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点来说,赤扈骑兵不仅队目一级的基层武将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及技巧,百户将一级的将官战术素养也高得吓人。
    这完全是多年血战淬练出来。
    可惜的是,这队虏骑遭遇的是他们。
    这时候徐怀也不敢藏拙,从诸列残兵之间进入东南翼,他直接解下背负身后的斩马刀,借助一定坡度,将斩马刀高举,在当头虏骑冲抵到近前一瞬间,嘶吼一声,震动全身骨骸,右脚后拧,左脚似箭簇前迈,将浑身劲力激发起来,带起刀锋有如千钧之物往前斩落,刀锋从虏兵左侧肩窝处劈入,剖胸破腹之后,刀势丝毫不滞,从战马左肩脊劈入,至颈下而出。
    “好一个斩山势!这把斩马刀在你爹手里,也不过如此威势!”王举换回重逾六十斤的浑铁长枪,以枪代刀,将当前一匹战马头颅抽碎之余,还不忘夸赞徐怀一声……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杀敌
    敌骑冲杀过来,面对步战的徐怀、王举他们,天然有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但可惜马背上的这些赤扈健锐所持皆是短柄弯刀。
    他们作为轻骑兵,主要是游弋于敌军侧翼,以弓弩及高超的箭术射杀敌军。
    即便要接敌,特别是从正面冲击步甲阵列时,他们最先要做的就是要将步甲用盾矛组成的碍障撞开。
    最好能将步甲阵列冲溃打散,然后他们借助战马高速驰骋的优势,穿插敌阵,用刀刃就能熟练的割开对手的脖项,又或者从侧面肆意劈砍慌乱的对手。
    倘若他们不能第一时间将步甲坚如磐石的阵列冲撞开,正常的选择就是迅速收拢兵马往后退避,寻找新的机会。
    甚至绝大多数时候,赤扈人的轻骑兵都会尽可能避免从正面直接冲击步甲阵列。
    这本身就是他们的大忌,不得以才为之。
    他们进攻步甲阵列,主要是斜向冲击步甲阵容的斜角。
    这样会形成非常流畅的车轮战术,不断的进攻、冲击步甲阵列的侧前角,达到不断消耗对手,最终使之崩溃的目的。
    轻骑兵的阵型不管有多少变化,战术原则其实很简单。
    不过,徐怀他们钻出东南翼,仅十一人站在其他西军残兵之前,那名百户将再谨慎,再经验丰富,率领百余精骑,又怎么会避开他们的锋芒?
    百户将都恨不得将这十一人一口吞噬下去。
    这时候赤扈骑兵手里的弯刀就成为他们最致命的弱点。
    这些虏骑倘若所持皆是长枪、长矛、马槊等长杆长柄兵刃,徐怀、王举再是武勇,面对三五支乃至七八支携战马冲刺之势、同时往脸面、胸腹等要害部位攒刺过来、有千钧之势的枪矛,他们有几个胆子敢直接用血肉之躯去硬扛?
    又或者说他们有什么自信,以为自己一定能在瞬时间将七八支攒刺过来的千钧重矛格开?
    他们身上所穿的铠甲,可以挡箭矢以及刀剑的削劈,却抵挡不住锋利矛刃、枪刃的攒刺以及陌刀等重锋刀的重劈重斩。
    他们身穿铠甲,同时又注定难以灵活避闪攒射,这时候他们只能用重盾及矛阵硬挡,将对方的冲杀之势缓下来后再上前厮杀,但这时候需要更密集的阵型才行,十一人是远远不够的。
    现在对方是手持短兵的轻骑兵,徐怀在战马及身的瞬时,无需顾忌会有长枪矛槊当胸攒杀过来,当然可以极其从容的从起势到敛势,丝毫不差的将伏蟒刀的威势彻底发挥出来,从而在将马背的虏兵杀死之余,还有余力将奔驰的战马冲势带偏,使之往侧面的虏骑撞去。
    徐怀与王举一左一右,将最为居前的一名虏兵击杀,还将两匹战马往两侧带偏,这时却不是百余虏骑组成的冲阵瞬间将徐怀他们吞没,却是骑阵自身被徐怀、王举直接撕开一个豁口。
    虏骑连人带马,加上铠甲以及马鞍旁系挂的物件,足有上千斤重,同时又是以这么高的速度接战,威势可谓极强,寻常人连站在马前的勇气都未必有。
    这时候倘若说马背上的骑士被杀死,这个不奇怪。
    甚至只有一名小兵有足够的勇气,端持长矛对准高速冲杀过来的骑兵不避让,都有机会杀死马背上的人。
    阵首也永远都是伤亡比例最高的。
    问题是对方杀人之余,还要将高速冲刺的战马带偏掉,这是何等恐怖的巨力与精准战技?
    要知道这么快的战马冲击,就算是力士肩顶住大盾对抗,倘若不知道卸劲的窍门,仅仅是硬扛,全身的骸骨都有可能会被撞得粉碎。
    这也是百余虏骑敢直接冲杀的关键,他们以为这些西军残军,仓促间不可能结成多严密的步阵,撕开将是轻而易举之事。
    只是他们没有想这些残兵里,除了刘衍、陈渊二个有名有姓的人物,竟然还藏龙卧虎,隐藏如此悍勇的两名强将。
    一方面是前进冲杀方向受到干扰,一方面为徐怀、王举的雄壮身姿所震撼,后面的赤扈骑兵这时候也难免出现一些混乱。
    有人顺势拽动缰绳往侧边偏转,以免跟前面混乱撞到一起,有人则是见猛将而心喜,以为能猎得更大的战功,嘶吼着继续往前冲杀。
    在骑阵被撕开缺口的瞬间,王宪抢出半个身位,闪烁寒光的枪刃仿佛毒蛇从草丛深处猛窜出,狠狠的扎入一名虏兵的侧腋,又瞬间抽回去。
    王宪气力不及他父亲及徐怀雄壮,使不动六十斤重的浑铁长枪,但木杆长枪在他手里仿佛游龙一般灵动。
    徐怀手中斩马刀劈出一道道凌厉的刀光,令敌骑不敢近他一丈范围之内,瞥眼看到牛崖山竟然想弃盾换斧,骂道:“牛二你这狗卵子,你敢弃盾换刀,小心老子拿军法治你!”
    “老子不要耍这破盾,一点都不好耍!”牛二看徐怀、王举、王宪三人居前大开杀戮,燕小乙这孙子也能仗着身手灵活,从侧翼快进快出,不时给敌骑抽个冷子,他却只能持着破盾在旁边看戏,气得要哭。
    徐怀朝他叫道:“你这龟孙子双手握住铁盾,将虏兵从马背上撞下来,将他们的脸面砸成稀巴烂,比用斧头劈开更爽!”
    他们仅有十一人居前,要顶着百余虏骑的冲杀,要组织后面的残兵鼓足勇气从侧翼接敌,减轻这边的压力,徐怀这个节骨眼上哪里敢让牛二将重盾换成长柄斧杀入敌阵去浪?
    徐怀又吩咐燕小乙道,“燕小乙,你看住牛二这狗货,要是他不听话,你拿棒槌将这孙子砸晕过去!省得他去送人头。”
    牛二只要有机会居前接敌,哪里管手里是斧是盾?
    他手里这面铁盾,乃是齐胸高的木牌底板蒙住一整片锻打的甲片,有五六十斤重。
    这样的大盾普通将卒要背着走,在战场上用木架子支撑起来作为遮护,也只有牛二这样的神力才能单手举起冲锋陷阵。
    其他人要么手举蒙熟牛皮的木盾,要么全力扛起大盾随左右推进。
    不过,牛二力气是壮,但他左手持盾,右手所持短刀,却很难与高居马背之上的虏兵接战。
    现在徐怀禁止他换用身后所背的长柄斧,却许他用铁盾杀敌,牛二当即将右手短刀扔掉,从徐怀与王宪之间的空隙抢出身位,将铁盾当作重器便往一名虏兵当头拍过去。
    那虏兵也是倒了血霉,要是劈砍过来的是长刀,他还能以弯刀圆盾格挡,但看铁盾当头砸过来,仓皇间举起圆盾去挡,沛然巨力传震,半个身子不由自主被打偏斜出去。
    徐怀快如流星的一刀,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弧形寒光,下一刻就将这名虏兵左臂齐膀子劈断下来。
    “这个人头要算我的!”见徐怀抢他的人头,牛二不忿叫道。
    “算你半个!”徐怀没好气叫道,“你就这样打,将马背上的虏兵砸歪斜过来,给左右创造一击毙杀的机会。虏兵刀势凶狠,你就拿盾去挡——你每助杀一敌,就算你半个人头!”
    “那这还差不多!”牛二满意叫道。
    在左翼百余虏骑极其果断的对徐怀那边发动冲击时,刘衍一颗心是悬着的。
    他心里很清楚,他与陈渊率残兵能与两队虏骑周旋两个时辰,最为关键的是这两队虏骑想要无损猎杀他们的人头。
    这也是赤扈人在草原之上对待弱小猎物的常规战术。
    刘衍心里同时也很清楚,虏骑真要不计伤亡,他与陈渊所率的残兵,一个个都精疲力竭、人心惶然,很可能都抵挡不住对方一次冲击。
    在百余虏骑往徐怀他们侧后冲杀过去之时,刘衍、陈渊都做好过去接援的准备,不管怎么说,哪怕是放弃围歼坡岗上的百余虏兵,也不能看到徐怀他们身陷险境——这也直接关系到他们有没有机会从朔州借道撤走。
    他们却没想到徐怀仅用身边的十名精锐居前,就像一把犀利无比的雄壮之刀,将十倍于己的虏骑杀得支离破碎。
    徐怀的勇猛,他们虽然不以为意,但之前到底是听说过的。
    所以他们看到徐怀动不动就一刀连人带马血腥劈开,他们心里的震惊还没有多么波澜壮阔,但问题是徐怀旁边那个看着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一杆长枪为何如此凶猛?
    “那不是王将军吗?”
    王举脸面上有灼伤,之前会合时,刘衍身边即便有人看到他觉得眼熟,也不可能认出来——毕竟大家都相信王举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于泾州州狱的大火之中。
    然而当世能以一杆铁枪杀出如此威势的人,实在太罕见了,出身泾原,特别泾州的老卒,这一刻怎么可能还没有猜疑?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识破
    矫诏事变之后,蔡铤先任靖胜军统制、泾原路经略安抚使,最后任泾原、麟延等五路兵马都总管,执掌五路西军,可以说做到士臣统兵的极致。
    在此期间虽说蔡铤为防止有人翻当年的旧帐,调整这五路禁军防区,将泾原路的正军调整为骁胜军,但实际上在骁胜军里,都并不能将王孝成等王氏子弟的痕迹抹除掉。
    一方面是西军的构成,除了正军外,厢军、乡兵以及从边州蕃民招募的蕃兵,战斗力都较强,不容忽视,每隔两三年,都会有一批健锐将卒从厢军、乡兵乃至蕃兵补充到正(禁)军之中;而这些厢军、乡兵以及蕃兵,很多都是王孝成、王举以及其他王氏子弟招募入伍,或者说统领过的。
    另一方面,刘氏与王氏都是泾州将门出身,刘世道、刘世中兄弟二人先后执掌骁胜军,任用、提拔一批泾州的将领、军吏,很多都跟王氏是旧识,甚至还有一些拐七拐八的姻亲关系。
    而刘衍、陈渊对王氏就更不陌生了,陈渊早年甚至就在王举麾下任吏,是泾州乡兵的一员都将。
    他们此时见在王举那杆威猛铁枪之前,赤扈健锐竟无一人能硬撼之,当即也认识他来。
    既然徐怀都有可能是王孝成之子,那王举从当年的州狱大火之中脱身,也就完全不难以想象了。
    刘衍身边有几个老卒,是清楚当年一些事的,甚至很多人都暗中传言说泾州州狱当年一场火乃是刘衍的伯父刘世道遣人所纵,这一刻都不禁都朝刘衍看过去,不知道他会做怎样的取舍。
    在合围坡岗下马作战的百余虏兵之前,徐怀与刘衍、陈渊已经拟定好作战计划,也考虑到在徐心庵、殷鹏率伏兵杀出时,侧翼百余虏骑很可能会直接咬住一支西军残兵冲击。
    这时候就需要另两队西军残兵对山头的虏兵发起猛攻,防止其与侧翼的虏骑盯住第一队西军残兵夹攻。
    这时候的战事推进,完全在他们的预料范围之内,倘若这时候刘衍、陈渊按兵不动,在徐心庵、殷鹏率伏兵进入战场之前,徐怀他们就将面临两百余虏兵前后夹攻,甚至等到另三百名虏骑杀来,也会赶在徐心庵、殷鹏之前,完成对徐怀他们这支西军残兵的合围。
    刘衍认出王举来,这一刻也是又惊又疑,心里不是没有杂念,但迟疑间诸多目光朝他盯看过来,特别是徐怀杀敌之余还不时朝他这边瞥望一眼,似火燎灼,咬牙吼道:“儿郎们,随我歼灭山头虏敌,莫坠我西军健锐的志气!”
    刘衍带着人往坡岗攻去,陈渊那边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从西侧夹攻上去。
    他们的任务就是利用兵甲及兵力上的优势,将坡岗之上的这百余虏兵歼灭掉,而将拦截外围虏骑的任务,交给徐怀所率的那支残兵及两支从北面树林、溪沟后杀出来的伏兵。
    不到万不得已,另外一百骑兵作为最后的预备兵马,轻易不会从山谷里杀出。
    “刘衍却是要比刘家上一辈人物强出一些!”
    徐怀十一人居前,不仅像磐石,更像锋利的尖刀一般,将百余冲杀过来的虏骑杀得支离破碎,后面的西军残兵再是惊弓之鸟,骨子里多少也是有着悍勇的底子,也已经在几名军吏的率领下,从两翼往那些散溃的虏骑围杀过去。
    这边的战局稳定下来,徐怀、王举则有余裕观察其他方向上的动静。
    看到刘衍、陈渊还是各率残兵从东西两侧朝坡岗之上的虏兵发起猛攻,王举却是要高看他们一头。
    徐怀当然有考虑过刘衍、陈渊识穿王举身份后有可能犯蠢,但真要是那样,他们就只能强杀出去,从此不会再去奢望能从这混乱不堪的战场救出多少西军溃卒。
    好在刘衍、陈渊的表现并没有叫他们失望。
    这时候三百援骑已驰坡岗正南面,但之前百余骑兵从东南侧发起的进攻已经完全被阻遏住,百户将忽勒坚也知道继续纠缠下去只会倍加被动,只能带着人马往后驰退,与三百援骑先会合到一起。
    忽勒坚掉转马首,朝身后山坡看去,满心苦涩、欲哭无泪。
    山坡前还不少战马在奔跑,但马鞍上已空无一人。
    十数具尸体横在坡前,鲜血还正沥沥流出;有一些受伤严重的赤扈健锐被打落下马,没有办法逃走,已成为待宰的羔羊。
    西军残兵也毫不留情的,抓住这些赤扈伤兵脑后勺的髡辫往后猛拽,将他们的喉管暴露出来,拿囊刀割开。
    这一幕幕叫百户将忽勒坚眦目欲裂,朝率领三百援骑赶到的骑将说道:“阔惕,南贼奸诈,我不慎着其道,竟害二十多儿郎殒命,真是可恨!你说接下来要怎么打,我都听你的!”
    阔惕勒住缰绳,一双利目鹰隼一般往坡岗前扫去。
    虽然最先下马作战的百余人马已经与两队西军残兵混战在一起,因为人数及兵甲的关系,明显处于劣势,但阔惕没有急于下令各队掩杀过去解围。
    他的眼神先往西军残兵扫去,继而盯住沿着东西两侧坡脚往南推进的桐柏山卒,挥鞭指过去,说道:“忽勒坚,你看那些人看似衣甲破烂,但他们脚步前迈如此有序,左右不见混乱,行进中都没有多少能撕开的缝隙,怎么可能是从恢河南岸逃来的溃卒?之前也有小队人马在此遇伏,我怀疑这些人应该是有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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