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选择,孟平宁可率部去攻打朔州城,即便朔州城墙坚厚,一时半会打不下来,也完全可以利用优势将朔州城团团围住待城中粮秣断绝。
    “萧林石残部到时候还没有完全从怀仁、金城撤出,将两城拱手让出。而萧林石残部之前能兼并西山北部的山胡势力,将大部分妇孺从应州提前疏散到阴山南麓,很显然朔州与他们之间是有很深默契的,”曹师雄说道,“兀鲁烈宗王不急于将主力骑兵派往怀仁以西地区,显然对萧林石还是有一些忌惮,我们真要去围攻朔州城,怎知萧林石就一定不会出手?”
    曹师雄对萧林石还是心存忌惮的,他也能窥破萧林石的想法。倘若有其他选择,他也宁可从西山南部进攻,这样能与退守西山北部与阴山南麓诸山之间的萧林石残部隔开距离。
    “既然诸事都不成熟,还不如将这些残兵败将放走,”曹轩文在旁边说道,“我觉得父亲说过,凡事要有取舍,不能做瞻前顾后之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凡事却未必都能轮得到我们来取舍,”曹师雄阴沉着脸,跟长子曹轩文说道,“赤扈铁骑横扫云朔,骁胜、宣武两军尽溃,虽说河东在忻州、太原、雁门的兵马都是人心惶惶,不足为虑,而难缠的桐柏山卒此时也是自顾无暇,但我留给你驻守岢岚的兵马太少,你要小心岢岚城以及南面楼烦可能会有什么异动……”
    这次往岚谷县境内出兵,除了留下一厢兵马驻守北面的宁武、阳口等城寨,将由曹师利统领四厢步卒,沿着阳口砦在管涔山北麓与广武砦之间修建的边墙西进,直接进入西山南麓地区。
    而岢岚这边,则由曹师雄与大将孟平亲率三千精锐,从黄龙坡驿道穿过管涔山西进,先往草城寨赶去。
    曹师雄也是希望拿出以狮搏兔之势,先将朱润、雷腾从岚谷境内恐吓出去,在夺得草城寨、岚谷等城寨之后,然后再着手强攻广武砦,为快速杀入西山扫清障碍。
    而此时河东境内,虽说忻州、太原还有阴超、文横岳等将所率领的禁厢军近两万人,但这些兵马战斗力弱,文、阴等人又都是软骨头,曹师雄不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异动。
    曹师雄以为只要雁门关陷落,赤扈骑兵如洪流南下,文、阴等将看到希望灭绝,很可能就会直接献城投降。
    因此,曹师雄就给长子曹轩文留了一千兵马驻守岢岚城,防止地方上还残留一些不安分的势力,临行时又怕他经验不够,忍不住语重心长的多加吩咐,也要一同留守岢岚的孟俭多加费心操持。
    “父亲,你们率兵去岚谷,至远相别不过百里,但凡有什么事,我派人去找父亲请示,最快不过半天便能得到父亲训示!”曹轩文笑着说道,“父亲需要事无粗细的吩咐多遍?”
    “督帅也应该叫轩文自己试着拿主意,哪里需要你我事事替他操心!”孟平说道。
    曹师雄也是一笑,与孟平策马往已经随前队出城一阵时间的忽勒坚所部赶去会合。
    从管涔山中段穿过的黄龙坡驿道,这些年修缮不断,修路所择地形也多平易,三千人马顶着风雪,还是顺利的赶在入夜前抵达草城寨。
    这时候不仅草城寨的守兵早就人走城空,前往岚谷县城方向侦察的斥候赶回也禀报说雷腾、朱润二将午后就率部弃城而逃,此时在岚谷县的西南方向,正翻越石梁山往府州境内逃去。
    “要不要追击朱润、雷腾两部兵马?”孟平问道。
    草城寨在黄龙坡驿道的西口,而从岚谷县往府州境内穿过石梁山的隘道,西距草城寨仅二十余里。他们即刻出发,应该能赶在朱润、雷腾两部兵马穿过石梁山之前追上去。
    “百户大人,你以为如何?”曹师雄看向忽勒坚问道。
    倘若忽勒坚主张追击朱润、雷腾两部兵马,曹师雄当然会遵从他的意愿行事,因此耽搁几天,以致没能在西山之中咬住桐柏山卒的主力,谁都不怨他行动迟缓。
    “岳海楼说过,朱润、雷腾二人只是小患,即便叫他们逃去府州,也成不了祸害,我们还是要尽快北上攻打广武砦。倘若叫朔州兵马逃脱,我与曹将军怕是都免不了会受责罚。”忽勒坚以为曹师雄真是请教于他,很是认真的说道。
    见忽勒坚一个小小百户竟然都不上当,曹师雄也只能放弃率部去追击朱润、雷腾的念头,询问斥候北面广武砦那边以及曹师利率部推进的情况。
    “二将军率部从阳口西进,但在三株桃沟前,遇到敌军拦截,山北的风雪更大,一时间道路被挡住!”斥候禀报道。
    广武砦与阳口砦分别依管涔山东北、西北角建造,中间沿坡岚修建边墙,与北面隶属于契丹的西山隔开。
    沿边墙也开辟狭窄隘道供巡边军马通行。
    不过,那里夹峙于管涔山与西山间,地形崎岖起伏不平,通行状况比黄龙坡驿还要差。
    倘若有桐柏山卒提前进入狭隘的隘道进行拦截,曹师利手里有再多的精锐兵马,想要打通隘道也难。
    听到这消息,曹师雄也不敢怠慢,使孟平率部先在草城寨修整,他率领八百骑与忽勒坚先去接管岚谷县城,待明日一早就往北面的广武砦进军。
    ……
    ……
    恢河两岸的风雪更暴烈,入夜之后还没有停息。
    如此恶劣的天气,一贯能吃苦耐劳的赤扈骑兵,也不得不收缩到攻占下来的各个寨子里躲避风雪。
    风雪未停,到处白茫茫一片,也成为徐怀率三百骑兵从晋公山跳出最好的遮掩。
    可惜是恢河两岸的积雪入夜时已深及没胫。
    除非乘马而行,普通步卒不借助工具,想在雪地里跋涉而行,非常的艰难,很可能在半道就会被敌骑主力追上。
    徐怀只能率领三百精骑趁着雪夜先行突围,从敌骑的包围圈里跳出去。
    不过徐怀既没有往朔州城撤去,也没有前往猴儿坞,则是渡过冰封的恢河,径直往南——留下来的足迹,也很快被暴烈的风雪遮掩,赤扈人夜里虽然说还在恢河两岸安排了一些斥候,但是要盯在的地方太广阔了,没有谁察觉到有一支骑兵,从阳口砦以东的边墙窟窿里穿过,毫无痕迹的潜入岚州境内……
    第一百八十六章 突袭岢岚
    大雪持续下了两天才停,千里素白,城墙上也覆盖一层皑皑白雪,仿佛世间所有罪恶与丑陋在这一刻都被掩埋。
    午后的岢岚城,禁止普通民众出没,这时候只有十几辆堆满尸体的牛车碾压着冰雪从城中缓缓驶出。
    衣裳褴褛的苦役都是厢军俘卒,在一队叛军的看押下,麻木的牵着牛车沿着官道往城西乱葬岗方向行去。
    一大票骑兵从黄龙坡驿方向驰来,运尸车队禁不住停了下来。
    朔州汉军以及岚州禁厢军里,骑兵都是稀罕玩艺,三百多匹战马由远及近驰来,多少有点洪流奔涌的气势。
    这些战马看着像似走过相当远的路程才赶到岢岚城下,腿腹间的皮毛都污浊不堪,看不出原先的毛色了,战马却又十分的精神,偶尔一阵阵长嘶,声音也极为嘹亮,一听就是在朔州都相当罕见的良马。
    马背上那些甲卒也都一个个有着说不出的凶悍枭戾,杀气腾腾,大氅、甲衣上染有斑斑血迹,像是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
    这些骑兵,除了身上所背的弓弩、腰间系挂的长刀外,大多数人马鞍旁还系挂盾弩枪矛等兵械,马鞍后还捆绑多余的箭囊、毡毯等物。
    队目有些疑惑问身边一名老卒:
    “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么一支精锐骑兵?”
    “可能是二将军新检练的骑兵吧!”那老卒右手残断,在军中却是老资历,打量眼前的这队骑兵,嘀咕道,“咱清顺军好不容易在朔州攒下两千骑兵,以为投附南朝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却不想害得这点家底都葬送在大同了。骑兵毕竟好用啊,大将军说过,砸锅卖铁还要再凑一支骑兵出来,二将军那边肯定也要搞些骑兵出来的!”
    数名骑兵先打马驰来,挥舞着马鞭,在寒冷的空气里抽得“噼啪”作响,骂骂咧咧的要将运尸车队赶下官道:“真他娘晦气,怎么出门就遇到你们这些衰神!都他娘快给我滚到一边去!谁他娘敢叫我家将军撞着晦气,将你们这些龟孙子都剁成肉酱!”
    队目看这些骑兵凶悍,也不敢上前问东问西,指挥手下押着苦役,将运尸牛车都赶下官道让路。
    待这队骑兵经过之后,队目才下令苦役将牛车重新拉上官道。
    只是每辆牛车里堆有十数二十具尸体,一路在官道上碾雪而行容易,从官道上下去也容易,但要从边上的陇沟再上官道,木轮就不断的打滑。
    队目气急败坏的驱使三十多名苦役凑到一起,践踏着冰雪,将装满尸体的牛车一辆辆硬抬上官道。
    “神气个屁!在赤扈人面前,还不是一样吃屁!”队目看着那队骑兵往西城门方向驰去,这时候才狠狠的啐了一口痰,却也没有怀疑这队骑兵有什么问题。
    岢岚西城门前守军,看到这队骑兵驰来,也没有怀疑什么。
    他们能怀疑什么?
    曹师雄已经说了,伐燕军在恢河南岸已为赤扈人尽数歼灭,朔州兵马都仓皇逃入西山,清顺军大举调动,就要进西山剿灭逃入其中的朔州兵马——即便会有敌军袭击岢岚城,也只可能是从忻州、太原方向过来。
    怎么可能有敌人从北面出现?
    从北面到岢岚城,要经过阳口、宁武两道关卡,而这两道关卡他们都有重兵把守。这队骑兵能气势汹汹的从宁武方向驰来,又不是赤扈人,守兵都以为是奉二将军曹师利的部下奉命而来。
    在居前十数名骑兵的催促下,守兵也不敢多问什么,忙不迭的将拦在城门洞里的拒马拉开。
    却是前队骑兵刚穿过城门洞时,值守西城的都将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听到有兵马进城,急冲冲的跑过来,脸上还沾了些胭脂没有擦干净,他带着两名部属,在城门洞内侧拦住进城的骑兵,问道:
    “二将军不是带兵杀往广武了吗,你们没有跟着去广武杀敌,怎么跑回岢岚来了?”
    在朔州那么多随曹师雄南附的降兵降将里,都将一级的人物也仅有百余人。
    这名都将作为西城守将,还是了解他们当前正进行的军事作战部署。
    他突然间得知有这么多骑兵驰归岢岚,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疑问,眼睛往城门洞里张望过去,想要看带领这队骑兵来岢岚的武将是否认识。
    “你他娘什么货色,有资格问东问西?”徐心庵见被拦住去路,扬起手里马鞭,作势要抽打过去,怒不可遏的骂道,“你拦住我们去路,耽搁了军情,可负得些责任?”
    都将顿时间就火冒三丈,心想自己负责驻守西城门,即便是二将军亲自回来,他也有资格问一声所为何事。
    都将待要板起脸来训斥,却见左右有两名骑士往前探出半个马身子,还早就将长槊摘在手里,他顿时间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汗毛都立了起来。
    枪槊长矛等长兵,骑兵唯有冲锋陷阵时才会使用,谁会在行军时摘在手里,不嫌累得慌吗?
    不等都将质问出声,左侧骑士手里的长槊,就像毒蟒一般从草丛中猛然窜出,毫不容情的朝他腋下刺来。
    这都将多年苦练的底子没有丢下,身形下意识的往侧边猛然一拧,险险将槊刃避开,待要拔刀还击之际,右侧骑士长槊出手看似稍慢,这一刻已经从他的前胸刺入。
    “你们不是……”都将手猛然抓住槊刃,虎目怒瞪眼前的袭敌。
    徐怀右手下压,锋利的槊刃抵住那都将的胸口往下切开数寸,便猛然往左侧斜撩过去,随手一撇,往都将左侧那名守兵的脖梗抹去。
    在刀光划过去之后,那名守兵才下意识的捂住脖子,血已如泉水般涌出。
    “牛二,你与徐心庵率队去攻城楼!”
    徐怀朝牛二牛崖山叫道。
    西城门附近的守兵不多,又或者说整个岢岚城的守兵都极有限。
    此时西门城下的守兵仅有十数人,这么冷的天气里,他们主要负责维持正常的进出秩序;西城附近没有兵营,其他守兵要是没有什么事,主要都待在城楼及两侧的战棚里。
    徐心庵带领已经进入城里的人马直接下马,持刀盾从城门洞内侧的登城道疾奔而去,要从那里登上城墙上清除守兵;牛二直接扛着一面重盾,跑在最前头。
    徐怀没有急于斩杀城下守兵,而是与王举、王宪等十数人,继续沿长街往城中驰出三四十步后停下来,然后取下长弓,朝那些还从垛口惊慌望过来的守兵射去。
    城下十数守兵则交由殷鹏、袁垒等人率后续兵马进城时随手斩杀就是。
    袭击在突然之间暴发,城上城下的守兵都没有防备,大多数守兵之前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大股骑兵进城,他们甚至将刀弓盾牌都丢在一旁——谁没事会随时将笨重的刀盾随手拿着?
    直到都将被杀,城上守兵才惊慌跑去取刀弓盾牌,想要阻挡桐柏山卒登城。
    城下的守兵更是惊慌一片,不敢面对后续策马往城门洞里杀来的骑兵,转身便逃,但两条腿怎么能跑过奔马?
    殷鹏他们将长矛夹于腋下,挟奔马之势,将枪刃无情刺入守兵的血肉之躯,不一会儿时间,城下十数守兵便被斩杀一净。
    这时候,徐心庵也与牛二率队杀上城道,正将不多的守兵压制在城楼里进行攻击。
    徐怀坐在马背上,眺望左右。
    岢岚城刚被大掠过,长街覆雪,但两侧的铺楼屋舍墙壁上,随处都能看到血迹——残存的民众都如惊弓之鸟,这时候根本没有人敢出来走动,长街空无一人,一眼都看到州衙。
    桐柏山卒实力还是太弱小,没有资格同时在两个战场上与敌纠缠,徐怀只能暂时放弃晋公山已经聚集起来的那部分西军残兵,将有限的力量都集中到西山南麓的战场上来。
    即便如此,徐怀也不想跟曹师雄拼消耗。
    曹师雄手下的叛军拼光了,但随着赤扈铁骑一路南下横扫,曹师雄还可以继续招降纳叛,还可以从沦陷的州县招募兵卒,他们好不容易打造的这点底子,哪里拼得起?
    杮子挑软的捏,不仅仅意味着他们后续作战,只能盯住战斗力较弱的曹师雄,还要尽可能找曹师雄他们的软肋打,以最低的付出,最大可能的扰乱敌军。
    岢岚城便是叛军的软肋。
    徐怀也无暇多想什么,看西城门这边形势初定,便朝城楼那边喊道:“心庵,你负责斩除左右残敌,我们去攻打州衙!”
    徐怀着徐心庵率百余下马精锐继续留在西城门作战,除了清剿残兵外,更主要是守住众人进退的门户,而真正能扰动叛军的软胁,朔州投附的文吏,以及曹师雄、孟平等降将的家小,都集中在州衙及附近宅院之中。
    曹师雄肆无忌惮屠杀,肆无忌惮的投敌,徐怀除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怎么慰抚那些已经惨死叛军刀下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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