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归廷很客气道:“承蒙朝廷眷顾,赏了个龙禁校尉。”
    陈曦却在旁向秦逍道:“秦大人,钱归廷是苏州钱老太爷的公子,多年前幽州闹灾,江南几大世家捐了不少银子,算是为朝廷和圣人分忧,圣人龙颜大悦,赏了一些江南世家公子龙禁校尉的官职。如果我没有记错,圣人当年赐封八个人为龙禁校尉,都是六品武职,不过有名无实,但也算是朝廷的官员了。”
    “正是。”紫衣监声名在外,虽然是江苏州第一世家的公子,钱归廷在陈曦面前倒也不敢有丝毫失礼。
    秦逍笑道:“钱校尉是六品武职,我是四品少卿,少监大人,我的品级是不是比钱大人高?”
    陈曦露出一丝笑意,道:“大理寺少卿当然不是龙禁校尉能比。”
    “按照朝廷的法制,六品校尉见了四品少卿,是不是只需要拱手行礼?”秦逍很认真地请教。
    钱归廷脸色骤变。
    大唐等级森严,官场上更是大一级便压死人,见到品级比自己高的上官,那自然是要跪拜行礼,否则就是失礼,这样的失礼之罪,可大可小,真要追究起来,甚至要被关进大狱。
    钱归廷实在想不到秦逍竟然会如此认真。
    他作为苏州第一世家公子,见过的官员如同过江之鲤,比他品级高的官员多如牛毛,可是因为江南世家公子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真的对那些官员跪拜行礼,而官员们也不可能真的与钱归廷较真,甚至许多官员比钱归廷的品级高得多,却对钱归廷毕恭毕敬。
    少监大人明白秦逍的意思,十分配合,笑道:“我大唐礼仪之邦,礼法森严,下官见到上官,自然要跪拜行礼,否则被礼部那帮老先生知道有官员违背礼制,一定会向圣人上折子。”
    秦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少监大人。”这才扭头看向钱归廷,也不说话,只是面带笑容。
    钱归廷眼角抽动,却终究还是上前,跪倒在地:“龙禁校尉钱归廷,叩见少卿大人!”
    按照规矩,自己跪下行礼过后,秦逍当然要让自己起身,可是秦逍却并无让自己起身的意思,只是冲着将屠阔海压在地上的两名钱家护院道:“你们松开手,解开他手上的绳子,然后扶他起来,找把椅子让他坐下。”
    其他人都是面面相觑,那两人也是一脸茫然,看向钱归廷,钱归廷却跪在地上低着头,也不知道钱归廷的意思。
    秦逍脸色忽然沉下来,轻哼一声,那两人心想连二爷都跪在这位年轻官员的脚下,自己小小护院哪里能得罪这位大人,只能按照秦逍吩咐,解开屠阔海手上的绳子,又扶着他起身,在椅子上坐下。
    屠阔海体内毒性未消,依然软绵绵的使不上气力,靠在椅子上,看向令狐菀琼,一脸担忧。
    “你……!”秦逍抬手指向红蜘蛛,微笑道:“红蜘蛛是吧?刚才你打坏了我的椅子,我现在没地方坐了,蜘蛛,给我搬把椅子过来。”
    红蜘蛛目中显出冷厉之色,但脸上却显出笑容,也不多言,竟然真的给秦逍端过来一把椅子,秦逍一屁股坐下,不等红蜘蛛走开,问道:“蜘蛛啊,你有没有官身?”
    红蜘蛛摇头笑道:“一介草民而已。”
    “那就是钱校尉的手下了。”秦逍指了指地面:“见到本官,你一个草民不行礼?”
    “大人是要我跪下?”
    “废话,不跪下怎么叫行礼?”秦逍笑道:“地上有些脏,跪下之后衣服可能会弄脏,不过没关系,回去之后再换一件粉色的衣服,我觉着粉色比红色还要好看。”
    红蜘蛛嘴角抽动,瞥见陈曦双目如刀,正盯着自己。
    那犀利的眼神让红蜘蛛心下一凛,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就不是善茬,紫衣监的这位可就更加深不可测了。
    “草民拜见大人!”红蜘蛛能屈能伸,在钱归廷身边跪下。
    秦逍这才满意笑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本官也大致听明白了。本官到苏州来,正好是巡案,正巧就碰上了太湖渔民杀人案,这件案子就由本官来过问了。”
    大理寺少卿有审核大唐所有案件的权力,身为大理寺官员,秦逍当然有资格过问这起杀人案。
    他没有让两人起来的意思,靠坐在椅子上,任由钱归廷和红蜘蛛跪在自己脚下。
    令狐菀琼被点了穴道,半天不能动弹,此时忍不住向秦逍道:“秦大人,你让他给我解开穴道,我动不了。”
    “你就先站一会儿。”秦逍也不看令狐菀琼,这小姑娘虽然看上去清秀可人,但太过任性,而且骨子里就有草莽气息,罚她站一会儿倒也不错:“先闭上嘴,少说话。”
    令狐菀琼狠狠瞪了秦逍一眼,气的腮帮子鼓起,但方才如果不是秦逍出手,自己的眼珠子只怕就要被红蜘蛛戳瞎,内心对秦逍还是十分感激。
    “案子本身咱们先不说。”秦逍缓缓道:“钱校尉,为何要在这里设陷阱,抓捕屠阔海?”
    钱归廷此刻撕了秦逍的心都有,但面上却只能恭敬道:“回大人话,屠阔海一行九人潜入城中,意图行刺……!”
    “这样的说辞就不要对我说了。”秦逍淡淡道:“你们的对话,我从头到尾听的一清二楚,乔胜功在春风楼打死了人,这事儿且不说,你说屠阔海要行刺?刚才那小姑娘出手,是因为你不但侮辱而且欺骗了她的叔叔,年轻人嘛,一时冲动,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带着一帮人过来,人多势众,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要行刺你,是有多愚蠢?”
    钱归廷压住怒火,只能道:“乔胜功杀了人,自然是要将他的同党都抓回去审讯。”
    “乔胜功杀人的时候,屠阔海不在案发现场,而且乔胜功杀人是因为在春风楼争风吃醋,起了争执大打出手,失手打死了人,那是临时起意,肯定不是事先有计划要杀人。”秦逍道:“屠阔海事先当然也不可能知道,所以那起杀人案,屠阔海肯定没有参与其中,你们又凭什么抓捕他?咱们做事要讲道理吧。”脸色忽然沉下去,缓缓道:“即使屠阔海犯案,自有官府下令抓捕,你虽然是龙禁校尉,却没有抓捕嫌犯的资格,你手下这帮人也不是衙门里的差役,更没有资格将人绑起来,钱校尉,难道杭州府衙门已经没人了,要你们来做这样的事情?”
    钱归廷心知今天是鼻梁碰着锅底灰,触了大霉头,谁能料到京都来的官员竟然刚好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掌理刑名的大理寺官员。
    “京都各司衙门,都是各司其职,如果擅自干涉其他衙门的差事,那就是僭越。”秦逍淡淡道:“僭越之罪,也不算小。大理寺掌理刑名,本官现在问你,你们过来抓人,是杭州府衙的吩咐?如果是,那么我就去找杭州知府,向他问罪,如果不是,那就是你们擅自抓人,按照唐律,可以定你们绑架之罪,所以钱校尉能不能告诉我,今日之事,是你自作主张,还是杭州知府给你下了命令?”
    有些事情,如果不追究,那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是如果上纲上线,许多本来不值一提的小事就可能变成要命的大事。
    “卑职之罪。”钱归廷低头道:“只因被杀死的是卑职府上的护院,心中愤怒,一时冲动之下,这才想将乔胜功的同伙一起抓了,然后送交知府衙门。”
    秦逍笑道:“钱校尉能够知道自己错了就好。而且你们一口一个太湖盗,实在是有些过分。屠阔海这帮人只是太湖的渔民,当年圣人下过旨意,容许他们在太湖打渔为生,而且还特地减轻了他们的赋税,太湖渔民的首领令狐玄当年甚至得到过当今圣人的嘉许,这样一群人,你们称他们为太湖盗,还说他们是水寇,按你的意思,当年圣人是嘉许一名太湖水寇?”
    屠阔海看在眼里,虽然脸色依然凝重,但眉宇间却已经满是感激之色,便是令狐菀琼看秦逍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第596章 死因之谜
    钱归廷心下一凛,知道要是扯上圣人,事情只怕真的要闹大了,硬着头皮道:“卑职绝无此意,是卑职失言,恳请大人责罚。”
    “所以你也觉得太湖渔民并不是水寇?”
    钱归廷只能道:“是,他们只是一帮渔民。”
    “什么太湖四将当然也只是调侃的绰号。”秦逍道:“一帮住在岛上的渔民而已。钱校尉,如果一个村子里,有一个村民犯了案,是不是要将他的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全都抓起来?”
    钱归廷当然早就听出秦逍在偏袒屠阔海,不好争辩:“自然不可。”
    “所以乔胜功犯案,当然也没有必要将其他人抓起来。”秦逍道:“乔胜功还在你手里?”
    钱归廷道:“尚在府里,让人看着,只等明日一早送到知府衙门。”
    “不用等到明天早上了。”秦逍叹道:“你的府邸不是官府,将杀人犯扣在你的家里,对你们钱家也没什么好处。这样吧,你现在回去,亲自将人犯连夜送到知府衙门,告诉你们的知府大人,这件案子本官会亲自过问,人犯暂时扣押。”
    “卑职遵令!”
    秦逍这才起身,双手扶起钱归廷,笑道:“钱校尉不必如此客气。对了,你说官府派了人去客栈抓人?将人送到知府衙门后,你告诉他一声,案发当时在现场的人扣下,不在现场的抓捕人家算怎么回事?该放就放了。”
    钱归廷心下冷笑,却点头道:“大人放心,这事儿卑职一定办的妥妥善善。”
    “对了,将这只蜘蛛也送到知府衙门。”秦逍指了指红蜘蛛:“虽说不知者不罪,但一介草民,竟然对本官出手,本官回头也要好好审审,他是不是意图行刺本官。”
    钱归廷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方才让屠阔海向自己下跪,秦逍如法炮制,也让自己跪在他的脚下,他先前声称太湖盗意图行刺,现在这位小秦大人竟然也指责红蜘蛛行刺。
    红蜘蛛是自己身边的人,如果真的治他行刺之罪,自己肯定脱不了干系。
    “怎么,不想起来了?”秦逍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红蜘蛛,淡淡道:“你想跪着,就一直跪下去吧。”
    红蜘蛛立刻道:“多谢大人。”这才站起身来。
    钱归廷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若是继续待下去,这小子不知道又要想出什么花样,拱手道:“卑职先告退。”
    “等一下。”秦逍向红蜘蛛道:“解药在哪里?”
    红蜘蛛道:“一盅醋便可解毒。”也不废话,跟着钱归廷往楼梯口走过去,快要下去之时,回头看了秦逍一眼,虽然脸上带笑,但一双眼睛却宛若毒蛇。
    等到钱归廷一干人走得干干净净,陈曦才道:“秦大人,你这刚一踏进苏州城,可就得罪了这里的土地神。”
    “少监大人一直没有拦着,看来我做的事情,也是少监大人愿意看到的。”秦逍笑道。
    陈曦只是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躲在桌子底下的两桌客人见到钱归廷等人离开,这才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兔子般跑下楼去。
    桌上有现成的成醋,秦逍倒了一酒盅,喂了屠阔海饮下,屠阔海虽然力气没有恢复无法动弹,却还是道:“多谢大人今日出手相救。”
    “不是救你。”秦逍笑道:“我是大理寺的官员,做的事情就是不放过一个罪犯,却也不能冤枉一个无辜者。你是不是好人我不在意,只要你没有触犯国法,即使官府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我惩罚他们,不是因为见义勇为拔刀相助,而是他们擅自抓人,坏了国法,说得直白一些,抢了我的权力,要是个个都像他们那样擅自抓人,大理寺也就该关门歇业了。”
    屠阔海莞尔一笑,道:“大人真是风趣,先前有眼无珠,不知大人身份,失礼之处,多多担待。”
    “秦大人,现在是不是可以给我解开穴道了?”一直如同雕像般站着的令狐菀琼终于在旁叫道。
    秦逍这才看了她一眼,向屠阔海道:“你这次出门,就不应该带她在身边,方才她可是给你惹了大祸。”
    屠阔海叹了口气,令狐菀琼立刻道:“我惹什么祸了?他们欺负屠二叔,我当然要惩治他们。”
    “你的暗器如果真的击中钱归廷,当场杀死了他,你觉得你们两个还能活命?”秦逍白了他一眼:“真要是那样,我会亲自将你们抓起来。”
    屠阔海苦笑道:“这孩子在岛上很少出岛,一年也出来不了两次。从去年年底她就缠着我出来要带上她,这次出门,我们乔装打扮,只是想在苏州城采买一些药品回岛,待不了两天就会回去,也没有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乔胜功杀了人,肯定是回不去了。”秦逍神情肃然,先不管令狐菀琼:“这事儿你们没有参与其中,最好是尽快离开苏州城。”
    屠阔海神色凝重起来,道:“我们是一起登岸,如果撇下他就此离去,那是万万不能。”
    “难道你还能救他?”秦逍正色道:“他杀了钱家的护院,情理之上,钱家绝不会让他或者回到太湖,法理之上,我也不会让杀人犯安然离开。”
    屠阔海道:“大人所言,在下明白,只是……!”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大人,进城之后,我与乔胜功为了不让人注意,分成两拨人。”屠阔海解释道:“乔胜功带了四人住在庆祥客栈,我也告诫过他,最后不要轻易出客栈,即即使出门,也要尽量低调。”有些尴尬道:“不过乔胜功最好女色,昨夜带人去了苏州城有名的乐坊春风楼,他在春风楼有个相好的姑娘,每次入城,都会过去相会。”
    “那姑娘可直到他是从太湖来?”
    “不知道。”屠阔海摇头道:“苏州钱家和我们太湖渔民关系不睦,苏州城是钱家的地盘,如果不是为了采买一些只有苏州城才能买到的物品,我们也是尽量不入城,即使进了城,也绝不会对任何人透露自己太湖渔民的身份。”
    秦逍微微点头,在边上的椅子坐下,陈曦倒是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依然吃着点心饮着桃花酒。
    “昨晚乔胜功去了春风楼,相好的却在陪同钱家护院郑大鸿。”屠阔海解释道:“郑大鸿也带了五六个人,乔胜功去乐坊前就已经饮了酒,在乐坊等候的时候又饮了不少,半天不见相好的过来,带人去找,就碰上了郑大鸿一伙人,于是双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秦逍问道:“你为何对此事如此了解?”
    “我知道乔胜功有时候管不住自己,所以在他身边安排了一名弟兄看着,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赶紧去找我。”屠阔海道:“当时两边打起来,乔胜功拿了花瓶,砸在郑大鸿的头上,确实砸破了郑大鸿的脑袋,而且出了不少血,但却没有性命之忧。钱家的人很快就赶到,他们人多势众,乔胜功等人都被他们抓住,不过我派去的那个人在钱家的人赶到之前,找到机会离开了现场,跑过去告诉了我情况。”
    “原来如此。”秦逍微微颔首:“他告诉你说,郑大鸿当时没有性命之忧?”
    屠阔海道:“不瞒大人,岛上也时常有斗殴之事发生,打破脑袋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报信的人看得很清楚,那一瓶砸下去,绝不可能要了郑大鸿的性命。”
    陈曦终于问道:“所以你怀疑郑大鸿并非乔胜功所杀?”
    “我并非为乔胜功辩解。”屠阔海道:“事情发生之后,我便知道事情不妙,想着该如何救出乔胜功,今日一大早,便有人送了书信过去,是钱归廷派人送去的,让我今晚在玉泉楼赴约,商量如何解决这件事情。见到钱归廷之前,我并不知道郑大鸿已死,觉得不过是打伤了人,赔付一些银子也就是了,万想不到郑大鸿竟然死了。”
    秦逍道:“所以乔胜功被抓之后,已经交代了身份,而且将你们的住处也告诉了钱归廷?”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屠阔海点头道:“如果不是大人,今晚我和菀琼也势必落入他们手里。”
    “二叔,你让他帮我解开穴道。”令狐菀琼苦着脸道:“我好难受。”
    饮下那盅醋之后,屠阔海的气力逐渐恢复,拱手道:“大人,您看……?”他虽然恢复了一些凄厉,显然并不会解穴。
    秦逍也有些尴尬,他对人体的穴位倒是了若指掌,但点穴的功夫也没有学过,只能看向陈曦,陈曦知道秦逍意思,起身过来,解了令狐菀琼穴道,令狐菀琼一屁股坐在地上,捶着腿儿,嘟囔道:“可累死我了,下次再见到那红衣妖怪,我一定饶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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