏,都是徐怀一言而决之,但这次即便设立京襄制置司,将南阳、襄阳以及荆州(荆北四县)划入,朝廷也不可能容忍京襄彻底的藩镇化。
    南阳、襄阳、荆州三地的知州、知府等主政官员,可以由徐怀举荐,但朝廷不会同意将州府通判以及诸曹参军等官职的实际委任权都交到徐怀手里。
    朝廷这次只会将宁慈、吴文澈等人召回朝中另行任用,但其他官职都要保持原任,将来的调动、任命乃至考核,也都由吏部直接辖管。
    徐怀显然不可能仅仅满足知州、知府的举荐权。
    倘若仅仅往州府派一两人,哪怕权柄再大,又能干得了什么事情,最终还不是被吏部任命的一干士臣架空在那里?
    当然,徐怀此时也不可能奢望京襄制置司彻底的藩镇化。
    除了知州、知府的举荐之外,州府兵马都监司以及县尉司的官吏乃至基层武吏,徐怀都是要直接抓在手里的。
    这样才能充分调动地方兵备参与抗敌——这是徐怀名正言顺的要求,同时也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将南阳、荆襄等地方掌控在制置司的管治之下,不让那些士绅给反了天。
    此外,徐怀还提出州县要在六曹六房之外,设立清田司,专门负责田亩丈量、摊丁入亩、清理私占、减租减佃等事。
    而所有清理出来的私占田地,徐怀要求都划归到兵马都监司及县尉司所辖的屯寨进行屯垦,弥补军用不足;同时朝廷也需允许兵马都监司及县尉司下设都巡检司及巡检司具体负责军屯以及县域治安、乡兵操练等事。
    由于监利县人口锐减,同时也是制司后期开垦新田的重点,徐怀要求监利县从知县到县丞、县尉等官员一并由制置司举荐、任命;此外,徐怀希望将楚山、淮源、确山、信阳、罗山分置出来,重置申州,以便制置司更好的划分接敌战区。
    说及重置申州之事,朝廷则希望将罗山以及潢川等地划出来,重新设立光州,归属淮西制置司辖下,到时候将招安的洞荆联军,都放到光州加强防御。
    赤山湾如此不堪的被南蔡招讨司占领之后,孙彦舟等贼将再也不抱幻想,同意以荆南制置司之前所议条件接受招降,但徐怀屡次上表荆南制置司视贼太过宽囿,坚决要求予以更苛刻的约束。
    魏楚钧与高峻荣此来,也是跟徐怀商讨最终的招安条件。
    徐怀的条件很简单,在京襄制置司设立之前,楚山所辖战兵不过四万,孙彦舟等贼何德何能,竟然独立统领六万兵马?
    在魏楚钧、高峻荣面前,徐怀毫不客气的说道:“焉能养贼为患?孙彦舟等贼倘若不同意将兵马缩编到三万以下,不接受驻戍分置,到九月洞庭湖潮落水退之时,荆南、荆北制司兵马不足,南蔡招讨司可以集结六万水步军,将其彻底剿灭……”
    第十六章 京襄
    朝堂与地方都担忧孙彦舟等贼将招安后独立统领的兵马规模太大,有尾大不掉之忧,但又迫切想在今年秋冬之前彻底平灭洞庭湖匪患。
    绍隆帝对此也极为在意。
    这毕竟是先帝在位时都不能解决的大患,他登基一年就能彻底铲除,这样可以大书特书的“丰功伟绩”,他又怎可能不热切?
    还有一个就是谁都不希望看到楚山再有借剿抚湖匪壮大自身的机会了。
    不过,对洞荆联军是剿是抚,如何剿抚,谁都无法忽视楚山的意见。
    南蔡水军主力都已经进入桑赤湖,又在赤山湾建立了水营基地,兵马能快速沿着洞庭湖西岸水陆并进南下,迫使洞荆联军在石首县南部集结大军加以防备。
    楚山没有松口,不管朝廷答应的条件多诱人,洞荆联军都不敢轻易离开老巢,到指点的城池集结,更不要说轻易将十数万规模的兵卒家小都交出去了。
    谁不怕在人马转移的过程当中,南蔡招讨司的主力像一把利剑毫不留情的直插进来?
    赤山寨的溃灭,谁还不够他们警惕吗?
    魏楚钧、高峻堂也很清楚死结所在,面对徐怀的强硬要求,他们都表示要遣人先跟孔昌裕、葛伯奕商议才能决定。
    至于京襄制置司设立的诸多细节问题,徐怀提出诸多要求也谈不上过分。
    楚山辖汝蔡二州以御京西、河洛之敌,除了侨置南蔡县,朝廷每年还要从荆湖等地调拨三百余万贯钱粮补充军资不足,现在将南阳、襄阳、荆北四县合并汝蔡二州设立京襄制置司,照帐面上是没办法弥补如此巨大的缺额的。
    再说了,淮西、淮东以及东川、西秦四路都在扩大兵马编制,楚山战兵规模不可能还继续限制在四万人左右,倘若继续扩编,军资缺口就更大。
    朝廷在京襄制置司设立之后,不想额外贴补军资,就得允许京襄制置司在南阳、襄阳征没私占田地实施军屯;当然截止京襄制置司设立之前的应拨钱粮,徐怀还是要伸手找朝廷讨要的。
    驿骑在长林、江夏、岳阳以及建邺之间驰骋、传递消息。
    荆南、荆北制司最终决定对洞荆联军施以更大的压力,除了荆南兵马进一步集结外,荆北兵马也通过荆江,往荆江南岸公安、石首等地集结,形成夹击之势,迫切洞荆联军低头。
    以孙彦舟为首的洞荆联军主力在澧州、鼎州东部的西洞庭湖沿岸地区,已经被完全封锁住,荆北、荆南以及南蔡招讨司集结水步军将近十万,单纯从兵马规模上,已经不比洞荆联军低多少了。
    孙彦舟等贼将最终于七月下旬同意接受兵马缩编三万、驻戍分置的招安条件,绍隆帝下旨新置归德军收编归顺的洞荆联军,以孙彦舟为统制,胡荡舟等授都指挥使、都虞侯等将职,移驻光州。
    不过,徐怀最终没有同意将罗山划归光州,理由就是此时还需要对归德军保持警惕。
    罗山仍是申州的西门户,同时又荆湖北路的北门户,楚山之前花费大力气修建新城,完善外围的坞堡防御,又正当浉河下游,信阳河谷的藩屏之地,徐怀此时怎么可能交给孙彦舟、胡荡舟等归顺将领防守?
    朝廷最终作罢。
    与此同时,京襄制置安抚司也正式宣告成立,辖汝、蔡、申(战州)、南阳府、襄阳府及荆州,徐怀出任京襄制置安抚使,总揽军政。
    制司衙署从舞阳迁至南阳府泌阳县。
    绍隆帝为示宽厚,还特地将郑怀忠之前在泌阳城修建的府邸赐给徐怀。
    不过,郑怀忠在泌阳城修建的府邸,占地高达三十余亩,近三百间屋舍。
    徐怀此时还没有奢阔到,霸占这么大的宅子,最终还是将这座府邸进行分割,将原郡公府东北角的私人园林作为私人宅邸使用,与柳琼儿、王萱居住其中。
    这座名为静园的私人园林,占地也将近五亩地了,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还有一座小湖,湖石假山一应俱全。
    郡公府邸的其他部分,徐怀则统统划归制司衙署使用,而不是在城中再清出一块地皮出来大兴土木。
    包括武士斋舍在内,原行辕各部监院直到九月下旬才完全迁徙,诸多杂乱事务也是到这时候才暂告一段落。
    徐怀举荐徐武江出知荆州,兼领荆州兵马都监,下辖章山、樊台、长林、赤山、监利都巡检司——监利受匪患最烈,县隶民户七万余口,最终仅剩不到两万,朝廷最终同意监利撤县置都巡检司,并入京襄路荆州治下;赤山湾则划入监利都巡检司治下。
    都巡检司辖区实施军管军屯,兼司卫戍,而当阳、荆门、江陵三县所清查出来的私占田地,则统统充入都巡检司进行屯垦。
    建继帝在襄阳登基之后,为扩大赋税,对襄阳府的私占田地进行过一次充分的清查,但当时为了减少矛盾冲突,清查出来的私占田地直接登籍造册,按照正常的税赋进行征缴,并没有作充公处理。
    徐怀举荐程伦英出知襄阳府,另使潘成虎出任襄阳府兵马都监,对规模高达一万人众的襄阳府军进行整编换血。
    除此之外,襄阳府也就是在减租减佃等方面需要一些作为,其他基本都保持原状。
    真正需要动大手术的,还是南阳府。
    南阳府辖唐邓二州十五县,隶民户七十余万口,滞留饥民二十余万,此外徐怀还计划将荆州、南蔡过剩的十余万饥民迁到南阳来安置,这将是一个持续数年去一步步落实、改善的艰巨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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