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能救你们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秦逍沉声道:“安兴候为何要杀几个官员?目的是什么?”
    “自然……自然是杀鸡儆猴,让杭州大小官员心中畏惧,不敢违抗。”沙德宇战战兢兢。
    秦逍笑道:“这就对了。他为何要杀鸡儆猴?说到底,还是怕杭州官员给他制造麻烦。如果杭州大小官员上下齐心,他总不能将所有的官员全都杀了。可是你们心中害怕,不敢出声,正中他下怀,他正好可以一个一个对付你们。”
    沙德宇若有所思,秦逍身体前倾,问道:“你们是不是害怕安兴候给你们定罪?”
    “是。”沙德宇点头道:“被他逮捕的士绅们,几乎都没有经过审理,他说谁是乱党谁就是。”
    “那么现在你可以放心了。”秦逍冷笑道:“我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是帝国司法衙门,审理定罪,需要法司衙门参与其中,安兴候拿不出铁一般的证据,就无法给你定罪。”
    沙德宇眉宇间显出欣喜之色,但随即又担心道:“秦大人,你当真要和安兴候正面为敌?”
    “不是我和他为敌,而是大唐的律法需要有人维护。”秦逍道:“不过话说话来,如果杭州的官员们一个个明哲保身,都不敢说话,我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救不了你们。沙长史,你是聪明人,我相信杭州刺史也不是笨人,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还需不需要我教你?”
    沙德宇沉默着,片刻之后,才咬牙道:“不错,与其低头悄无声息丢了脑袋,还不如奋力一搏。”
    “你是否能见到刺史?”
    沙德宇点头道:“刺史在城中,我应该能想到办法见到他。”
    “那就去做你该做的事情。”秦逍正色道:“杭州官员,以刺史、长史和别驾为首,只要你们三人能站出来,其他官员明白自己的处境,也必然会奋力一搏。告诉刺史大人,公主不会坐视安兴候在江南胡作非为,她已经准备出手了。”
    沙德宇精神一振,起身道:“秦大人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我这就回城,去见刺史大人!”
    秦逍收服杭州营,忠勇军也就近在杭州营地边上驻营。
    忠勇军大帐内,秦逍将宇文承朝和费辛都叫了过来,陈曦也一同被传过来。
    “安兴候的实力不容小觑。”费辛正色道:“他代表的是国相,神策军背后……!”说到此处,忍不住看向陈曦。
    陈曦微微一笑,道:“费大人放心,公主既然让我跟你们一同前来,你们可以信任我。我知道你的意思,神策军左玄机大将军确实是出自宫中,不过我也不妨直言,宫里的人也并非全都是一条心。”
    秦逍闻言,立刻笑道:“少监大人这话都说出来了,那就是真的坦诚心扉了。”
    “宫里的人,一派在北院,那是公主的人,一派在紫衣监,而另外一派,自然是在神策军。”陈曦轻笑道:“左玄机性情高傲,能够被他放在眼里的没有几个人。他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从来都瞧不起我们紫衣监,觉得我们紫衣监做事鬼鬼祟祟,不如他们光明正大。紫衣监两位卫督,和他都有嫌隙。”
    他也不多说,点到为止。
    不过在场几人顿时都明白过来。
    一直以为宫里的太监自成一党,铁板一块,现在看来,宦官之间也是互相争斗。
    不过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争斗。
    朝中的文武官员也都是一朝为臣,但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宫中宦官自然也不能免俗。
    费辛笑道:“下官的意思是说,神策军和夏侯一族联手,不可小觑。”
    “费大人所言极是。”秦逍点头道:“我们途中就商量过,要对付安兴候,绝不能意气用事。他手里有数千精兵,而且还是奉旨平叛,真要是意气用事,咱们占不了便宜。不过沙德宇已经启程赶往杭州城,他见到杭州刺史范阳,应该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费辛担心道:“大人,下官只担心他们没有胆量站出来。”
    “如果置身事外可以躲过一劫,那么无论我们如何劝说,他们肯定也不会冒头。”秦逍笑道:“但这次关乎到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这一点他们比谁都清楚。他们之前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担心公主也不敢与安兴候正面冲突,如今我们来到杭州,已经向他们显示公主不会任由夏侯宁摧毁江南,事到如今,他们还要做缩头乌龟,那就是一群蠢猪,也该死了。”
    “秦大人言之有理。”宇文承朝点头道:“不为自己想,他们也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如果不和我们站在一起,他们就只能束手待毙,范阳既然能被公主安排到江南,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时候该做什么,心里应该清楚。”
    “范阳等人站出来,杭州官员必然会响应,毕竟都是夏侯家要清楚的对象。”费辛道:“如此一来,杭州官场就站在安兴候的对立面,只能与我们站在一起。”
    宇文承朝冷笑道:“还有江南世家。安兴候大开杀戒,虽然让江南世家心中畏惧,可也正因如此,反倒是让江南世家对夏侯家恨之入骨。杭州的官员站出来,那些士绅必然也会选择站在我们这边,如此一来,江南官绅就作出了选择。他们的选择,也直接影响到杭州百姓的态度,到时候安兴候和神策军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陈曦微笑道:“江南官绅根深蒂固,想要彻底铲除,岂是易事?安兴候只以为大开杀戒,就能将江南官绅扫除,那也太小看这些人了。”顿了顿,看向秦逍道:“不过也幸亏秦大人在此,大理寺是帝国法司衙门,如果没有秦大人,其他人还真的无法阻拦安兴候。如果真的让安兴候在江南扶持起自己的力量,那时候再想撼动他们的可就不容易了。”
    秦逍冷笑道:“所以我们必须要当机立断,不会给他时间。”
    “如果大人这次真的能够扭转局面,江南士绅必将视公主和大人为神明。”陈曦看着秦逍,平静道:“如此一来,公主的根基非但没有被撼动,反倒是愈加的牢固,而夏侯家再想渗透江南,便再无机会。”
    第757章 罪证
    杭州知府毛易之这几天连续做噩梦。
    他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虽然让安兴候很满意,但却与杭州士绅接下了生死之仇。
    神策军手中有一份杭州士绅的名单,按照名单从高到低将杭州士绅一族接一族地逮捕入狱,而每次逮捕行动,虽然是由神策军抓人,却是由知府衙门出面。
    杭州知府衙门已经成为了安兴候手中的傀儡。
    安兴候虽然心狠手辣,却并非愚蠢之人,除了一开始下令神策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杭州三大世家逮捕入狱,此后的每一次抓捕行动,都让杭州知府衙门站在前头,至少在名义上,是杭州知府衙门的人带着神策军抓人。
    而且这样的行动,似乎还没有停下的迹象,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毛易之对自己的前途一片茫然,他知道现在只是安兴候利用的一把刀,等这把刀没有用途的时候,安兴候随时都可以用手指将自己捻死,但他现在却偏偏没有选择的余地。
    “大人,周郎将来了。”一名衙差匆匆来报。
    听到禀报,毛易之只觉得头疼。
    神策军朗将周兴不是宦官,但为人粗野,这些日子几乎都是这位周郎将带兵去抓人,每次抓人之前,周兴都会过来叫上毛易之,让毛易之站在前面打头阵。
    毛易之刚站起身,人高马大的周兴已经拿着几份文书走进来,不等毛易之说话,已经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他,粗声道:“毛知府,这是昨晚刚审出来的供词。有数人作证,城西布商孙家勾连七姓,一直在为叛匪提供银子,我们也查了账目,这几年孙家和林家往来账目十分频繁,孙家将银子存入宝丰隆,就是利用宝丰隆做掩护,给叛军支持。”
    安国公赵氏一族被诛之后,杭州林氏取而代之,成为了江南七姓之首。
    杭州林氏可说是富甲天下,通过公主这条线,已经成为了天下第一大皇商,其名下的宝丰隆也成为了汇通天下的第一钱庄。
    可是这样强大的巨绅,面对神策军,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钱财再多,终究抵不过刀子锋利。
    神策军入城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包括杭州林氏在内的三大世家尽数逮捕,而且没有经过法司衙门的审理,次日便将三家大部分人拉到市集斩首,给了杭州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不过杭州林氏却并没有被赶尽杀绝。
    宝丰隆有着源源不断的进项,安兴候还需要林家的人继续维持宝丰隆的运转,杭州林氏可以不存在,但宝丰隆却不能消失,所以杭州家主和他三个儿子中的两个都被砍了脑袋,但最具有经商手段的二公子林宏却还是死里逃生,成了安兴候手中的工具。
    林宏的作用有两个,第一个是继续打理宝丰隆的运转,第二个则是成为指认乱党的关键。
    林家尚有部分老弱被关在监牢之中,林宏也被单独拘押,而存活下来的家人也就成了安兴候控制林宏的筹码。
    林家的所有账目都被装箱打包,这其中不但有大量的账目,还有许多往来的信函。
    安兴候显然是领悟了刑部尚书卢俊忠手段的精髓,只要定了一个人的罪,就可以利用此人咬出更多人,以此蔓延下去,在绝对的强势之下,给人定罪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任何与三大世家在账目尚有往来或者有书信存在的俱都可以定为乱党。
    毛易之接过文书,扫了几眼,心中感叹,这些往来账目放在以前,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东西,江南商贾十有八九与三大世家都有账目上的往来,可是现如今这区区几张纸,就可以决定一个家族的生死。
    城西孙家是布商,杭州巨商如云,孙家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
    “周郎将,现在去抓人?”毛易之小心翼翼问道。
    周兴道:“这就要听毛知府的了。若是毛知府觉得这些罪证可以证明孙家是乱党,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我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就等知府大人一声令下了。”
    “既然周郎将已经拿到了罪证,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毛易之附和笑道。
    孙家有几家布庄,虽然算不得豪富,却也是家资殷实。
    连日来杭州士绅一个接一个被抓进大狱,甚至有不少直接砍了脑袋,孙家家主孙懋知道迟早要轮到自己,一场大难避无可避。
    这几天布庄全都关门歇业,孙懋一家老小就在家里等着祸从天降。
    他也想过带着家眷逃出杭州城,但如今的杭州城如同巨大的囚牢一般,往来的商贾可以入城,但要出城,比登天还难。
    孙家三代人为商,从小买卖一点点做到今日的规模,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大善人,但几代人却也都是恪守规矩,并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甚至在荒年的时候,也会救济穷人。
    他从没有想到,一场突然起来的大祸却要让他家破人亡,而且根本无法反抗。
    看到大批的官兵破门而入之时,不知为何,孙懋反倒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这几天日夜担惊受怕,等着官兵登门抓人,那种煎熬几乎让人崩溃,如今官兵不出意料的出现,反倒是让孙懋全身一阵轻松,既然避无可避,还不如早来早好。
    “孙懋,你与江南七姓勾结,意图谋反。”毛易之将将那一叠账目丢在孙懋面前:“这都是罪证,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孙懋拿起账目,看了几眼,这才道:“知府大人,如果小人说话有用,小人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事到如今,你觉得小人说的话还有用?”
    毛易之见得孙懋一脸坦然,心中却是有些惭愧,无奈道:“既然你已经无话可说,就只能跟我们走了。”回头向身后的周兴一点头,周兴也不废话,沉声道:“来人,都抓了!”
    一家老小十几口人,立时都被神策军捆了起来。
    “查封宅邸。”周兴吩咐道:“任何人不得进出。”
    神策军在杭州的行动,很有规律,抓人的负责抓人,抄家的负责抄家,等将囚犯抓紧监牢之内,承认自己叛乱,签字画押,下一步自然有人负责抄没家财。
    在此之前,宅邸和店铺直接封起来。
    就像之前大部分的抓捕行动,今日依然很顺利,官兵们推搡着孙家老小出了大门,有人很熟练地关上门,贴上封条,便在此时,却听得马蹄声响,周兴抬头望过去,却见到一群兵士正簇拥着几名官员向这边过来。
    “刺史大人!”毛易之看得清楚,见到突然出现的是刺史府的兵士,当中那名官员赫然就是杭州刺史范阳。
    范阳身后,长史沙德宇和别驾赵河俱在其中。
    周兴皱起眉头,见到有人已经扶着范阳下了马,走上前去,拱手道:“刺史大人!”
    范阳毕竟是杭州刺史,周兴虽然是神策军朗将,但见到范阳,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你是……?”范阳打量周兴几眼,显然不认识。
    毛易之急忙上前道:“刺史大人,这位是神策军周兴周郎将。”
    “原来是周郎将。”范阳神色淡然,看向被拘押的孙家老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兴淡淡道:“他们是乱党,跟随江南七姓谋反,我们拿到了罪证,跟随毛大人一起来抓人。”
    “原来如此。”范阳微微颔首,伸手道:“罪证在哪里?”
    毛易之急忙上前,将那一叠账目呈了过去,范阳接过之后,细细翻看,递还给毛易之,淡淡道:“本官要的是罪证,不是账目,毛知府,你将这些账目交给本官做什么?”
    “刺史大人,这……这就是罪证。”毛易之硬着头皮道:“神策军找到了这些罪证,证明孙家有谋反之实,下官这才跟着神策军一起来抓人。”
    “荒谬。”范阳冷笑道:“几份账目,就证明孙家谋反,这天下还有比这荒谬之事?真是岂有此理。”
    孙懋万没有想到刺史大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更没有想到一开口便是维护自己,再不犹豫,跪倒在地,大声道:“冤枉,小人冤枉,小人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无参与谋反之事,求刺史大人为小人伸冤!”
    孙家老小见状,也纷纷跪在地上,大喊冤枉,一时间哭喊声一片。
    周兴本以为今日抓捕和以往一样,会顺利无比,却想不到半路杀出范阳,见此情状,立刻道:“刺史大人,不但有这些罪证,而且还有人证,我们是拿了口供的。”
    “国有国法,要定罪,需要人证物证俱全。”范阳沉声道:“而且人证也必须自证其词,否则一张口就能证明其他人谋反,那还有王法吗?至于物证,周郎将,从这几份账目上,如何能看出孙家参于谋反?江南是我大唐商贸最为繁盛之地,商贾如云,互相之间的生意往来从不曾断绝过,有生意往来,自然存有账目。杭州三大世家虽然都有谋反之罪,但他们都是暗中谋划,并非人人都知道他们在筹备谋反,而且他们在江南拥有各类生意,与江南众多商贾都有生意,如果以这些账目为罪证,那岂不是说整个江南士绅全都是反贼?”盯着周兴眼睛,冷声问道:“江南人人是贼,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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