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九年前的事情了。”云禄想了想,才继续道:“他立下如此战功,圣人召他入京觐见,面见过后,将其留在了京都,编入了龙鳞禁卫营,封为龙鳞尉,大人现在这处宅子,就是澹台悬夜担任龙鳞尉的时候,圣人赐下的住宅。他在这里住了四年,在龙鳞禁卫营待了四年,圣人便提携他为龙陵禁卫大统领,皇城的卫戍就交到了他手中,那真是皇恩浩荡。”
    秦逍心想澹台悬夜轻骑迂回大草原,仅此一役,足够在军中立下赫赫军威,圣人器重,将皇城卫戍之职交到他手中,倒也不让人感到诧异。
    “当年澹台大统领就是得到圣人召见后,开始平步青云,如今成为了圣人最器重信任的大将。”云禄笑容可亲:“秦大人如今走的就是澹台大统领当年的道路,同样是召见后得到赏识,同样被赐予这所宅子,以后定然还会得到圣人的提拔重用,我现在这里向秦大人道贺了。”
    秦逍淡淡一笑,道:“云大人今日过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些?”
    “这个……!”云禄脸色变得尴尬起来,犹豫一下,才道:“秦大人,贵府上打扫庭院照顾马匹都需要人手,我那边正好买了几个丫头,大人若不嫌弃,我回去之后就打发她们过来伺候。”
    秦逍心知达官贵人家中都会买有奴仆,但凡有卖身契的奴仆,就成了私产,如同物品一样可以互相赠送。
    他出身底层,知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也不会卖儿卖女与人为奴,对此很是反感。
    秦逍面上不动声色,摇头笑道:“云大人客气了,宅子里是否要雇人帮忙,回头我再看看,并不着急。”起身道:“云大人,我还没有搬过来,这边也不能上茶,还不能留你吃饭。等大理寺整肃过后,一切安定下来,到时候若有机会,再请云大人过来吃酒。”
    “秦大人,其实……其实今日过来,也是和你谈一下整肃大理寺之事。”云禄见秦逍似乎有下逐客令的意思,急忙起身道:“冒昧向大人请教,这次不知道……不知道要罢免多少官员?”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秦逍含笑道:“我这两日正在审阅衙门里大小官员的档案,回头再和苏大人商议。”看着云禄,问道:“云大人有什么想法?”
    云禄犹豫了一下,终是苦笑道:“秦大人,那天……那天我心中焦急,有冒犯的地方,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冒犯?”秦逍诧异道:“云大人什么时候冒犯我了?”
    云禄见秦逍这般模样,心里更是慌张,忙道:“秦大人,我在大理寺待了多年,难免会有些疏忽大意的地方,你……你高抬贵手,给我一次机会,千万……千万别将我也赶出了大理寺。”
    “云大人是担心我会罢免你的官职?”秦逍叹道:“实不相瞒,圣人既然下旨要整顿大理寺,除了我和苏堂官,我还真的无法保证谁能够留下。云大人也不用多想,是去是留,过几日也就能够见分晓了。”
    秦逍越是这样说,云禄越是觉得凶多吉少,几乎要哭出来:“秦大人,求你高抬贵手,我……!”凑近上前,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忽然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往秦逍手中塞过去:“这是我一点小小心意,若是……若是能够留在大理寺,以后我定然与秦大人同心同德,秦大人但凡有什么吩咐,云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秦逍只觉得这些话异常熟悉,先前大理寺正费辛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却是不动声色将银票推回去,叹道:“云大人若要这样,被人知道,不但你无法留在大理寺,我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是云某糊涂。”云禄额头冒汗。
    秦逍想了一下,才道:“云大人,要留在大理寺,自然是要能干。我还真有一件事情想劳烦云大人去办,若是云大人能够办好,我可以保证云大人在大理寺的位置稳若磐石,谁也动弹不了。”
    云禄急忙道:“秦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示下,云某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竭力办好。”
    “倒也不用上刀山下火海。”秦逍含笑道:“先坐下说话。”落座之后,才道:“云大人可听说过宇文怀谦这个名字?”
    云禄想了一下,忙道:“知道,他是吏部员外郎,是西陵宇文家当年送到京都的人质,我和他也见过两面,但没有说过话,更没什么交情。”想到什么,立刻道:“对了,听说西陵送到京都的那几名人质,全都被关进了京都府的大牢之中,也没听说审讯过,现在是否还在京都府大牢,我还真不能确定。秦大人,为何会提及此人?”
    “宇文怀谦还在京都府关着。”秦逍正色道:“西陵叛乱,当时情势混乱,朝廷为免这些人质趁机逃脱,将他们关进监牢,确实没有错。不过现在事情已经明朗,西陵三姓,甄家和樊家确实都有反叛之心,这两家的人质或关或杀,自有朝廷决定,不过宇文家却是忠君报国,绝无叛逆之心,宇文怀谦是宇文家的人,我看也该放出来了。”
    第530章 水火不容
    京都三法司,十多年来,刑部的权势独占鳌头。
    大理寺为京都各司衙门视为清水闲散衙门,大小官员都能从大理寺身上找到优越感,大理寺上下官员忍气吞声,唯一能够让他们保持些许尊严的,便只有京都府。
    这倒不是京都府比他们更闲散,而是在帝国三法司之中,京都府一直都是仰其他两大法司衙门的鼻息。
    京都府只是负责京都的治安,在当今圣人之前,京都府一直背靠大理寺,对大理寺可谓是唯命是从,刑部崛起之后,京都府转变风向,又跟在了刑部后面。
    不过大唐立国百年,京都府大多数时间一直都是遵照大理寺的意思办差,所以在大理寺官员心中,京都府是他们唯一可以瞧不上的衙门。
    云禄来到京都府的时候,难得保持着一丝傲然。
    秦逍给了他机会,也给了他承诺。
    只要能够将宇文怀谦从京都府带到大理寺,他便是大功一件,在大理寺的位置也将稳如泰山。
    西陵人质被关押在京都府的大牢,这些时日,宫里似乎忘记了这件事情,而三法司衙门似乎也都没有对此事上心,秦逍提及此事,云禄才想起京都府还关着这些人质,要从京都府提调一名囚犯,甚至将宇文怀谦的案子移交到大理寺,这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云禄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为难之处。
    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从大理寺带了四名刑差,直接便来到京都府,准备将宇文怀谦提押到大理寺。
    京都府尹夏彦之得到通禀之后,亲自前来面见,云禄是大理寺少卿,四品官职,而夏彦之虽然是京都府的堂官,却也只是四品,两人平级。
    “宇文怀谦?”得知云禄要提走宇文怀谦,夏彦之倒是很有些错愕,显然没有想到大理寺的人会主动来要求京都府移交此案。
    西陵叛乱后,中书省直接下了一道命令,令京都府派人将西陵送到京都的人质全都逮捕关押,京都府也在第一时间将西陵人质尽数抓捕关进大狱,但此后朝廷却没有任何命令示下,大理寺和刑部对此事也是不闻不问。
    上面没有吩咐,夏彦之也懒得多问,反正京都府牢房也不在意多这几号人。
    如果不是云禄今日亲自过来,夏彦之甚至忘记大牢里还关押着这几号人。
    “这案子总要审理清楚。”云禄道:“夏大人,西陵叛乱,你是知道的,西陵三姓之中,甄家和樊家肯定是参与了叛乱,所以这两家在京都的人质我大理寺不管,依然留在你们京都府关押,哪天朝廷有了吩咐,如何处置发落他们,你们按照朝廷的吩咐去办就好。不过据我所知,宇文家并没有参与叛乱,既是如此,一直将宇文怀谦关押在你们这里,实在是不妥。”
    夏彦之赔笑道:“云大人,西陵叛乱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我知道西陵有诸多世家卷入其中,宇文家是否参与其中,其实到现在都无法确定。”
    “你把人交给我,如果朝廷到时候真的追究起来,宇文怀谦由我大理寺来负责。”云禄道:“还有他的案卷,你也一并移交给我,宇文怀谦的案子,就由我们大理寺来接手了。”
    夏彦之有些犹豫,云禄皱起眉头,道:“怎么?夏大人有什么难处?”
    夏彦之忙笑道:“不敢。云大人请稍候,我这就去调出宇文怀谦的案卷,顺便让人从大牢里将宇文怀谦提出来。”起身来,拱了拱手,快步离开。
    云禄端起茶杯,镇定自若。
    大理寺有复核案件之权,莫说京都府还没有审过宇文怀谦,即使京都府给宇文怀谦定了案,大理寺也有权重新审理。
    他本以为夏彦之很快就能回来,毕竟京都府大牢不像大理寺那般是设在兴化坊,而是直接在京都府后面,要从里面提取犯人,花不了多长时间。
    可是等了好一阵子,非但没有见到宇文怀谦被带过来,甚至连夏彦之都迟迟没有出现。
    云禄隐隐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忽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立刻起身,走到大门处,只见到一名黑袍官员正带着十多名衙差从京都府正门外冲了进来,当先一人竟赫然是刑部侍郎朱东山。
    云禄心下一沉,立时知道事情不妙。
    “原来是朱大人。”云禄勉强含笑拱手道。
    朱东山也是似笑非笑,道:“这不是云少卿吗?怎地有闲暇来京都府喝茶?”
    朱东山是血阎王卢俊忠手底下头号心腹,也是令人谈之色变的酷吏,云禄瞧见朱东山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里就有些发毛,硬着头皮笑道:“过来移交一桩小案子。”
    “巧得很,朱某也是来移交案子。”朱东山咧嘴笑道:“只盼咱们移交的不是同一件案子。”
    云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四名大理寺刑差,四名大理寺刑差显然对刑部的人也有忌惮,显得有些紧张,而朱东山身后的刑部衙差却如狼似虎,凶悍之余,却也显出不屑之色。
    便在此时却见到数名京都府的差役押着一名囚犯过来。
    那囚犯身着囚服,年过五旬,身材高瘦,虽然是从牢房之中刚提押出来,但气色却并不是很差,囚服虽然有些肮脏,但却十分整齐。
    三法司的衙差俱在院内,囚犯却显得十分镇定,神情坦然。
    “下官京都府丞唐靖,奉命将刑囚宇文怀谦提押出来。”一名京都府官员上前来,拱手道:“却不知该移交给哪位大人?”
    云禄闻言,立刻吩咐道:“来人,将宇文怀谦带回大理寺……!”
    还没说完,朱东山已经打断道:“且慢!”
    云禄一怔,朱东山似笑非笑道:“云少卿,你今日前来,莫非是要提审宇文怀谦?”
    “正是。”云禄道:“不知朱大人……?”
    “巧得很,我也是来提押宇文怀谦。”朱东山笑道:“西陵叛乱,西陵诸多世家牵连其中。宇文家是西陵三姓之一,先前西陵送到京都的人质都被关押起来,部堂大人早就想审讯,不过刑部的事情繁多,一直没能抽出空来。这两日部堂大人手头上的案子处理的差不多,想到西陵人质,所以准备详加审讯,主要是为了了解一下西陵叛乱的情报。”
    云禄皱起眉头,朱东山却已经吩咐道:“来人,将宇文怀谦带走……!”
    刑部衙差便要上前,云禄心下一急,厉声道:“谁敢带走?”
    秦逍昨日交代他将宇文怀谦提押回大理寺,承诺一旦办成此事,云禄在大理寺的位置便不会动摇,但另一层意思,便是说如果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大理寺也实在容不下云禄。
    云禄当时得到保证,却是心下欢喜。
    在他看来,从京都府提走宇文怀谦,便是从大理寺派一名推丞到京都府也能够办到,就不必说自己这位少卿亲自前来提人,这件事情实在没有多大难度。
    这样的小事,十拿九稳。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刑部的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杀出来,甚至要抢夺宇文怀谦。
    能够爬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云禄当然不是愚笨之人。
    他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刑部这是有意要和大理寺为难,否则刑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自己要提走宇文怀谦的时候跑过来,这分明就是要与大理寺唱对台戏。
    毫无疑问,自己在京都府等了半天,夏彦之一直没有出现,自然是暗中派人前往刑部通风报信。
    这十几年来,京都三法司,刑部一家独大,而大理寺早就不服当年之权势,京都府自然是完全投向刑部一边。
    云禄心下恼怒至极,可是却更加明白,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刑部的人将宇文怀谦抢了去,若是自己无功而返,小秦大人一怒之下,自己肯定是要被从大理寺赶出去。
    宇文怀谦是否能够被带回大理寺,直接关乎到自己的前程。
    朱东山冷笑一声,道:“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卢部堂要审讯宇文怀谦,我来提押,有何不对?”
    “朱大人,刑部要审讯宇文怀谦,如果是今日之前,我绝不会多说一句话。”云禄心中虽然恼怒,但毕竟对刑部还是有所忌惮,勉强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不过今日大理寺正巧也要提押宇文怀谦回去,提押刑囚,总要有个先来后到,若是不能将宇文怀谦提押回去,下官着实无法交差。朱大人,不如这样,今日下官先将人带了回去,大理寺审问过后,再将人送到你们刑部,你看如何?”
    “不如何。”朱东山淡淡道:“部堂大人今日就要审讯,所以今日我就要带走他。”使了个眼色,手底下的人不再犹豫,直接冲过去从京都府差役手中拉过宇文怀谦。
    云禄又急又恼,也是冲上前去,抓住宇文怀谦一只手臂,怒道:“朱大人,你们当真不讲理?是我先到这边,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将他带回大理寺。”向四名发怔的大理寺刑差怒骂道:“几个狗东西,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带人走。”
    四名刑差回过神来,心里也都清楚,这几日大理寺正在整肃,小秦大人已经放出话来,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都要滚出大理寺,今日若是畏惧退缩,差事肯定是保不住,连少卿大人都冲上去,自己更不能有丝毫的畏惧,四人立时都冲上前,要从刑部衙差手里夺人,直冲出两步,七八名刑部差役已经拦住去路,一名刑部差役冷喝道:“再敢上前一步,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第531章 羊化狼
    云禄见刑部众人狂妄至极,那些衙差甚至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心下恼火至极。
    若是以前,和刑部的人有冲突,他必然是压着怒火忍让,不敢直接与刑部撕破了脸。
    但今日之事,关乎自己的前途,而且多年来被刑部骑在头上,压抑在内心的怒气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厉声道:“今天谁要是敢拦着大理寺带走刑囚,本官就和他拼命。”见得边上一名刑部差役用一种不屑的表情看着自己,抬起手来,向那人的肩头推了一下,骂道:“滚开!”
    他用力不小,那刑差被推的向后退了两步。
    “打人了。”那差役立刻叫嚷起来:“大理寺的人打人了!”
    这声音叫喊出来,挡着几名大理寺刑差的刑部差役立时叫道:“狗娘养的,大理寺的人先动手,别让这帮狗娘养欺负了。”一人挥起拳头,照着一名大理寺衙差的脸直直打过去。
    四名大理寺刑差自然没有想到刑部的人竟然敢直接动手大人。
    虽说大理寺多年来一直被刑部的人骑在头上,不过因为大理寺的容让,还真没有到动手的地步,刑部的人今日一反常态,一言不合便出手,那刑差猝不及备,被刑部衙差正中鼻梁,听得“哎哟”一声,这一拳力道不轻,鼻梁骨顿时被打断,鲜血从鼻孔直接喷出来。
    三名同伴呆了一下,刑部其他衙差互相看了看,忽然都向三人扑过去,三名大理寺刑差也瞬间回过神来,一人怒道:“他娘的,和他们拼了。”咬牙切齿迎上来,两名同伴也不退缩,挥拳照着刑部的人打过来。
    刑部的人数倍于大理寺,大理寺刑差虽然出手反抗,奈何势单力薄,眨眼间就被一群刑部差役围在当中,拳脚相加,哀嚎声连续不绝。
    京都府的差役早在京都府丞唐靖的示意下推到一边,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
    场面一时间极为混乱,云禄正想向朱东山叫嚷,刚转过头看向朱东山,脑勺后面却猛地被重重打了一拳,他惊骇之余,更是恼怒,转过身想瞧瞧是谁出手,刚转身,迎面又是一拳打过来,正中右眼,一时间眼前直冒金星,甚至没看清楚到底是谁动手,来不及叫喊,又被一脚狠狠踹中了腹间,这一脚十分凶狠,云禄只觉得腹间一阵剧痛,捂着肚子瘫坐下去,额头冷汗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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