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军使只要痛下决心,诸事我们自有安排……”张雄山说道。
    此次突袭汴梁,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在突袭汴梁之后安排撤退事宜。
    夺军都寨良马,乃是撤离最为重要、关键的一环,楚山怎么可能将希望寄托在贺枕一人身上?
    强攻军都寨在即,张雄山也不再掩饰,当下便将一些部署坦诚相告。
    “……”贺枕听过之后,震惊半晌,说道,“一切皆听山爷吩咐便是!”
    ……
    ……
    军都寨有两座寨门,一座东向,供官员兵卒进出,也是正儿八经的城门形制,券石砖砌,宽仅一丈余,十分狭窄。
    不过,为方便大群马匹早出晚归,方便大量的草料运入,面朝御马湖南岸槐树冈方向的西门则要宽敞多了——七八丈宽的寨门也是由数段木栅门构成。
    军都寨作为较为纯粹的养马地,并没有多作防御上的考虑;守军心知西寨栅门乃是薄弱点,仓促间也只能将寨中的杂木制作拒马、鹿角堆填到栅门之后。
    楚山甲卒及突骑主要部署在槐树冈东坡,防范云州骑趁乱突袭过来,并不急于参与进攻军都寨。
    申时又有两队义军从汴梁赶来会合,总计一千五百名义军将卒士气大振,又装备上新缴获的兵甲,借着云梯等简陋战械,对军都寨低矮的寨墙发起进攻。
    与此同时,军都寨内的料场、兵舍燃起熊熊大火,部分马舍打开来,数以百计的战马受惊在寨中奔走,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军都寨最多时容纳两万多匹马圈养,占地要比一般的县城大得多,甚至不在州城之下。
    雄州军守兵仅五百余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将周二十里的寨墙守得滴水不漏。
    被驱赶上寨墙参加防守的役卒,兵甲都不齐全,人心慌乱之余也没有几人真心想着帮雄州军守住军都寨。
    混乱发生之后,早就潜入军都寨的内线联同贺枕等归义武将第一时间控制住西南角的一段寨墙,配合两百义军将卒登上寨墙,附近的厢军役卒很快纷纷倒戈,一队雄州军冲过来想要夺回这段寨墙的控制,却很快就被击溃、四散逃走。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徐怀对军都寨守军并没有赶尽杀绝之意,特地留下东寨墙及寨门不围;进攻军都寨也是围绕另三面寨墙进行。
    天黑之后,见云州骑始终不敢从侧后对槐树冈发起进攻,而汴梁方向始终没有援军出现,守将杨青山最终放弃顽抗,率领百余残军以及一批战马从东面夺门逃出军都寨。
    义军将卒最先进入军都寨灭火、平息混乱——也是亏得才刚刚入秋,军都寨内储存的草料不多,大火在子时之前最终扑灭。
    不过,还是有大批的战马死于烟薰火灼及混乱的踩践之中。
    再加上杨青山从东寨门逃走,有数百匹马匹跟随着从东门惊走,最终清点下来,军都寨总计缴获两千五百余匹良马,但也足够用了。
    此次集结的义军人马虽然众多,有一万余众,但能驾御战马者极少。
    而义军倘若不撤往楚山,携带大量迥异于寻常驼马、耕用马的战马,想回到河淮诸州县继续潜伏,也极为不利。
    这批战马最主要的,还是用来装备侍卫亲兵营,使分散潜伏到鄢陵、尉氏的两千多侍卫亲兵营将卒恢复骑兵编制——这也是突袭汴梁最为关键的一环。
    在清濛濛的晨光中,张雄山领着贺枕等归义将领来见稍作休憩的徐怀,侦骑也带着汝颍最新的事态变化消息。
    在最初的计划里,夺取军都寨,侍卫亲兵营恢复骑兵编制之后,就意味着汴梁突袭战暂告一段落,侍卫亲兵营会继续留在汴梁附近与敌周旋,助诸路义军快速撤走。
    徐怀又没有想着去跟赤扈骑兵主力正面交锋,原计划是尽可能避开从东面、东南增援过来的平燕军骑兵主力,而料定镇南宗王府的骑兵主力一时半会也无法渡河南下,恢复骑兵编制的侍卫亲兵营,往西、往嵩山西麓撤退,并非难事。
    而在最初的计划里,徐怀也没有想过要收编军都寨、战斗力孱弱的役卒,最多是打开钱粮库房,任其取钱粮散去。
    不过,从决定招募靖胜军老卒及汴梁降军之中的义勇血性之士,徐怀就调整了原定的撤离计划。
    对军都寨千余役卒的安排,也是不愿南归者,任其进库房取钱粮就地散去,但最终还是有七百多役卒决定与贺枕等归义武将南下。
    以大越军制,厢军兵卒一部分乃是从禁卒淘汰下来的老卒,一部分乃是从流民、充军盗匪中所征募的羸弱之民。
    他们编入厢军之中,也是苦役为主,薪饷比禁军还要可怜得多,根本不足以养家糊口,因此大部分厢军兵卒压根就没有家小。
    直接收编七百多厢军役卒,虽说不指望他们能参与残酷血腥的战斗,但也没有家小拖累。
    徐怀也直接决定,将七百多厢军役卒编为一营工辎兵,以贺枕暂领营指挥使,辅助后续的作战……
    第八十一章 中牟残城
    军都寨凌晨时分就扑灭了明火,但天亮之后,犹有一道道黑色烟柱直冲云宵,站在中牟残城之上清晰可见——受惊逃出军都寨的马匹,这时候也有三三两两停在蔡水北岸的河滩上饮水。
    杨青山咬牙切齿的看着一幕,却没有办法怨恨萧干坐看军都寨陷落而不出手相救。
    得知汴梁遇袭的消息之后,萧干第一时间就集结四千兵马夹河东进,却因为汴梁信使含糊其辞,错估楚山突骑强悍的凿穿作战能力,致使萧恒意外战死于蔡河古渡旁,连首级都被楚山军割去。
    此时谁还能指责萧干怠战?
    而杨景臣在杨从宗、拔格战死于龙津桥前之后,除了分散派出数十信使奔赴各地求援外,就下令堵死里城诸门——之后就再无汴梁城的消息主动传出,杨青山也摸不清楚汴梁到底什么状况,昨夜从军都寨突围而出,也没敢贸然相距仅三十里的汴梁城而去。
    他先是与外围的云州骑会合,然后一起渡河进入中牟残城。
    萧干年纪还没有过五旬,原本也算得上年富力强的年纪,一夜之间却似老去许多,有些精疲力尽的站在垛墙后——由于云州骑连夜从北岸渡河南下,蔡河以北没有牵制楚山军及义军的兵马,这时候有数队义军人马从军都寨赶到北岸河滩上,捕捉昨夜从军都寨惊走的战马。
    最疼爱的次子就在眼前为楚山枭首而死,萧干内心的悲愤没有那么容易消散,他的眼神就像剐人似的盯着登上城墙的云州骑诸将,劈头盖脸的怒斥道:
    “恒儿战死,或许可以说是失之大意,是命该如此。敌情不明,云州骑也确实不应仓促决战,但我回南岸之前,要求诸位率领骑兵积极从侧后袭扰楚山军,使之不能全力进攻军都寨,但有谁率部从侧翼进入槐树岗东坡接敌,有谁率部靠近过军都寨,尝试与守军协同作战?眼睁睁看着军都寨最后沦陷,就远远乱七八糟射几支破箭,这他妈叫什么袭扰?”
    诸将默不作声。
    他们原本想着先观战,等稍稍摸一下敌军的底细再作打算,却不想从进攻之初军都寨内就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又很快陷落,令他们失去从旁袭扰的意义。
    不过,他们也无法责怨杨青山丢军都寨太快,这时候被萧干喷得狗血淋头,只能默默沉受。
    “徐怀率楚山兵马从南薰门突袭汴梁,之后就以精锐兵马先后控制住百济、广利、龙津、昌泰等城门及桥梁,进攻极其犀利。这几处都位于南外城蔡河之上,而楚山兵马及贼军从南薰门进入汴梁,也主要驻扎在蔡河于南外城的围合区域内,等到昨日才对外侧区域发起新的进攻,也明显是以鄢陵、尉氏等地的贼军为主,节奏要放缓许多。”
    朱文通见云州诸将被萧干训得哑口无言,在一旁说道,
    “此外,楚山兵马除了在南外城大搜舟船外,徐怀还从汴梁降军中招揽其父王孝成的旧部,再结合楚山南线兵马在滍水、颍水一带的异动,看得出我家枢帅判断其极可能会从蔡河南逃,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中牟距离汴梁城仅有五十里,萧干不再信任汴梁信使所言,昨日午后派出大批侦骑赶往汴梁,全面调查楚山军突袭汴梁之后所发生的种种事,陆续有大量的情报汇集过来。
    朱文通曾为蔡府门客,他对汴梁城的熟悉,远非萧干等一生都没有进过几次汴梁城的契丹降附将帅能及。
    他除了自认为对汴梁城此时的局势更有话语权外,主要也是没有忘掉此行的目的,意图游说萧干出兵前往宛丘一带,与陈州主力会合后沿颍水封锁楚山军的南逃通道。
    萧干只是冷淡的看了朱文通一眼。
    他比较信服岳海楼的判断,但朱文通算哪根葱,还没有资格代表岳海楼在他面前说话。
    再者岳海楼前日夜间使朱文通渡颍水北上,朱文通要是吃得住辛苦,从召陵北赶到郑州城仅两百里路程,最早应该是昨日清晨就赶到郑州,将岳海楼的亲笔信函交到他手里,而不是拖到昨日午后才追赶到中牟来。
    “朱郎君所言还是有些道理的。”
    萧干任西京都统,姚成孝就追随左右,一直以来都为萧干倚为左膀右臂,此时出任郑州节度使府长史。
    他知道萧干内心的怨恨悲愤难消,但事情不能僵持于此。
    其他人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吭声,只能是姚成孝硬着头皮站出来劝解萧干,
    “而战机稍纵即逝,诸事还是要早做决断,才能从容安排……”
    从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楚山至少有两到三千精锐兵马在周密的安排下成功潜袭到汴梁,而此时又从军都寨夺得大批战马,单纯从骑兵规模以及作战能力,已非云州骑所能力敌。
    所以在军都寨失陷后,萧干内心再悲愤,也是第一时间从郑州搜罗更多的舟船,将云州骑撤到南岸来。
    问题是,楚山除了两三千精锐骑兵锐不可挡外,除了大肆招揽汴梁降军的靖胜军旧部,鄢陵、尉氏等地还有上万贼众附从作战。
    现在杨景臣率近万精兵主动困守于汴梁里城,不积极想着杀出来反击,岳海楼又无意率部北上增援,一心想着沿颍水拦截,单纯凭借郑州节度使府从各地抽调出来的兵马,是没有能力在汴梁附近,与楚山决一生死的。
    而镇南宗王府即便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直接从太原派遣一部骑兵主力南下增援,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后才能渡河进入河淮地区,短时间内也指望不上。
    “你们都说说,这仗要怎么打?”萧干轻轻叹了一口气,稍缓脸色,对身旁诸将说道。
    “都说徐怀此厮诡计多端、擅用奇谋,其沿蔡河南撤意图未免太明显了吧?”
    云州诸将多为大燕王朝彻底衰败时的西京权贵子弟,所沾染的种种恶习,不会因为归附赤扈就彻底改头换面,但谈及见识、城府甚至在一般的武将之上。
    他们中有相当多的人,并不认同岳海楼的判断,缘由就是楚山所暴露出来的意图太明显了。
    现在见萧干脸色稍缓,便有人大胆提出质疑,
    “倘若徐怀在汴梁搜罗舟船,以及从南线调集人马往宛丘、西华一带集结,是其掩人耳目、声东击西之计呢?倘若徐怀在将我们的拦截兵马都成功引诱到南线宛丘一带,而其真正意图却是从郑州南部西进,穿插到嵩山东麓地区,我们又当如何应对?”
    云州诸将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实际是在他们内心深处,附从兵马是随时可以牺牲掉了,死伤再多,也无所顾惜。
    就像当初南朝第一次北征,天雄军一度攻破西京大同外城,但萧干只是率领嫡系兵马谨守内城不出,完全无视当时驻守外城的汉军被杀得哭天喊地、七零八落。
    就像此次杨景臣第一时间下令封死里城,完全不顾外城三四万汴梁降军是死是活。
    倘若将鄢陵、尉氏贼军以及此刻从汴梁招揽的靖胜军旧部及家小考虑在内,徐怀或许沿蔡河南下是唯一选择。
    不过,倘若鄢陵、尉氏等地的贼军以及靖胜军旧部与家小,都只是楚山随时可以放弃的筹码,徐怀最终只是想着率领潜袭的精锐骑兵撤回楚山就算成功,那他们听信岳海楼之言,率兵马赶到宛丘附近进行拦截,在郑州与许州之间留出来的空档就太大了。
    要是昨日午前就接到岳海楼的手信,他们依计行事,结果并没能将楚山精锐拦截住,他们完全可以很无所谓的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岳海楼的头上;镇南宗王府也不可能责怪他们作战不力。
    然而萧恒昨日午时被斩杀于蔡河古渡北,他们还能以如此超然的心态看待接下来的拦截战事吗?
    “杨帅、岳帅先后遣使前往徐州见三皇子,我们或许可以等一等,看徐州会否有音信传来?”姚成孝看向萧干,迟疑的问道。
    去年岳海楼所部进攻楚山,最终黯然退兵,就证明了岳海楼在颍水沿线看似坐拥六万兵马,但精锐实在有限。
    短时间内他们指望不上太原援骑,真正能指望的,其实是驻守于徐亳等地的平燕军精锐。
    平燕宗王府在东路坐拥五六万精锐骑兵、逾十万燕蓟降附军。
    在姚成孝看来,倘若三皇子屠哥得信之后,能当机立断抽调一万精锐骑兵驰援过来,潜伏汴梁的楚山兵马,就算是插上翅膀,也绝不可能飞回桐柏山去。
    在姚成孝看来,岳海楼什么建议并不重要,甚至他们自己怎么想也不重要,更关键的还是要看三皇子屠哥会不会派出援兵,更关键的是三皇子屠哥倘若派兵驰援,又是打算如何来拦截此次潜袭汴梁的楚山精锐……
    第八十二章 必经之地
    “嗒嗒……”
    马蹄疾驰,像春雷在大地深处滚动,卷起漫天烟尘,百余甲骑从东面往中牟残城奔驰过来。
    云州诸将与萧干站在北城残楼眺望敌蹄,看到有一支骑兵从东面驰来,相距较远,来人脸面又叫卷起漫天烟尘掩住也看不真切,多少有着胆颤心惊之感。
    来骑似乎也注意到北城残楼前将吏聚集,很快就径直往北城门这边驰来,有数骑直接驰至城门前,抬头喊道:“郑州节度使萧干大人可在城中?”
    “来者何人,有何事寻我家节帅?”一名云州武将从垛口探出头问道。
    节帅,乃是对节度使的尊称,有越以来才广泛用于称谓边州军镇统制级将领;倘若高级军事将领同时还兼领枢密使、副使、知判枢密使等职衔,称谓则要更上一层,是为“枢帅”。
    “宋州刺史、万户将军兀赤惊闻汴梁遇袭,特遣帐前千户诃钦率前部兵马驰援,于朱仙驿得遇郑州探马,知萧帅在此,特来相会!”来人在城门前喊道。
    “确是诃钦千户!”杨青山认出一箭地之外众骑所簇拥的青年武将,确是兀赤麾下的千户诃钦,跟萧干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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