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狭窄,议论声其实并不像那些陪着笑脸,闪到路旁的山民想象中那么小,一路上这些大同小异的话,一直在张黎生耳边萦绕,直到他走进家门。
    直到此时张黎生才隐约明白了,为什么以前村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对阿爹客气之极,可阿爹还是整天绷着个脸,毫无一丝笑容,个性孤僻、怪异。
    原来乡亲们的客气、恭敬,本质上也是一种疏离,这种疏离千百年来,将张家人和普通人分隔成两个世界。
    郁闷的叹了口气,张黎生将沉重的木门闩死。
    院子里的尸体已经被警察搬走,只余下四个白色粉笔描绘的人形代替了它们。
    地上的血迹仍在,充斥在人形中显得十分阴森。
    被审讯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回到了家,紧张感散去后,张黎生感到精力疲倦,也没有心思打扫院子。
    打上一桶井水,洗了把脸,就回到自己的睡房,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月上星空,张黎生翻身起床,走到死去阿爹的睡房,从那只装满衣物的木箱里,捡出了几套衣料厚重的工装。
    慢慢品味杨正奇在警车里最后说的一段话,他慢慢明白自己驱使巫虫毒死了那个最后想要用钱买命的‘三哥’,很可能会引来脱离法律窠臼的意想不到的报复。
    面对报复,张黎生当然必须尽快重新拥有自保的力量。
    作为初巫来说,那力量无疑就是巫虫。
    因此他把肥大、厚重的工装换上,将袖口、裤腿卷好后用黑胶带缠死,脚步轻巧无声的走出了古宅,打算冒险去丛林猎虫。
    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左右,整个山村,乡民连带着旅行者都已陷入到了睡梦之中,张黎生静寂的走在石板路上,冷风习习。
    巫力虽然增强了接近一倍,估摸着炼化巫虫的次数也应该能由两次增加到四次,但没有了青红的保护,他清楚的知道,这次深夜密林之行,无疑将比第一次更加危险。
    绝不能盲目自信的深入林中,最好只在退耕还林的区域猎虫,张黎生打定注意时,人已经来到了村口,借着月光他突然村头的空地上竟停着两辆警车。
    警车熄着火,从外面看不清车里的情况,也没有警察打开车门出来盘问张黎生为什么会这么晚出村。
    但张黎生隐约感觉到,在某一辆隔光的车玻璃背后,杨正奇的目光正炯炯有神的望着他。
    张黎生仔细想了想,毫不犹豫的打消了自己原来的打算,转身沿着来路快步回家。
    打头的警车里,坐在驾驶座上的一个本来昏昏欲睡的年轻警察,看着张黎生渐行渐远的背影,精神振奋的说道:“大队,太神了,你猜的果然不错,这小子胆子真是太大了,犯了这么大的事,刚放回来就不安生。
    可惜这次警车停在空地,目标太明显了,要不然的话就凭他这无所顾忌的胆子,咱们一定也能逮到点线索。”
    “目标明显就对了,我们不是来抓张黎生的痛脚的,而是为了防止他和粤东岳海集团的人起什么冲突。
    宋厉华、宋厉国可不像我们,要讲求证据,宋厉声既然死在张黎生家里,那么无论什么原因,他们都一定会让张黎生偿命,要不然在‘道’上的脸面也过不去。”
    “大队,那我们不是在保护嫌疑犯?”年轻警察吃惊的说道。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杨正奇开了一点车窗,吹着冷风,点上一根烟,声音低沉的说:“我们当然不是在保护嫌犯,而是在防止罪案的发生
    小李,你知道眼前这座小山村里有多少外国游客,如果这里再发生什么重大刑事案件的话,恐怕市局甚至省厅的领导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你放心,我们也不用盯太久,我在省厅的朋友已经有了信,据他说,蓉城领事馆已经很顺利的联系上了张黎生的母亲,没有意外的话,最多两三天,他就会离开华国了。”
    在杨正奇指点自己所器重的下属的同时,张黎生已经脸色阴沉的回到了家里。
    于此同时,在华国经济最为发达的临海省份粤东首府羊城,那喧闹繁华、灯火通明的中心地段。
    一位穿着黑色西装,体态微微有些发胖,一脸善长仁翁和气表情的中年男人,漫步走出羊城最早的地标性建设物,高达七十九层的喜来登大酒店。
    华国人,尤其是体形走样的男人,很少能像他这样,将西装穿的那么妥帖。
    米黄色的灯光下,酒店迎宾的门童齐齐鞠躬:“宋先,欢迎您下次光临。”
    中年男人则笑容可掬的连连点头。
    酒店外的门庭,一辆中古的黑色德国原产passat(大众帕萨特)停在一旁,和周围来回穿梭的豪车相比,显得微微有些寒酸,但它那粤a0001的牌照却让所有同侪汗颜不已。
    中年男人漫步走到车前,自己打开帕萨特的后座,钻了进去。
    “海子哥,去哪?”头发花白,穿着一件风凉汗衫的司机声音启动车资,声音洪亮的问道。
    “碧水园吧,今天累了,想清静一下。”中年男人疲倦的苦笑了一下说道。
    “顶你个肺,以前半夜四点,街上连只耗子都没得有,现在满大街都是小汽车,还要不要人活了。”
    “经济发展了,应酬交际自然就越来越晚,狗牙,也累了你了。”
    “我白天睡了一天,精神的很,我说的是你海子哥,你这样一天忙到晚…唉”
    “路子咱们虽然早就走通了,但不经常联络不行啊,生意人吗,不这样怎么…”中年男人说着突然感到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出手机低头一看,是一则匿名短信,写着:“风大勿动,从长计议,知名不具”十二个字。
    “‘风大勿动,从长计议,知名不具’,嘿嘿,难道我宋厉海的阿弟就这样白死了。”中年男人喃喃自语一声,抬起头,双眼中竟露出如同鹰隼一样的锐利光芒,整个人的气质在瞬间都变得截然不同起来。
    目视前方开车的司机狞笑一下,头也不回的低声说道:“海子哥,是孙长亭的短信吧,这崽子想当厅长想疯了。
    用不用我去做点事。”
    宋厉海摇摇头,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用,老二那边的‘山猫’已经动身去了川西。
    老三这次说起来也是自作自受,有一个交代,过得去也就行了。”
    宋厉海说的简单,但司机听到‘山猫’两个字牙痛一样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山猫那小崽也不知道是二先生从那里捡到的,邪门的很。
    有他出手的话,那就绝对没问题了。”
    危险临近,可一无所知的张黎生却只能闩上大门,走进睡房重新躺到床上。
    他转反侧很久都无法入睡,最终只是盘腿坐起来,闭上眼睛,口中念动巫咒,修行起巫法来。
    这一念便是几个小时,等到张黎生口干舌燥的闭上嘴巴,已经是清早九点多钟。
    一夜修行的进度颇为喜人,巫力雄厚后增加的速度也明显变强,这让本来心情郁闷的张黎生不由有些沾沾自喜。
    正在他盘算着自己突破至贰巫的时间可能就要大大提前时,突然门外隐约传来的几声敲门声惊扰了他的美梦。
    没有想到竟还会有人敲响张家老宅的大门,张黎生愣了一下,又仔细听了听,发现敲门声不是自己的错觉后,便爬下床,跑到院子里问道:“谁?”
    “那啥,黎,黎生生老汉,是我,我是陶家地猎林子。”门外传来一阵有些结巴的熟悉声音。
    张黎生听了急忙跑到院门前,将门打开,脸色难堪的说:“阿猎叔,你咋也这么叫我,我不是啥‘老汉’,这都科技时代了,哪还有这些说道。
    你,你还是叫我山虫子多好。”
    听张黎生这么说,门外的陶猎林紧绷的面庞不觉轻松了一些,但他还是毫不松口的说:“啥时代咱苗圩人都得信‘老汉’,你是张家后人,又…”
    “阿猎叔,我阿爹都是被出租车给撞没地,你咋还信‘老汉’咧。
    我知道那四个人死地蹊跷,许是我祖上真地留下点啥镇宅,但我真不是个‘老汉’。”
    勉强合情合理的解释,又让陶猎林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这,这个,这个…”
    “我咋能骗你呢,阿猎叔。
    对咧,你今天来找我要带我是去镇上银行,把钱存上是不?”
    “是咧,你把保险公司陪地支票,还有礼金、户口找上,我骑摩托带你去镇上银行开个户头把钱都存上。”
    张黎生点点头说声:“阿猎叔,那你我去拿钱匣子,你进屋等等。”,便跑回了自己的睡房。
    门外的陶猎林看了看院子里的血迹,打了寒颤,却再也没有勇气像前几天操办丧事时那样,麻木不觉的踏进张家老宅。
    他身体纹丝不动的原地喊道:“那啥,我在门外头等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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