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既然要训练,为何不干脆将大理寺那些刑差都练了?”秦逍接过水杯,两人坐下后才问道:“这里只有二十多个人,就算真的练出来了,大理寺大部分刑差还是平庸得很。”
    顾白衣淡淡一笑,反问道:“你当真觉得我只是为了给大理寺练兵?”
    “啊?”
    “只是做个小小的实践。”顾白衣含笑道:“我酷爱兵书,这十几年来,对练兵之法和行军布阵颇有心得,但就算将天下兵书烂熟于胸,却也终究只是纸上谈兵。这兵家最大的忌讳,就是纸上谈兵了。”
    秦逍知道顾白衣聪慧非常,花了是多年实践浸淫在兵书之上,至少在理论方面,确实是顶尖人才。
    但诚如顾白衣所言,只读书不如无书,特别是兵家大事,那更不能只凭几本书就能够纵横天下。
    “最早创建军阵之法的是先祖黄帝。”顾白衣娓娓道:“黄帝最早创建井田之法,并且根据井田之法研究出兵阵之法,井字纵横交叉,把军队分成了八个方阵,去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四块角落为闲地,再加上古代人口不多,五阵应对敌军已经是绰绰有余,而八阵图的前身,就是黄帝的五阵。”
    顾白衣对军阵之法信手拈来,而且谈及军阵之法,也是滔滔不绝,和他平日里低调淡定的样子判若两人。
    “黄帝五阵之法,经过姜尚的太公阵,管仲的整理衍化,到孙武的五行八卦阵之后,再由诸葛武侯转化为八阵,可以说是发展到了大规模军队作战的巅峰。”顾白衣口若悬河:“可是无论军阵如何变化,教道严明,归根结底还是要将领能够随机应变。战场上的战机无处不在,瞬息万变,将领需要洞察战场的形势,找出最好打击敌人的方法,尔后才能调动士兵执行命令,而这中间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执行命令的士兵必须令行禁止,做到如同将领的手臂一样,否则士兵若是有迟疑无法按照将领的指挥行动,不战就已经败了。”
    秦逍对这些自然是毫无涉猎,听到这里,隐隐明白顾白衣意思:“大哥是说,战场之上,将领要随机应变,而士兵同样也要迅速果敢?”
    “是这个意思。”顾白衣微微点头:“所以练兵的要点,先练体,再练行,最后练其心,宁缺毋滥,只有如此,真正用兵之时,才能够所向披靡。”
    秦逍微微点头,暗想顾白衣这番话,倒是受益匪浅。
    这时候也终于明白那些刑差为何举着铁坨,这自然是练兵的第一步,淬炼他们的体魄。
    “对了,只听我啰嗦,差点耽误正事。”顾白衣含笑道:“大人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秦逍忙道:“大哥可别这样叫我。”四下里看了看,顾白衣见秦逍神情严肃,显然接下来的谈话不愿意让第三个人听到,轻声道:“你放心,这周围没有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其实以秦逍的修为,附近真有人靠近,他也能够迅速察觉,只是今日这事非比寻常,小心为上,这才低声道:“大哥可知道江南内库?”
    “江南内库?”顾白衣不明白秦逍为何突然提及内库,摇摇头:“内库是皇家私密,明面上固然没人敢说,私下也没多少人去议论,道理很简单,内库太隐秘,就是朝中的重臣,对内库那也是所知极少,十分有限。”顿了顿,才道:“不过江南设有内库,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我估计内库在江南还有暗铺,在不影响江南贸易的情况下,会有内库的皇商在江南做生意。”
    秦逍心想顾白衣果然是机敏过人,点头道:“正是。内库在江南设有一个仓库,内库也确实有皇商在江南暗中做买卖,而江南内库,就是江南皇商的运转仓库。”
    顾白衣若有所思,问道:“为何突然提及内库?”
    “江南内库选址隐秘,而且有重兵把守。”秦逍神情凝重,肃然道:“一个月前,江南内库还库存了一百多万两现银,可是就在几天前,飞鸽传书,那一百多万两的现银,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顾白衣素来淡定,听得此事,却也是赫然变色。
    “内库是皇家重地,麝月公主也是个谨慎的人。”顾白衣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守卫内库的兵马,自然是公主精心挑选,这些人不但骁勇,对公主也肯定是忠心耿耿,应该不可能监守自盗。”
    秦逍点点头:“看守内库的兵马,绝不会少。一百多万两银子,即使明目张胆地运出内库,一夜之间也不可能做到,更何况这样做,看守内库的将士都会一清二楚,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就绝不可能瞒得住,看守内库却监守自盗,这些守卫到时候没有一个能活得了。”
    “所以这件事情绝不可能是内库守卫监守自盗。”顾白衣沉默着,双眉锁起,秦逍很少看到他的表情如此严肃。
    “可是谁又能够在一夜之间,不惊动内库守卫,却能够将一百多万两银子盗走?”秦逍苦笑道:“如果这不是公主亲口所言,我根本不会相信会发生这样诡异的事情。”
    “你知道此事,是公主告知?”顾白衣意外道。
    秦逍点头道:“公主昨夜召见我,告知了此事,而且让我前往江南调查此案。”
    顾白衣这次倒没有太吃惊,秦逍一说此事是公主告知,顾白衣立时就猜到公主可能要让秦逍涉入此案之中。
    “本来我想劝说公主让刑部的人前往,但公主以卢俊忠会祸乱江南为由,拒绝了我的建议。”秦逍叹道:“所以这件案子就着落在我身上,那女人还威胁我,要是我不能查出真相找到银子,那就人头落地。”
    顾白衣淡淡一笑,道:“她自然还威胁你,不但你要人头落地,我和姐姐也同样要人头落地。”
    “什么都瞒不过大哥。”秦逍苦笑道:“是我连累你们了。”
    顾白衣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我从没有正经办过案子。”秦逍苦着脸道:“这一下就来了个惊天大案,而且这件案子如此诡异,我就算跑过去,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带着期盼之色看着顾白衣:“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江南?”顾白衣问道。
    秦逍一愣,本来他只是过来请教顾白衣,这件案子该从何处着手,倒还真没有想过让顾白衣一同前往。
    “案子办不好,不但你人头落地,我和姐姐也要人头落地。”顾白衣轻叹一声:“为了保住这颗脑袋,我也只能跟你去一趟,不过如你所言,这件案子十分离奇,即使我跟你前往,也未必能够侦破此案。”
    秦逍前往江南,本来没有丝毫底气,也是走一步算一步,但此刻顾白衣主动要跟随自己前往,秦逍心下振奋,在他心中,顾白衣是位智者,有他在身边,侦破此案就多了几分把握。
    “大哥陪同,那可太好了。”秦逍掩饰不住欢喜:“大哥就先准备一下,咱们后天启程,这案子发生不久,早些赶到,或许还能找到些线索。”
    秦逍这也是自我安慰。
    如果内库真的是被人为所盗,这伙人能够一夜之间让上百万两银子消失,有此等能耐,又怎可能留下有用的线索?
    离开监牢,秦逍刚进衙门,寺正费辛迎面而来,拱手道:“大人,青衣楼被抄了。”
    “抄了?”秦逍皱眉道:“抄了多少银子?有没有上报?”
    青衣楼虽然大部分收益都暗中送入了内库,但毕竟还有几百号人要吃饭,多少也会留下一部分,抄了青衣楼,这部分银子自然就要落在大理寺的手中。
    没人知道青衣楼到底抄出多少银子,那么这些银子自然可以扣留一部分下来。
    自己辛辛苦苦搞倒青衣楼,虽然也不缺银子,但这种银子装些进自己的口袋也是理所当然,可没人和银子过不去。
    “银子我们落不着。”费辛自然明白长官的心思,苦着脸低声道:“卑职本来也是想着今天去抄了青衣楼,抄出的东西给大人留一份,其他的都送到户部去,可是一大早就有两个人找过来,他们是公主的人。”
    “公主让你们去抄?”
    “是,但没有明令。”费辛道:“抄家的事儿不归公主管,如果圣人没有明旨,这事儿通常都是由刑部来做。”
    秦逍心想这十几年来,刑部抄没的人不计其数,卢俊忠那帮人肯定一个个肥的流油。
    “公主不好明面派人去抄,所以让我们的人过去,抄没的东西,都要送入内库。”费辛叹道:“公主派来的人监视咱们,想找机会扣留一些都不成。”
    秦逍已经明白,对公主来说,青衣堂虽然没了,但青衣堂的资产却依然属于内库,既然青衣堂被判定是非法组织,那么刑部当然也有资格去查封青衣堂,而刑部一旦出手,除了中饱私囊一部分,剩下的便要送交户部。
    户部掌控在国相一派手中,公主当然不能在没了青衣堂这个工具之后,还眼看着青衣堂的财产被户部收走。
    看来那位风华绝代的美艳公主,掌管内库久了,养成了任何银子都不放过的习惯。
    真是个贪财的女人。
    “江南损失了上百万两银子,她是想弥补一些是一些。”秦逍心中想着,向费辛道:“以后出手就要快些,咱们业务不熟,这次就当是个教训。苏堂官在不在?”
    自打秦逍接旨整肃大理寺以来,苏瑜就像消失了一样,除了上次和刑部大打出手时出现一次,无论秦逍在大理寺如何折腾,苏老大人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干涉。
    秦逍忽然发现自己这阵子似乎有些怠慢了堂官大人。
    得知苏瑜在衙门里,秦逍立刻去见。
    之前大理寺清闲得很,苏瑜悠闲自在,如今大理寺虽然因为秦逍而开始被圣人启用,苏老大人依然是悠闲自在。
    秦逍进来的时候,苏瑜正在泡茶,让秦逍坐了,笑道:“秦少卿最近辛苦了,年轻人办事就是充满朝气,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
    “卑职想要去江南一趟,巡查一下江南的刑案。”秦逍拱手道:“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苏瑜有些意外:“去江南?不是要整肃大理寺吗?难道都整肃好了?”
    “已经差不多了。”秦逍道:“现在大家都充满了干劲,而且有老大人坐镇,卑职也做不了什么了。”
    秦逍突然提出要去江南,苏瑜当然知道事情蹊跷,一双眼睛盯着秦逍,似乎要看穿秦逍的心思,沉默了片刻,才道:“费辛算是大理寺办案比较得力之人,对查阅案件很有经验,你如果用的上,带他一起过去吧。”
    秦逍心想苏瑜果然不简单,显然看出自己去往江南绝非巡查刑案那般简单。
    大理寺有审核刑案之责,也素来有派出官员到地方上查验刑案的习惯,主要是为了防止地方上有重大的冤假错案出现。
    “多谢大人!”秦逍这次是真心感谢。
    “你还是能干事的。”苏瑜端起茶杯,平静道:“老夫这把年纪,再过几年就可以致仕了,这大理寺卿的位子,还是需要一个有能耐的人来坐。此行江南,老夫希望你能马到功成,真要干出些名堂,你以后的路也会更好走。”
    他自始至终也不多问秦逍前往江南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秦逍心想苏瑜的能力如何不好说,但为官处事的本事,确实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回到左卿署,屁股还没有坐热,宇文怀谦便找了过来。
    宇文怀谦从监牢之中被秦逍救出,立刻被调到大理寺补了寺正的缺,可说是从地狱到天堂,进入大理寺之后,便负责案卷事宜,这些日子几乎是以衙门为家,带着一些吏员埋首于案卷之中。
    秦逍担心王母会已经暗中发展了力量,而宇文怀谦提出的建议,便是要查阅近些年发生在各地有关邪教的案子,以此来对王母会的情况做出推论和判断。
    宇文怀谦在牢狱里待了数月,身体本就受到损害,这几日日夜查阅,气色看起来很不好,秦逍心知宇文家的这位二爷是感念自己救他出狱,有心要为自己做些事情,感动道:“二爷还是要多注意身子,千万别累坏了。”
    宇文怀谦只是微笑,将手中拿着的一幅卷轴铺开在桌面上,向秦逍道:“大人看一看,这是近年来发生邪教案件的地图,描红者最甚!”
    第566章 欲盖弥彰
    这是一幅大唐帝国的简略疆域图,西陵和南疆自然也是包含在其中。
    宇文怀谦在地图上做了描红,一目了然,秦逍一眼便看到,红色最甚者位于西川益州和东北幽州,都是远离京都所在的司州之地。
    “目前整理了近三年在地方上发生的关于邪教的案子。”宇文怀谦解释道:“经过我们的统计,事涉邪教案件最多的地方,便是幽州和益州,相比而言,益州的案件更多,幽州紧随其后。”
    “如果王母会真的在发展势力,按道理来说,确实是距离京畿地区越远越好。”秦逍看着地图,若有所思。
    虽说统计邪教案件是一种调查王母会的手段,但却并不能肯定这些邪教案件一定与王母会有关。
    古人崇尚神明之说,上到天子,下到黎民,都是敬天拜神。
    于是有非分之徒便利用神明之说,蛊惑百姓,这也是难以杜绝的事情,而古往今来利用各类神明蛊惑百姓为己牟利的事情多如牛毛,相较而言,西川和南疆对神明之说信仰更甚,西川邪教作祟最为严重,也是理所当然事情。
    南疆在慕容家的控制之下,那边发生的案件,自然也不会由朝廷过问,所以这十几年发生在南疆的各类案件,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都没有备档。
    东北幽州的邪教案件仅次于益州,却还真是出乎秦逍所料。
    幽州是大唐东北的屏障,与渤海国接壤,帝国在东北设立安东都护府,衙署就在幽州境内,为的就是防备渤海国的威胁。
    当年渤海国就是因为时常袭扰大唐边境,纵兵在幽州劫掠,甚至步步蚕食,占据幽州数郡之地,激怒了武宗皇帝,发兵征讨渤海,导致渤海元气大伤,俯首跪在大唐脚下,近百年都没能完全恢复元气。
    秦逍目光移动到雍州一带。
    进入嘉峪关之后,便是雍州,穿过雍州便是凉州地界,而凉州处于京都所在司州的西北方向,大唐十八州之中,凉州的面积不大,但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是京都东北方向最后一道屏障。
    而西陵与凉州之间,便是辖有十三郡之地的雍州。
    雍州是入关后的第一道防线,北方四镇之中的沃野镇,便坐落于雍州正北方的沃野郡内,黑羽将军撤出西陵之后,便主动请缨,坐镇雍州,不但统帅着沃野边军,非常时期,黑羽将军也拥有调动雍州大营的权力。
    以界北府为中心的雍州土地辽阔,相较于大唐大部分州营三五千人的编制,雍州因为在地理上的特殊情况,拥有八千驻军,实际上多年以来,黑羽将军手中统帅的兵力有近三万人马。
    因为黑羽将军坐镇,雍州却也算得上是太平之地,少有匪患。
    不过秦逍来京途中,经过雍州,而且正是在雍州发现了王母会的存在,亲眼目睹大批的百姓受到王母会的蛊惑,成为了王母会信徒。
    但此刻在地图上,雍州却是色泽极浅。
    宇文怀谦做事是个很周到的人,邪教案件发生最多之地,描以深红颜色,其他的则以案件的多少颜色渐淡。
    京都所在的司州,本该是颜色最淡之地,但在这地图上,却分明比江南三州和青州还要深一些,江南三州和青州这一片地区,在整幅地图上属于最浅淡之处,也便是说,邪教案件在这些地方发生的比例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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