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后,将军才道:“宇文承朝似乎也一直没有消息。”
    “还没有。”孟子墨道:“不过宇文家第一批迁徙入关的人应该快到嘉峪关了。先前最担心的是长义候被刺,会影响宇文一族迁徙入关,好在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将军道:“伏击宇文老侯爷的是狼骑副统领唐无痕。不过此人连同他在龟城的家眷都已经下落不明,雨农勘察过现场,在唐无痕家中并无打斗的痕迹,所以判断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唐无痕回到龟城,带走了家眷,而另一种可能更大,便是宇文承朝控制了唐无痕的家眷,以此挟持唐无痕。”
    “挟持唐无痕?”
    “宇文老侯爷被害,宇文承朝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将军道:“唐无痕带人伏击,背后是谁指使,他自然一清二楚。宇文承朝要从唐无痕口审出真凶,找到幕后黑手,如此才能为宇文老侯爷报仇。”
    孟子墨道:“之前龟城大街小巷张贴告示,将宇文老侯爷被害的责任推到将军的头上,将军以为宇文承朝是否会相信?”
    “如果宇文承朝能从唐无痕口中逼问出真凶,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之铲除,这对我们自然也是大有好处。”将军道:“可是宇文承朝如果坚信凶手是我,自然也会暗中潜伏,找寻机会作乱。”
    “宇文一族已经开始迁徙入关。”孟子墨道:“他们的家财也都捐出来,虎骑也已经被整编,宇文承朝手中无人无钱,就算真的被人所蛊惑,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将军摇头道:“切莫小看宇文承朝。西陵世家在这片土地上休养生息百年之久,根深蒂固,绝非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这次既然有人想要诬陷是我们害死了宇文老侯爷,就表明在这里有一股势力暗中为乱,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不但是想让西陵各大世家与我们离心离德,也是让西陵的百姓对我们心存不满。”
    “这背后到底会是谁?”孟子墨脸色凝重。
    将军望着前方,也是若有所思。
    将军在提及宇文承朝的时候,宇文承朝正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在他面前,放着一张灵牌,用黑色的布巾盖着,正是宇文老侯爷的灵位。
    昏暗的屋里,死一般寂静。
    宇文承朝双目紧闭,盘膝坐在灵位前,如同石雕一般。
    许久之后,房门“嘎吱”一声响,打开一道缝隙,随即从缝隙中缓缓走进一道人影,转身关上门,轻步走到了宇文承朝身后。
    “万事俱备。”来人轻声道:“承朝,你是否已经做好决定?”
    宇文承朝终于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灵位,沉默许久,终于道:“我意已决,自当倾尽全力。”
    “好。”来人道:“如果你做好了最后的决定,那么一切就如我们所计划,各司其职。”
    宇文承朝没有回头,只是问道:“你们的计划,是否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或者说,我只是个意外?”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来人道:“这个计划确实已经商议了很久,而且对每一个步骤都做了精心部署,为了以防万一,参与这项计划的人确实不多,但每一个都是极其重要。”顿了顿,那人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道:“实际上我们在计划一开始,确实希望将你也纳入其中,只要有你的存在,这次计划更是万无一失。”
    “那为何没有从一开始就让我加入进来?”
    “因为我们不能冒险。”那人平静道:“你和你父亲的态度,我们根本无法掌握,一旦你们和我们的想法不一样,计划又被你们所知,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宇文承朝声音低沉:“你的担心确实很有道理。”顿了顿,才道:“那为何到最后,还是让我加入?”
    “因为我们的利益最终还是一致的。”那人道:“也许你之前还抱有一丝希望和幻想,但现在的事实,总该让你清醒过来。承朝,没有谁能救得了你,也没有谁能救得了我,如果说还有最后的希望,就只能是依靠自己。”
    “你应该知道,这次我们只要走上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宇文承朝平静道。
    “回头?”那人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一字一句道:“早就回不了头。”再不多言,拉开房门,出门而去。
    宇文承朝看着灵位,忽然伸手,拿起身前地面上的一把大刀,抬起手臂,横刀于前,随即握住刀柄,“呛”地一声,拔刀出鞘,刀光闪动,寒气逼人。
    积雪的道路上,骏马飞驰。
    秦逍从昆仑关夺马而走,关隘的数十名骑兵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也幸亏秦逍在白虎营苦练马技,驾驭骏马的本领早已经是今非昔比。
    而且秦逍在夜间夺马,追兵视线不佳,不过却也足足花了好几个时辰才将后面的追兵甩开。
    他不敢停留。
    马不停蹄直到次日天亮,才发现在追兵的紧追不舍下,早已经偏离了大陆,幸好途中碰到两名猎户,问明了黑阳城的方向,这才继续向黑阳城疾行。
    只是道路上的积雪实在太厚,骏马始终跑不起太快的速度。
    到黄昏时分,人困马乏,秦逍瞧见边上有一片林子,这才骑马进入林中,翻身下马,将马背上的殷不破拖了下来。
    随身携带的粮食是放在从入关的另一匹马上,当时情况紧急,夺了边军的马,却并没有备带粮食,一天跑下来,腹中虽然有些饥饿,他还能支撑住,但马匹一天没吃东西,再加上连续奔跑了整整一夜,就显得十分疲惫。
    殷不破挣扎着坐起身,靠着一棵大树,见到秦逍从地上抓了两把雪塞进口中,也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秦逍。
    秦逍吃了两口雪,这才看向殷不破,见他表情奇怪,也不以为意,只是道:“明天就是腊月三十,也是除夕,如果速度快的话,明天晚上我们可以赶到黑阳城过除夕。”
    “马已经疲惫不堪,以你现在的速度,明天未必能赶到。”殷不破平静道:“如果你杀了我,单人独马轻松一些,速度会快一些,明天半夜,你还是有可能赶到。”
    “殷不破,你也算是视死如归的汉子,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这样的人,为何会反叛朝廷。”秦逍冷冷道。
    殷不破嘴边泛起一丝不屑笑意,抬头看了看天色,摇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煞费苦心了。你带我上路,无非是想将我交给黑羽将军,从我口中问出口供,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秦逍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逍,我很佩服你,能从昆仑关突围而出。”殷不破淡淡道:“其实你发现了那些兀陀骑兵也无济于事,一切都不会因此而改变。你是不是觉着我勾结了兀陀人,趁西陵疏于防备的时候放他们入关?你是否觉着那股骑兵是要入关抢掠一番,尔后迅速撤走?”
    秦逍上前抓住殷不破衣领,厉声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修建房屋,需要雇佣石匠瓦匠,运送货物,需要雇佣车夫马夫。”殷不破唇角带着浅笑:“杀人,要雇佣刺客,攻城略地,你觉得需要什么?”
    第336章 寿宴
    殷不破莫名其妙的一问,秦逍一怔,却知道这问题大有蹊跷。
    “难道……兀陀骑兵是被人所雇佣?”秦逍脸色凝重至极。
    殷不破笑道:“果然聪明。”
    “是谁?”秦逍揪住殷不破衣领:“是谁雇佣那些兀陀人?”
    殷不破见得秦逍焦急模样,眼眸中反倒是显出戏虐之色,并不言语,秦逍看他眼里一副得意洋洋之色,猛地抬手,一拳便打在殷不破的脸上。
    这一拳力气不轻,殷不破吐了口血水出来,不怒反笑:“你真的着急了。”
    秦逍又是连续几拳下去,厉声道:“是谁雇佣那些兀陀骑兵?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几拳下去,殷不破脸上早已经被打肿,吐出的血水带着牙齿,唇边却依然带笑。
    秦逍知道殷不破已经是铁了心,绝不可能招供。
    这人镇守边关,经历过苦寒的磨砺,莫说给他一顿拳头,就算真的对他动用酷刑,只要他不愿意招供,自己根本不可能从他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他松开手,拔出佩戴,刀锋顶住殷不破喉咙,冷声道:“你说的不错,带上你,速度会慢很多,单人独马,能让我尽快赶回去。殷不破,我知道你是条硬汉子,不过你与兀陀人有勾结,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都是投敌叛国,叛国者,杀无赦。”
    “你早就该这么做了。”殷不破叹道:“否则你的时间会更加从容。秦逍,你尽管动手,咱们各为其主,死在你手里,我不会怪你。”
    秦逍抬头看了看天色,手上猛一用力,刀锋已经没入殷不破的喉咙。
    殷不破双目暴突,喉咙发出咯咯声,秦逍拔出刀,从殷不破喉咙喷出一股鲜血,身体侧倒下去。
    秦逍收起刀,再不理会殷不破尸首,冲过去翻身上马,一抖马缰绳,继续向东飞驰。
    唐人的传统,大年三十是一年里最重要的一天。
    即使是远在西陲,人们依然会在这一天尽可能地弄上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殷食人家,也定会给孩子换上一身新衣裳,欢欢喜喜迎接新的一年。
    对樊侯府来说,今天是双喜临门的日子。
    不但和所有人一样要过除夕,而且还是樊老太太八十大寿。
    这次寿宴,早在个把月前就已经开始筹备,请了一支戏班子,据说还是从关内花了重金请过来,在樊侯府的前院,早早就搭上了戏台子。
    不过看戏是寿宴后的节目,寿宴之前,舞狮队在侯府门前张牙舞爪,四周炮竹声声。
    城里许多人都知道今天是樊老太太的八十大寿,舞狮队的表演热闹非凡,所以从城中各处有许多人前来围观,整个侯府正门前黑压压一片。
    张灯结彩,喜气盈盈。
    樊侯爷令人准备了红枣蜜饯,分发给前来凑热闹的人们,一派喜庆。
    时当黄昏,宴席还没有开,樊侯府的正堂内,众人正有说有笑,谈笑风生。
    北院裴侍卿和西陵都护姚慕白俱在其中,包括樊郡郡守李长信在内的几名官员也得到邀请,参加寿诞。
    李长信等人今日前来赴宴,与其说是看在樊子期的面子上,倒不如说是看在裴侍卿和黑羽将军的面子上,这几名官员得知黑羽将军和裴侍卿都会参加寿宴,自然不敢再顾及自家的年夜饭。
    过完这个年,樊家就要迁徙入关,对李长信这些官员来说,樊家自今而后也就没有任何价值。
    但黑羽将军和裴侍卿的面子却不能不给。
    黑羽将军自不必说,自今而后镇守西陵,手握兵权,而裴侍卿是北院派出的监军,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比起这两个人,西陵都护姚慕白反倒显得很平庸。
    既然这两位都会前来赴宴,区区樊郡郡守,自然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赴宴。
    “听说侍卿大人不但懂得品戏,而且嗓子也好。”正堂内温暖如春,樊子期抚须笑道:“大人要是不嫌弃,回头登头来上两下,也让我等领略大人的风采。”
    裴侍卿摆手笑道:“取笑了。我只是闲来无事的时候瞎喊几嗓子,可还没有登台的本事。对了,侯爷,此番请来的不知道是哪家班子?”
    “北河玉堂月!”樊子期道:“花了好大功夫,才请了过来。”
    裴侍卿拍手笑道:“那可真是巧了。北河玉堂月可是真正有功夫的戏班子,连大珏那可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大角,哈哈哈,侯爷,请了玉堂月,这可真是有脸面。我记着两年前,汾阳王六十大寿,当时请了四大班子,玉堂月就是其中之一,我有幸前去道贺,听了整整一晚上的戏,虽然四大班子各有千秋,但玉堂月可是最合我口味。”
    “那可真是太好了。”樊子期大笑道:“大人就在这里听戏,什么时候听的烦了再让他们离开。”
    众人顿时一阵大笑。
    无论是北院还是紫衣监,都是宫中太监的势力范围。
    当今圣人重用宦官,比起朝中的文武大臣,这些宦官更是受到圣人的信任,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对这些宦官都是不敢有丝毫的得罪。
    侯府正门外的锣鼓声热闹喧天,却并不影响在座诸位大人的雅性。
    “天都快黑了,将军是否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姚慕白向门外瞧了瞧,忍不住问道。
    “将军这阵子军务繁忙,不过大家都放心,黑羽将军一言九鼎,既然答应前来赴宴,就不会失信。”樊子期微笑道:“诸位先忍耐一下,将军一到,咱们立刻开席。”
    话声刚落,就见一名家仆匆匆进来,拱手道:“报,侯爷,将军到了!”
    樊子期立刻起身,其他人也都纷纷起身来,樊子期笑道:“诸位先坐,我去迎候将军。”
    “将军到了,咱们可坐不住。”姚慕白笑道:“一起去迎候就是。”
    众人出了正堂,迎到侯府门外,只见到将军领着十余骑已经到了门前,而且都已经下马,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舞狮队舞狮,见到樊子期一众人出来,将军立刻拱手笑道:“侯爷,令堂寿诞,特来恭贺。”
    “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樊子期拱手笑道:“寿宴已经准备好,就等着将军开席了。”
    “客气了。”
    樊子期回身吩咐道:“吩咐下去,寿宴开席。”上前握着将军手臂,十分热情地将迎候入府,刚进屋,见到将军手下的夜鸦并无跟入,立刻招呼道:“大家都进来。”向将军道:“将军,府里已经准备了这些勇士的席位,还请将军让他们一起入席。”
    将军犹豫一下,裴侍卿在旁已经笑道:“将军,黑羽夜鸦名动天下,哪一个不是威名赫赫的勇士,今日这些勇士也一同参加寿诞,老太太必定欢喜不已。”
    将军这才吩咐道:“子墨,你和大家一起进来赴宴吧。老太太八十寿诞,乃是大喜之事,咱们一起恭贺她老人家寿比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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