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军,此事与我没有任何干系。”霍勉之在官场多年,当然知道其中利害,一旦被卷入进去,只怕身家性命难保,如今只能尽力摆脱干系,先保住自己再说,急道:“粮车和车夫都是田世朝亲力亲为,也是他带人去粮仓调取粮草,车中藏匿军械,我确实一无所知。”
    “我自然相信。”秦逍含笑点头,向耿绍使了个眼色,等耿绍退下之后,才向霍勉之问道:“郡丞大人,你觉得此事应该是个什么状况?”
    霍勉之神色凝重,摇头道:“我着实不知竟然会发生此等事情。不过……按照耿校尉的说法,此次军械案应该与淳于朗将和榆关的将士们毫无关系,毕竟他是在鹰嘴峡接收粮队,不可能在现场藏匿军械,军械肯定是在交接之前就被藏匿在粮车中。”
    “我也是这样看。”秦逍叹道:“可是霍大人莫忘记,发现车中藏匿军械,是在淳于朗将接收粮队之后,换句话说,签了接收公函,那批粮草就属于榆关,如此一来,就是在淳于朗将的手里发现了藏匿军械的粮车。”
    霍勉之苦笑道:“可是淳于朗将当然不可能藏匿兵器。他镇守榆关,装备军械每年都会更换,而且都护府那边调拨的都是最精制的装备,榆关根本不缺军械。他若需要军械,只要开口,都护府那边必然会尽力满足。既然如此,又何必私藏军械?这……实在有些说不通。”
    “霍大人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细细琢磨,还是有些问题。”秦逍道:“榆关需要军械,都护府那边肯定是立刻调拨,这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拨给榆关的每一把刀和每一张弓,都是要记录在册,有账可查。我很清楚,配备给兵士的军械,他们都要好生保护,如果有人丢失军械却说不出缘由,那是触犯军法的重罪。榆关的军械如果有丢失,与账目对不上,淳于朗将的罪责可就不小。”
    霍勉之当然听出秦逍话中有话,皱眉问道:“秦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来有些话不该说,但既然已经发生这么大的案子,当然可以推测发生此案的动机。”秦逍正色道:“郡丞大人刚才说淳于朗将没有必要藏匿兵器,这话太过绝对。东北盗贼众多,无论战马还是军械都很受欢迎,只要有人能暗中提供战马和军械,恐怕那些无法无天的盗贼都会花重金收购。”
    此言一出,霍勉之身体一震,骇然道:“秦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难道你觉得淳于朗将会干出与盗贼暗中交易军械之事?这……这绝不可能。没有证据,绝不能做出如此判断。”
    “郡守大人不用着急。”秦逍淡定自若,笑道:“凡事都有可能。银车第一次被劫,我们都以为是盗贼所为,谁能想到竟然是堂堂辽西郡尉带着广宁守军所为?既然辽西郡守能干出劫银之事,榆关守将又为何不能私下交易军械?这天下,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第十二卷 碧海惊涛游龙舞
    第1101章 色厉胆薄
    霍勉之为之语塞。
    秦逍说的并没有错,既然辽西郡守和郡尉都能卷入劫银案,那么榆关守将走私军械当然不是没有可能。
    “秦将军,虽然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淳于朗将镇守榆关多年,兢兢业业,如果因为粮队藏了几把刀,就一定说是他走私军械,断送了他的前程,这实在是有些过分了。”霍勉之苦笑道:“凡事留些余地,不要斩尽杀绝。”
    郡守公孙尚和乔明水筹划劫银案,他确实毫不知情,但接下来龙锐军的反击,却也让霍勉之明白了当下的辽西局势。
    毫无疑问,龙锐军肯定是要借这次劫银案为由,迅速渗透甚至控制辽西。
    秦逍和龙锐军的出手可说是又快又狠。
    几日之间,风云乍变。
    郡守身死,郡尉被囚,龙锐军进驻广宁城。
    只是现在他更是明白,龙锐军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使出了连环策,竟然将矛头指向了榆关。
    虽然他手头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粮队私藏军械是龙锐军设计,但混迹官场多年,什么事情没有见过,敏锐的嗅觉还是存在的,心中隐隐猜到,这次军械案,背后肯定又是龙锐军一手主导。
    他当然也能够理解秦逍为何要对榆关下手。
    想要控制辽西,如果不能将榆关控制在手中,那么榆关就是顶在后背的一把利刃,秦逍要时刻担心这把利刃从背后刺进来。所以无论换做是谁,想控有辽西,榆关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秦逍凝视着霍勉之,平静道:“郡丞大人是冀州太原府人氏,二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入了翰林院为编撰,一年后入吏部补缺,不过因为年轻气盛,在吏部屡次与同僚发生争执,次年就被吏部派到了安东都护府,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初到都护府,郡丞大人只是被安排了一个市曹主事官的职位。”
    霍勉之想不到秦逍会突然提及自己的履历,而且对自己的履历一清二楚,有些诧异,只听得秦逍继续道:“霍大人在都护府办差兢兢业业,或许是因为吸取了当年在吏部任职时候的教训,在都护府多年,与同僚关系相处和睦,待人宽厚,虽然并非辽东军出身,但众多辽东军出身的官员对霍大人都是赞赏有加。六年前,当今圣人改元天圣,次年八月,霍大人被都护府调任到辽西郡,补上了辽西郡丞之职。”
    “秦将军费心了。”霍勉之心知秦逍陡然将自己的履历说出来,肯定是有缘故,不动声色。
    秦逍微微一笑道:“郡丞大人育有二子,长子如今在太原,只因令堂不适应东北的气候,所以在太原颐养天年,长子代郡丞大人在老宅尽孝。次子被编入了辽东军,目前只是个军中都尉,不过你们不是辽东军出身,辽东军能给令郎一个都尉之职,也算是将你们当成自己人。”靠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道:“又或者说,辽东军知道郡丞大人精明能干,所以想利用这样的方式将你们父子拉入辽东军阵营,如此你们也就算是辽东军的人了。”
    “秦将军到底想说什么?”霍勉之皱眉道。
    秦逍淡淡道:“郡丞大人在辽西这些年,勤勤恳恳,百姓对你都是赞誉有加,都说你是一位好官。你勤勉实干,并没有像其他辽东军将领那样圈田占地,也正因如此,公孙尚和乔明水似乎并没有将你当成自己人看。我也相信,劫银案发生之前,你确实是一无所知。”
    霍勉之叹道:“秦将军能这样说,我心中感激。”
    “我也相信,霍大人上次找我调动军粮送往榆关,甚至今日还为淳于布说情,这都是性情厚道。”秦逍盯着霍勉之眼睛道:“我并不认为你是辽东军的党羽。”
    霍勉之微一沉吟,才道:“秦将军,辽东的形势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
    “敢问霍大人,在你心里,是在效忠大唐,还是在效忠辽东军?”
    霍勉之身体一震。
    “当年你被同僚排挤,甚至被调派到东北,你心中一点颇有怨言。”秦逍也是叹道:“敢在吏部与同僚发生矛盾,可见霍大人当年也是性情中人,只有心存热血意气用事的人,才会看不惯同僚的一些作为而发生争执。霍大人到东北已经二十年时间,能在辽东军的势力范围内坐上辽西郡丞的位置,亦可见辽东军那边对霍大人确实有提携照顾之恩。霍大人既然是性情中人,自然也就是恩怨分明,想必内心对辽东军那边也没有任何的排斥之心。”
    霍勉之想不到秦逍年纪轻轻,竟然对人心看得如此透彻。
    “秦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是效忠辽东军,我无话可说。”秦逍平静道:“可是如果你还自认是大唐的臣子,我愿意救你一次。”
    “救我一次?”霍勉之失声笑道:“秦将军,我犯了何罪,需要你来救我?”
    秦逍神情变得冷然起来,道:“军械案不会善罢甘休,必须要有人担起罪责。户曹主事官还担不起如此大罪,无非是陪着一起上刑场的喽啰而已。我现在只想问,霍大人是想让谁来担起这罪责?”
    “秦将军这话我听不懂,谁来承担罪责,当然是由朝廷派人彻查此案,谁在粮车藏匿军械,意欲何为,真相查明,该由谁来承担罪责,就由谁来承担。”霍勉之道:“总不至于案子还没查,就先定好谁来承担罪责。”
    秦逍微微一笑,道:“霍大人果然是公正廉明。那好,既然霍大人以为淳于布绝无暗中与盗寇交易军械的嫌疑,那么军械案的问题就只能是出在户曹那边。户曹主事官田世朝押运军械,是受了谁的指使?他区区主事官,怎有如此胆量敢私匿军械,背后有没有人指使?那几日城中一片混乱,霍大人百忙之中却没有忘记向榆关供应粮草,甚至过来找我要一道手令用于调取粮草,这是为了榆关,还是另有缘故?”
    “秦将军,你……你不能血口喷人!”霍勉之骇然变色。
    秦逍冷笑道:“霍大人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却不知道淳于布是否也与霍大人一样的好心肠,到时候也能极力为霍大人开脱?”
    霍勉之嘴角抽动,却说不出话来。
    “劫银一案,郡守公孙尚担下了罪责。”秦逍神色冷峻,缓缓道:“军械案当然也需要有人将责任担起来。这件案子比起劫银案,其实更容易办,因为最终的责任就是在粮草交接的双方,要么是淳于布,要么就是户曹,身为辽西郡丞,户曹有事,霍大人根本不可能逃脱干系。”目光如刀锋般,盯着霍勉之继续道:“霍大人精明过人,当然不会不懂得其中的利害。”
    这一夜广宁城内一片寂静,没有几个人知道,一场大的风暴再次开始。
    淳于布抵达广宁城外时,已经是黎明时分。
    粮车内发现横刀,当然是非同小可的事情,淳于布也不得不前来广宁城解释清楚,这固然是因为一定要说明白自己与藏匿军械无关,此外还要说服广宁这边重新调粮送往榆关。
    榆关的粮草告竭在即,这不是靠玩笑的事情,作为守关主将,淳于布必须要迅速解决这个问题。
    他虽然几次以粮草不到榆关可能会发生兵变作为威胁,但他比谁都明白,榆关区区不到千人,又怎能当真因为粮草迟延而发生兵变?如果真的出现变故,不说龙锐军找到求之不得的借口马上就会出兵平乱,即使龙锐军按兵不动,幽州那边也一定会发兵。
    辽西被龙锐军控制,榆关无粮可食,而且处于被两面夹击之态,那几百号守关兵士的士气必然会低迷到极点,只怕幽州军还没杀到,守关兵士便会弃关而逃。
    真要如此,无论收官将士是战是逃,最后倒霉的肯定是自己这位守关主将。
    淳于布对此看得十分透彻,知道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最好的选择,就只能是亲自回广宁城将情况说明白,然后想尽一切办法让城中尽快调粮。
    宇文承朝派耿绍快马加鞭先回城禀报情况,自己则是与淳于布一起,留下一部分继续封锁鹰嘴峡,抽调半数人一同护送粮队回城。
    淳于布的两百骑兵也一同跟随,只是黎明时分到了城门处,守城的兵士却并不准许榆关骑兵跟随入城。
    “淳于朗将,按照高将军的军令,广宁城暂时由龙锐军驻守。”宇文承朝倒是很客气地解释道:“其他兵马没有高监军的准许,是不可入城。不过这个规矩淳于朗将肯定很清楚。”
    淳于布当然明白。
    圣人登基之处,三州七郡叛乱,平定之后,圣人就花了数年时间全力整顿地方军务,不但严格限制各地州军的编制,而且大唐各路兵马的调动也都是极为严格。
    淳于布手下的两百骑兵都是榆关兵马,按照军律,没有兵部的调令,确实不可擅自调动,即使距离京都太远,一旦发生突兀情况,就算要调动三百人以内的兵马,也需要得到地方监军的批准,否则就是触犯军律。
    淳于布也清楚,自己手中没有辽西监军高让的调令,两百骑兵一旦入城,一定谋反的帽子扣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孤身入城,却还是心中惴惴。
    他心中郁闷至极,想着自己出身辽东军,曾是辽东军中威风八面的人物,就算是汪兴朝等高层将领对自己也是关照有加,在东北四郡的地面上,自己摆不平的事情真不算多。
    但这两日却是处处受制,可说是自出生以来过得最窝囊的两天,心中满腔怒火,却无处可发泄,甚至根本不能发出来,不由对秦逍和龙锐军更是恨之入骨,寻思着有朝一日定要将这伙人杀个鸡犬不留。
    第1102章 离间
    天刚亮,淳于布就已经坐在了郡尉府大堂之内。
    粮队入城之后要立刻封存,如此案件,如果公孙尚还活着,他身为辽西郡守,在他的治内发生此案,自然是有权过问审理。
    但公孙尚既死,辽西便再无官员过问此案。
    此案只能先向安东都护府那边禀报,由都护府派人前来侦办,不过自辽西快马加鞭前往都护府,在冬雪天气,来回少说也要七八天的时间,都护府的官员抵达之前,此案暂时也无法审理。
    淳于布知道秦逍暂时无权审讯军械案,可是城中的粮仓却被秦逍控制在手中,要想重新调粮送往榆关,只能先来见一见秦逍。
    “淳于朗将久等了。”秦逍走进大门,立时便拱手笑道:“上次出关,承蒙朗将照应,感激不尽。”
    如果是以前,淳于布见秦逍一脸笑容,还以为此人是故意奉承讨好自己,但如今他却已经知道,眼前这少年郎看起来年纪轻轻,可是心思缜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狡猾至极,自己还真不能有丝毫轻视。
    “秦将军!”淳于布已经起身行礼。
    他虽然年纪比秦逍大得多,但秦逍是中郎将,比他朗将的武职高上一级,而且秦逍还有爵位在身,虽然只是子爵,但在大唐有了爵位便是贵族阶层,所以秦逍的地位自然比他高得多。
    “坐下说话。”秦逍笑的满面春风,很诚恳道:“昨晚接到奏报,听说在粮车之上发现了横刀,朗将知道,这事儿可大可小。行伍中人,喜欢刀枪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淳于朗将即使珍藏几十柄拔刀,那是谁也挑不出理来。可是横刀藏匿在粮车上,只要横刀来历不明,哪怕是一柄,这事儿也就大了。我听说横刀是在淳于朗将在交接之后才被发现,这……哎,这事儿对朗将可是大大不利。”
    淳于布立刻道:“秦将军说的不错,军械确实是在交接之后被发现。不过当时在场有许多人,所有人都可以作证,那批军械与我们榆关没有任何干系。我或许有疏忽失察之罪,如果朝廷追究,我也甘愿认罪,但藏匿军械之罪,与我和手下弟兄们毫无关系。”
    “这个我相信。”秦逍点头道:“有那么多人作证,没人敢说那些军械是淳于朗将派人藏匿。”
    淳于布闻言,微微宽心道:“秦将军明察。不过此案还是等都护府派人过来再行审理,粮车都已经运送入城,也找了地方暂时封存。为确保安全,末将也派一队人马日夜协助看守。”
    “朗将费心了。”
    “末将来见秦将军,却是有事相求。”淳于布道:“将军麾下兵马在鹰嘴峡搜找官银,封锁道路,已经导致榆关的粮草补给迟延数日。末将派校尉周凡交涉,双方发生了些误会,听说还伤了人,末将在此代替周凡等人向将军道歉,回头会重金赔偿,还请将军宽恕周凡等人的鲁莽。他们并非有意与贵部为难,只是因为粮草迟迟不到,所以心中焦急。”
    “能够理解。”秦逍颔首道:“朗将也别太担心,周校尉带兵伤了人,如果不拘禁几日,恐怕弟兄们会生出更大乱子。关他们几天,让他们火气逍逍,回头就会放他们离开。”
    淳于布还真没有想到秦逍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立马道:“多谢秦将军宽宏大量。”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过还请将军下令,安排人从粮仓调取粮草,榆关那边粮草告竭,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这是自然。”秦逍微微点头,才道:“只是供给榆关粮草的事务一直都是由户曹负责,眼下户曹主事官田世朝涉案,不知应该让谁人来主持此事?我确实按照监军大人的指示,令人看管粮仓,不过也下令看守粮仓的兵士不能踏入仓库一步。粮仓的具体事务,我们龙锐军是无权过问,淳于朗将应该去找户曹。田世朝涉案,不知是否可以找郡丞大人处理?”
    “只要将军准许入库调粮,末将待会就去见霍郡丞。”淳于布松了口气,可是又觉得事情是在太过顺利。
    秦逍点点头,犹豫一下,才轻声道:“朗将,我奉皇命出关,离京之时,圣人有过嘱咐,在东北事无巨细,凡事都要向宫中禀报,为此特意给了我直接呈递折子的恩眷。”
    “秦将军年少有为,圣人自然是上赏识的。”淳于布自然也是精于人情世故,对方态度很好,也就夸奖几句:“满朝文武,能直接给圣人呈折子的没有几人。”
    “劫银案发生之后,我立刻写了折子,派人呈递京都。”秦逍道:“这次发生军械案,却是让我好生为难。”
    “哦?”秦逍再提军械案,淳于布顿时戒备起来,面不改色问道:“将军有何难处?”
    秦逍叹道:“如果只是告知发生军械案,却不能说明详情,圣人看过折子之后,必定会责怪我办事不利。朗将,你之前与田世朝的交情如何?”
    淳于布立时警觉,镇定道:“田世朝是户曹主事官,榆关粮草供给这几年一直都是由他负责,所以倒是时常见到。不过也仅此而已,无非是公务上的接触,谈不上什么交情。”
    “看来是有人背后胡说八道了。”秦逍笑道:“竟然有人说田世朝与淳于朗将交情匪浅,来往十分密切。”
    淳于布立刻道:“秦将军,是谁乱嚼舌根?老子扒了他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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