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个呀,怎么了?”孟愫儿不解地看着宁如风。
    宁如风不死心追问:“难道镇国公就没有其她夫人么?侍妾通房一类的有么?”
    孟愫儿摇头,“当然没有,你长久待在南郡不北上,对元家的事很少耳闻,不晓得镇国公与宁氏是京中出了名的鹣鲽情深,镇国公膝下的一儿一女都是宁氏所出,镇国公本人更是从未纳过二色,因这事,镇国公本人可是极得陛下青眼呢。”
    瞥见宁如风凝眉沉思的模样,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事?”
    “没什么,”宁如风不动声色端起一盏茶,淡淡道:“随便问问。”
    ……
    天色渐晚,宁如风将孟愫儿送回家,自己却不着急回孟府,溜达着来到京中一处茶楼,点了间上好的雅间。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门外响起敲门声,宁如风高声说了句“进”,门便从外面打开,来人正是程宋。
    程宋进门后将门从里面反锁,来到宁如风面前,抱拳喊了句“世子”。
    宁如风“嗯”了一声,淡淡道:“怎么去了这么些天才回来?”
    程宋绷紧身子答道:“属下随那姑娘回去,发现她进了镇国公府,原以为她是府中侍女,能很容易打听到她的底细,谁知府里的人,上到管事的,下到做粗活的,要么不清楚她的来历,要么对她的身份讳莫如深,属下百般计策都使了,硬是撬不出半点口风。”
    宁如风冷哼一声,“所以你并没有打听到有用的讯息。”
    程宋心中一凛,赶忙解释:“属下不敢!昨儿个下午,府里一位婆子被咬伤,从外面请来大夫,属下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用银子买通那大夫,扮作他的侍童进府,属下长期练武,耳朵灵光,在那位受伤的婆子被诊治之时,遥遥听见屏风后几位婆子小声议论,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隐约得知,镇国公本人似乎……不止一个女儿。”
    蕙质在院子里修养几天后,宁氏便着人送来一件鲜艳的婚服。
    蕙质没有反抗,认命接过,言行举止亦是十分大方得体,挑不出半点错处。
    自田仁家的出事后,蕙质直接一战成名,送婚服的人一开始还抱怨,觉得这是个棘手的差事,万一不留神刺激到这位小姑奶奶,自己岂非也要被狠咬一口?
    但宁氏从来在府中说一不二,她吩咐下去的事没有哪个敢擅自更改,被点名送婚服的人纵然心底万般不愿,也不得不遵从命令。
    可事情竟出乎意料的顺利,蕙质本人好似并非外面传言的那般妖魔可怖,瞧着——目光在蕙质身上流转一番——还挺……温顺婉约的。
    不过会咬人的狗不叫,她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放下婚服就忙不迭离开。
    蕙质瞥了一眼落荒而逃的身影,心底嗤笑,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局,再怎么小心谨慎都无济于事,还不如早早暴露獠牙,还省得白受这么些年的气。
    叹息一声,将手中的婚服整整齐齐在床上铺开,退后几步,斜倚在门框上,歪着脑袋看了它许久,思索小时候从外面听来的异闻。
    听说穿大红衣服自尽的人怨气极深,会成为厉鬼?
    如果传闻是真的就好了。
    生前奈何不得这些豺狼,死后纵使不能报仇,吓吓她们,让她们知道天理昭昭也是好的。
    想着想着,蕙质不由得深深唾弃自己,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鬼之事上,可想而知现实有多憋屈、多无能!
    想通这一点,蕙质更觉憋闷非常,将房门关上,准备去外面散散心。
    然而刚到门口,就发现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在院门口,见她出来,立刻闪身挡住她的去路。
    蕙质皱眉,“你们要干什么?”
    两个婆子冷声道:“姑娘回去吧,夫人有吩咐,姑娘出嫁之前,不能踏出院门半步。”
    第15章
    蕙质没说话,只冷冷看着她们。
    两个婆子都是练家子,哪里会被一个小丫头的眼神吓着?
    虽说这个小丫头凶悍异常,但她们也不是好惹的,有得是力气和手段。
    其中一个婆子冷嗤一声,不屑道:“姑娘这般看我们作甚?是想与我们比划比划么?虽说夫人有吩咐,让我们顾及你新娘子的身份,不要与你一般见识,但若是姑娘兴致来了,我们姐妹倒也能勉为其难陪你耍耍。”
    另一个婆子也不甘示弱,接声道:“是呀姑娘,如今府中上上下下都在称道您的英勇事迹,可巧,我们姐妹学过几招把式,姑娘若不嫌弃,尽可试试。”
    蕙质目光在两位婆子健硕发达的肌肉上轻轻一扫,轻挑眉梢,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才不会傻到中激将法,白挨一顿打。
    不仅不生气,反而对着两位婆子盈盈一拜,笑容温柔婉约,“两位嬷嬷误会了,蕙质一个弱女子,哪里能与两位前辈相提并论?依我看,两位嬷嬷个个都是女中豪杰,留在这看守我这么一个卑贱之人,委实屈才,蕙质心中惶恐不安,又哪里敢冒犯呢?”
    说罢,垂下眸子对二人点了点头,很识时务的回到房间待着。
    激将不成,反被将了一军!
    两个婆子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位婆子才讷讷说道:“这丫头段位真高,轻飘飘几句话就让咱们下不来台。”
    另一个婆子望着虚掩着的房门,叹道:“若非如此,夫人也不会这般容不下她。”
    平心而论,蕙质十分貌美,比被誉为“绝世仙姝”的元筠姌还要漂亮许多。
    若只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倒还罢了,偏她还有颗七窍玲珑心。
    一个女人同时拥有美貌和智慧,那么她的杀伤力是致命的。
    女人才最懂女人,将心比心,若是自己辛苦养育的女儿,比不上丈夫一夜情留下的产物,母亲的天性和女人的嫉妒心会让她陷入癫狂,进而对这个产物施加最疯狂的报复。
    蕙质很不幸,因为自己的身世和本身的优秀被刻意针对许多年。
    她是罪有应得么?
    应该是吧,毕竟谁叫她不长眼,投胎到韫儿的肚子里。
    在宁氏这种人看来,蕙质生来就具备原罪,即使罪魁祸首是元振,是她的丈夫,而韫儿只是个受害者,蕙质更只是个受害的产物,但谁叫元振是她的丈夫呢?是她孩子的父亲呢?日子总还要过下去,那么韫儿和这个产物就活该替元振承担罪责。
    其中一个婆子也唏嘘不已:“谁说不是呢?明明同一个爹生的,只因为娘不一样,一个只配守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过下半生,另一个,虽尚不知要嫁到哪户人家,可有这样的外家,又是嫡长女,便是做皇妃也使得。”
    元振很谨慎,虽然知道消息是从端木嫣口中传出来的,可为了以防万一,在圣旨没到府中前,勒令宁氏和元筠姌都不得将赐婚一事外传,所以府里的人都还不知道赐婚一事。
    ……
    逼仄幽暗的房间内,蕙质抱膝坐在床上,听着屋外的议论声,静静抚摸躺在床上的红嫁衣,滚烫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从眼中坠落。
    一直到议论声结束,蕙质依然没有止住泪水,泪水像连绵不绝的瀑布,没有止境,永不干涸。
    十五年来,所有的愤怒与不甘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是啊,同一个父亲,为何她就只配落得这样一个悲惨的下场,元筠姌却有资格做皇子妃!这难道不讽刺么?
    姐姐金尊玉贵,以后生的孩子无不是金枝玉叶,妹妹却要送给一个猥琐的老头子做玩物。
    老天爷呀老天爷,你何其眼瞎、何其不公!明明宁氏也不是什么好人,手里甚至握有两条无辜的人命,却只因她是正室,有个强大的娘家,你就把所有的好东西留给她的女儿,对我不曾有半分怜悯。你这般是非不分、善恶不明,还不如塌了算了!
    蕙质在心里骂老天爷骂得痛快。
    却不知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眨眼间便乌云密布,狂风乍起。
    然而正骂得渐入佳境,骂得忘乎所以,骂得连哭都忘记哭了的蕙质却丝毫未察觉不对,依然喋喋不休地骂着。
    忽听“夸擦”一声巨响,一道闪电以光速直直从天上飞向蕙质所住的院子,刹那间,门口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就被劈成两张冒烟儿的黑木焦炭。
    蕙质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声霹雳吓得浑身一激灵,瘫坐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内心惴惴不安的同时,陡然冒出一个疑问,该不会老天爷…听得到她心里的腹诽吧?
    下意识望了眼天,乌云滚滚,风雨欲来……
    此时此刻,京都太子府。
    宽阔明亮的大厅眨眼间就暗了下来,端木砚清望了眼门外,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顷刻便乌云压顶。
    对坐在下首的宁如风笑道:“看来世子要在本宫这用中午饭了。”
    宁如风笑笑,道:“太子殿下只别嫌如风麻烦才是。”
    “哪里哪里,”端木砚清摆摆手,笑呵呵说道:“你是筠姌的表弟,咱们马上便是一家人,说起来,你还要管我叫一声姐夫呢。”
    宁如风淡淡一笑,道:“臣不敢僭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子殿下始终是太子殿下,是君,而如风只是臣子,万不敢恃宠而骄的。”
    端木砚清本来也只是打趣,听他如此说也不再勉强,扯开话题说道:“说起来,世子进京没待多少日子,为何突然急着回去?”
    宁如风叹道:“昨儿我母妃来信,说她又病了,十分思念我,想见我,没有办法,只能回去。”
    端木砚清点点头,“既是如此,那便早些回去,路上不要耽搁。”稍作沉吟,“不知世子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
    不等宁如风回话,自顾自说道:“世子若实在着急,走水路最为妥当,从京师到南郡,有一条畅通无阻的水系,如今冰雪初融,水流顺畅,定要比世子来京之时还要便利快捷些。”
    宁如风一笑,道:“殿下高见,臣北上之时,因着冰层未化,走的是陆路,的确花费不少时间,今听殿下所言,豁然开朗。”
    “如此甚好,”端木砚清微微笑道:“如今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从京师到南郡,一路不可谓不繁华热闹,世子南下途中,尽可领略不同的风土人情,也可暂缓心中焦虑。”
    端木砚清这话说的足够含蓄,不明所以的人听了,恐怕还真会以为他这是在给宁如风推荐风土人情,但实际么…
    宁如风眼眸微闪,对端木砚清抱了抱拳,朗声笑道:“谢殿下,臣一定好好领略一番其中妙处。”
    大家都是男人,几乎是瞬间,宁如风就明白过来端木砚清的弦外之音。
    倒并非因为他洞悉端木砚清的心思,而是这条水路途径举国闻名的烟花之地,深受文人雅士追捧。
    当然风土人情也确实有,只不过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生长的圈子又大差不差,彼此有种难言的默契,自然能听懂其中深意。
    端木砚清见宁如风如此上道,不由得眼前一亮,狭长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半眯着,令人猜不透其中用意。
    第16章
    “世子,咱们真的不要告诉太子殿下实情么?”
    太子府门口,程宋犹豫着向宁如风问道。
    宁如风生性多疑,自从知道端木砚清与元筠姌相遇的地点也在郊外杏林,并且蕙质也是元振的女儿后,立即起了疑心,跑到安国公府,亲自问孟愫儿要来那副画像查证。
    本来那副画已被端木砚清带回东宫,但孟愫儿亦是精通琴棋书画之人。
    前不久因要“辨画识人”,早已将画中人的相貌烂记于心,如今倒也能堪堪临摹出来,不说与裴凌画的一模一样,却也有九分相似。
    宁如风本来还有所怀疑,一见到画的真容,瞬间明白过来。
    瞥了眼门上金碧辉煌的牌匾,冷笑:“告诉给他听,本世子娶谁去?”
    “可是…”可那是太子呀,这岂非欺君罔上?程宋欲言又止。
    宁如风懒得与他辩论,催促道:“今天晚上就动身。”
    夜长梦多,回南郡说服母妃答应他的婚事,他便立即回京请陛下赐婚。
    虽说蕙质的身份有些棘手,并非是理想的平民女子身份,但国公私生女的身份也并未高贵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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