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作是在三四十年前,安东都护府一声令下,锡勒三部很可能就会跟随辽东军一同打击将军。”大单于正色道:“三四十年前的辽东军,虽然与当年东征的那支大唐铁骑不能相比,却与现在的辽东军也是完全不同,对周边诸国依然有着极高的威望。”
    秦逍微点头道:“辽东铁蹄威震天下,也并非是徒有虚名。”
    “但今时不同往日,安东都护府已经无法调动锡勒三部。”大单于道:“汪兴朝如果想利用锡勒三部打击将军扭转局势,就只能另想办法笼络锡勒三部。”说到这里,神色变得冷峻起来,凝视秦逍道:“将军有没有觉得,沈玄感幕后真正的元凶,可能是汪兴朝和辽东军?策划这么大的阴谋,而且在漠东实施,王母会没有这个实力,但辽东军却有。”
    “这种猜测我本不便说,但大单于如此坦诚,我就实话实说。”秦逍正色道:“我思来想去,推断和大单于一样。沈玄感一旦目的达成,受益最大的可能就是辽东军。而且在时机上也可以做出如此判断。辽东军现在的处境确实很艰难,这时候汪兴朝正需要借助锡勒诸部的力量扭转局面,所以他策划此次大疫,然后以解药来笼络诸部,甚至以此与诸部做交易,那是可以解释的通。”
    大单于握起拳头,冷笑道:“如果当真是汪兴朝在背后谋划,步六达绝不会善罢甘休。”
    “大单于,虽然这个可能性极大,但我们尚未找到确凿的证据,所以还不能下定论。”秦逍谨慎道:“可如果真是汪兴朝所为,如此丧心病狂的行径,人人得而诛之。我龙锐军也定会为大唐清理门户,不惜一切代价诛杀汪兴朝。”
    大单于道:“秦将军尽管放心,如果此事与汪兴朝有关,锡勒诸部当会配合将军剿灭汪兴朝这支叛军,以报大唐之恩。即使不是他们所为,步六达自此之后也绝不会卷入东北之争,更不可能遵从安东都护府的调令,协助辽东军与将军为敌。”
    秦逍此行步六达,一来是为了救助这里的百姓,二来就是要斩断汪兴朝这条臂膀,此刻听得大单于之言,晓得对方一诺千金,一块石头落地,起身行礼道:“大单于英明!”
    “秦将军能够跟随使团前来,不但胆识过人,而且也展现了最大的诚意。”老单于含笑起身,过来道:“我年纪虽老,却还没有糊涂,将军诚挚待我,我自然也会以诚相待。将军一路上辛苦,天色已晚,将军早点去休息,明日会为将军举行宴会,到时候再与将军畅饮!”
    秦逍笑道:“多谢大单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将军有什么话,尽管说来。”老单于自然看出,立刻道:“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秦逍道:“其实我很想单独审讯沈玄感,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问出一些线索。只不过……!”
    “当然可以。”大单于笑道:“大将军是担心我觉得他曾是你的部下,你单独审讯会让我生疑心?哈哈哈,既然以诚相待,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将军准备何时审讯?”
    “已经是后半夜,这个时候恰恰是人的精神最虚弱的时候。”秦逍道:“如果大单于允许,我想现在就去见见他。”
    大单于也不废话,高声道:“来人!”
    帐外立刻进来一名武士,大单于吩咐道:“你带秦将军去监牢!”
    秦逍辞别大单于,出了汗帐,一阵寒风迎面吹来,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比起进入汗帐之时的心情沉重,此刻却是轻松许多。
    步六达武士奉命领着秦逍前往监牢。
    其实草原人的刑律比之大唐要简单得多,也没有设置那么多监牢,草原有句话叫做“狱久者十日”,也就是说犯罪者在监牢最多关押十日,十日之内必须作出判决,一来是提高效率,二来也是没有那么多监牢关押犯人。
    汗庭倒也设置了监牢处,其实就是圈出一块地,用帐篷搭建几座监狱,周围一圈用木栅栏拦起来,然后派兵士看守,监狱里其实没有几个人,毕竟处理案件太快,不可能有大批的犯人被囚禁起来。
    天寒地冻,监牢所在比较偏僻,离汗帐很有些距离,走了好一阵子,来到监牢,秦逍看到里面七八顶帐篷搭建的监狱,第一次见识到草原人的监牢,还真是有些诧异。
    问明白沈玄感被囚禁的地方,步六达武士带着秦逍到得一顶帐篷外,见到帐外有四名兵士守卫,却也算得上是守卫森严。
    领路的步六达武士掀开帐门,请了秦逍入帐,里面一片昏黑,步六达武士让人取了一支火架进来,放在角落处,秦逍这才看清楚帐内的情形。
    只见到帐内还有两名全副武装的兵士,而沈玄感此时正蜷缩在角落处的一堆干草上面,他的伤口倒是经过处理,但身上却有明显被马鞭抽过的痕迹,秦逍知道那肯定是东林汗之前审讯时候所为。
    “大单于有令,秦将军单独审讯犯人,你们都退下!”领路的武士向两名守卫吩咐道,随即领着两人出帐,只留下秦逍和沈玄感在帐内。
    第1616章 九头鸟
    秦逍靠近一些,看到沈玄感的双腿脚踝被铁镣铐住,双手也同样被铁链子锁住,头上的毡帽早就不见踪影,蓬头乱发,看上去十分凄惨。
    其实他双腿被砍,双手的手筋被割断,即使不铐上铁链,那也是无法行走离开,但步六达人显然对他还是忌惮提防,依然是重囚。
    “大将军……嘿嘿,你还是来了!”沈玄感身体动了动,使出了浑身气力,才勉强坐起身,背靠着身后的一根木梁,抬头看着秦逍,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我一直在等你。”
    秦逍蹲下身子,凝视着沈玄感,问道:“你知道我会来?”
    “你当然会来。”沈玄感道:“你心里还有太多的疑问,我只要不死,你……你自然想从我口里得到一些东西。”
    秦逍叹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将……大将军真的想知道?”沈玄感嘴角含笑,他受过酷刑,失血过多,显得很是虚弱,但说话却还是十分顺畅,吐字清晰。
    秦逍点点头,看着沈玄感眼睛道:“龙锐军刚出关时,汪兴朝想借刀杀人,利用黑山匪打击龙锐军,所以让龙锐军进驻松阳草场。我记得那次杜子通领兵夜袭之前,从黑山秘密送来一封密信,将杜子通的夜袭计划详细告知,这才让我事先有了准备,做好了周密的部署。杜子通也因此落入圈套,大败而归。”
    “杜子通那次狼狈而归,周鸿基就猜到有内鬼。”沈玄感微笑道:“而且他怀疑是轩辕冲所为。”
    秦逍道:“其实我一直都在奇怪,黑山上到底是谁送出那封密信。我为此事思虑好久,最终才断定,不出意外的话,那封密信应该就是你派人送出,是你帮了龙锐军大忙!”
    沈玄感问道:“大将军为……为何如此确定?”
    他虽然竭力表现得平静,但身体上的疼痛却还是让他的表情时不时地有些扭曲抽搐。
    “夜袭的计划,事先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知道计划的人,最多也就黑山的五位头领。”秦逍道:“周鸿基当然不会走漏消息,杜子通是领兵之人,只求建功,当然也不会自己给自己挖下陷阱。”
    沈玄感笑道:“为何不会是轩辕冲和周元宝?”
    “因为他们的性情,决定他们不会背叛黑山。”秦逍叹道:“即使他们不赞同出兵,但只要周鸿基决意要夜袭,他们就只能遵从,绝不可能暗中派人送出密信。”
    沈玄感叹道:“人不可貌相,大将军太信任他人,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思虑再三,断定只有你是最可能送出密信的幕后之人。”秦逍道:“凭心而论,虽然你出卖了黑山和自己的弟兄,但毕竟是帮了龙锐军大忙,对朝廷招安黑山军有大功。你后来没有主动对我说,我也就没有多问,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沈玄感笑道:“其实我也知道,大将军早就知道派人送信的是我。我没有邀功,倒不是不想,而是一旦邀功,被轩辕冲和周元宝知道我曾经出卖过他们,这兄弟就没法做了。”
    “你还当他们是兄弟?”秦逍冷笑一声道:“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结义兄弟在草原上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不知作何感想?”
    沈玄感脸上的笑容消失,抬起头,仰着脖子,沉默片刻,才道:“大将军,我若说并不知道局面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不知你是否相信?”
    “所以你是想说,导致疫情的毒药,你并不了解它的真正药效?”
    沈玄感道:“我若是这样说,那就是自欺欺人。我确实知道疫药会散布传染,也知道如果没有解药,感染者最多一个月就会死去。”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传染的速度会这么快,也没有想到毒性竟然如此厉害。”
    “你是在后悔?”秦逍冷笑道:“你应该知道,因为你的狠毒,多少人遭受疫毒感染而死去,你就算有一百条命,也无法偿还你犯下的滔天大罪。”
    沈玄感摇头道:“大将军错了,我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我只是事先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我的计划之中,确实会有人死去,但我们也会尽快拿出解药,至少计划中并没有预想到会死这么多人。”
    “无论你是否后悔,大错已经铸成。”秦逍感叹道:“沈玄感,今日在汗帐见到你,我确实很震惊,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会参与其中。你自称是王母会的人,但我知道,那只是你掩饰自己真实身份的谎言,王母会是否参与此事我还无法确定,但你真正的身份,肯定与王母会无关。”身体微微向前,一双眼睛锐利非常,盯住沈玄感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背后又是谁策划了如此丧心病狂的计划?”
    沈玄感身体微动,但手脚的剧痛让他面容扭曲。
    虽说沈玄感此刻的惨状让人同情,但想到无数生灵死在他的手里,秦逍却是根本同情不起来。
    “在汗帐之中,我就知道必死无疑。”沈玄感叹道:“我知道步六达人的凶残……!”
    秦逍打断道:“他们的手段确实凶狠,但论及凶残,比起你还是远远不及。”
    沈玄感嘿嘿一笑,才继续道:“落在步六达人手里,我肯定是生不如死,既然我自知必死,在汗帐内也有机会自尽,大将军以为我为何没有自我了断?”
    “你可以杀害他人,却没有胆量杀死自己。”
    “也许如此。”沈玄感叹道:“不过当时我却只是想一件事。”
    “何事?”
    “既然已经必死无疑,那么有些事情还是要向大将军做个交代。”沈玄感道:“所以我忍受酷刑,在这里等候大将军到来。如果大将军今晚没有过来,明日一早,他们看到的就只是我的尸首。也幸好大将军终究是来了,我的苦心没有白费。”
    秦逍皱起眉头,干脆在草堆上坐下,问道:“你有什么要交待?”
    沈玄感微一沉吟,终是问道:“大将军,蓬莱岛那边现在是何情况?”
    秦逍一怔,想不到沈玄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及蓬莱岛,心下狐疑,皱眉道:“为何会提及蓬莱岛?”
    “道尊被害,江湖诸派觊觎天斋武经,各大门派涌向蓬莱岛。”沈玄感缓缓道:“天斋虽然是江湖第一门派,可是以寡敌众,处境凶险。”看向秦逍,道:“我知道大将军去了蓬莱岛,却不知那边现在的情况如何?”
    秦逍冷笑道:“你对我的行踪倒还真是了若指掌。”心想自己去往蓬莱岛,那也是十分隐秘,事先连宇文承朝等心腹都不知晓,却不知沈玄感却为何如此清楚?
    难道自己身边真的有众多沈玄感安排的耳目?
    沈玄感只是一笑,还是道:“还求大将军能告知蓬莱岛的情况。”
    “我很奇怪,你为何对蓬莱岛如此感兴趣?”秦逍狐疑道:“你性命不保,怎有心思关心这些与你不相干的事情。”
    “不相干?”沈玄感呵呵一笑,道:“大将军不是想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吗?”
    秦逍点头道:“不错,我很想知道。”
    沈玄感道:“那我就告诉大将军,我关心蓬莱岛,原因很简单,因为……那里是我的家!”
    秦逍骤然变色,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九头鸟!”沈玄感一字一句道:“我是九头鸟!”
    秦逍一怔,瞬间反应过来:“道门九禽!你……你是道门九禽中的人?”
    沈玄感点头道:“道门九禽,位居第五,名号九头鸟!”
    秦逍倒吸一口凉气,盯着沈玄感,脑中飞转,只想判断沈玄感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他对道门九禽当然很熟悉。
    道尊座下九大嫡系弟子,朱雀居首,其他八大弟子之中,秦逍倒也认识不少。
    朱雀和尚付如今坐镇蓬莱岛,重明鸟死在广宁,毕方当初在宫中被擒,被小师姑处理掉,而秦逍则是在宫中亲手斩断了金乌一条手臂。
    道门九禽,秦逍却是见过其中半数,这些人性情各异,甚至在道尊死后立场也都不一样。
    蓬莱岛遭遇诸派攻打时,真正守卫天斋的只剩下朱雀和尚付。
    但另有几人却是行踪不明,秦逍却是在料想不到,沈玄感竟然会是道门九禽之一的九头鸟。
    沈玄感此刻的神情淡定,眼睛也是平和,秦逍看在眼里,心知沈玄感这个身份很可能是真。
    “你说自己是道尊门徒九头鸟,可有证据?”
    沈玄感笑道:“我也不知道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大将军相信则已,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再次问道:“大将军只要告知我蓬莱岛的状况,我也将知无不言。”
    秦逍立刻问道:“你既然是道尊门徒,蓬莱岛有难,你为何没有赶回去保护天斋?”
    “诸派围攻,我只有五品修为,即使赶回去,也改变不了大局。”沈玄感平静道:“与其死在蓬莱岛,我只能另觅他法,为师尊报仇!”
    秦逍狐疑道:“报仇?你可知道道尊死在何人之手?”
    “澹台悬夜!”
    秦逍点头道:“看来你确实知道。”想了一下,才将蓬莱岛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番,不过关于洛月之事,却是只字未提,然后才道:“如今天斋已经与诸派达成和解,朱雀仙姑和尚付坐守蓬莱岛,你大可以放心了。”
    沈玄感听得秦逍所述,显出欣慰之色,却是叹道:“还是靠了大师姐和六师弟,师尊泉下有知,也会欣慰。”随即向秦逍道:“大将军挺身而出,为天斋解困,我感激不尽。只是我双腿已废,无法向你跪谢,还请海涵。”
    “不需要说这些虚头巴脑的。”秦逍倒是没什么好脸色,淡淡道:“如果朱雀仙姑他们知道你在漠东所为,未必会认你是天斋门徒。道尊前辈泉下有知,恐怕也会痛恨你的所为,我真想知道,你死后见到道尊,道尊会如何待你。”
    沈玄感叹道:“只要做好生前事,死后如何,我并不关心。”
    “你既然是天斋弟子,为何会多年来一直潜伏在黑山?”秦逍皱眉道:“以你天斋弟子的身份,岂不是受委屈了?”
    沈玄感笑道:“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奉命行事?”秦逍立刻追问道:“奉谁的命令?难道是道尊?你是天斋门徒,除了道尊,谁能驱使你?”
    沈玄感这次却没有隐瞒,而是一字一句道:“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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