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当然不可能是随意就收下一个义子,在此之前,一定是对自己有着极深的了解,而那一切,自然是从韩雨农和孟子墨口中知晓。
    诚如将军所言,他相信的是韩雨农的眼光。
    将军收子的打算,苏长雨事先显然一无所知,一时间满是诧异,嘴唇微动,正要说什么,秦逍察言观色,没等苏长雨说出口,猛地转身,单膝跪在地上,恭敬道:“秦逍拜见义父!”
    苏长雨上次去白虎营,是想镇住白虎营将士,然后将他们调往沃野镇,但如意算盘却被秦逍破坏,失望离去。
    孟子墨虽然说苏长雨心胸宽阔,不会计较,但秦逍却总觉得苏长雨未必就能善罢甘休,见他要开口,生怕他会阻拦将军收子,赶在他说话之前,抢拜在地。
    苏长雨瞥了秦逍一眼,翻了个白眼。
    将军笑道:“起来吧,咱们是军人,做事情干脆利落,不用那些虚头巴脑的仪式。我受了你这一拜,你以后就是我的第三个义子。”又道:“自今而后,长雨也就是你兄长,见过你兄长。”
    秦逍转向苏长雨,拱手道:“秦逍见过二哥!”
    苏长雨“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起来说话吧。”将军吩咐道,等秦逍起身,才道:“你虽然是我义子,但日后更要谨言慎行,更不可打着我的旗号在外胡作非为,否则立刻杖毙。”
    秦逍心知将军能训练出一支骁勇善战的长生军,自然是军规森严,也绝不可能允许有人以他的名号在外狐假虎威。
    “你记着,我们虽然被将军收为义子,但却依然要称呼将军,不要以义父称呼。”苏长雨很有经验:“这事情最好也不要被其他人知道。”
    秦逍道:“多谢二哥指教。”
    “最好也不要叫我二哥。”苏长雨依然是微仰着脖子。
    将军扶着腰起身道:“有什么事?”
    他的问话自然与苏长雨说的话没有任何关联。
    “龟城那边有信来。”苏长雨取出一封信函,呈给将军:“是大哥派快马送过来,大哥吩咐送信的说,信函送到,要请将军立刻过目,十万火急。”
    将军伸手接过信函,此时天色已晚,他径自向屋里走过去,苏长雨倒是很懂事,加快步子先进了屋里,过去将油灯点上。
    将军没让秦逍跟过去,也没让秦逍离开,秦逍犹豫一下,知道苏长雨所说的大哥只能是韩雨农,韩雨农派人送来信函,还说是十分火急,龟城那边自然是有事发生,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想了一下,还是跟进屋里。
    苏长雨见秦逍跟着进屋,微皱眉头,看了已经落座拆阅信笺的将军一眼,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将军凑在灯火下扫了信笺几眼,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秦逍知道将军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别人眼中的大事在将军眼里恐怕屁都不是,能让将军脸色变得如此凝重,看来事情还真是不小。
    “将军,出了何事?”苏长雨见将军皱眉,轻声问道。
    将军抬起头,没有立刻回答,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才问道:“长义候府现在是什么状况?”
    “这些时日长义候府已经在准备入关。”苏长雨道:“长义候临走之前,向都护府提出,让都护府派出户曹的官员跟着宇文家一起清点账目。长义候的意思,除了必要的搬迁之资,宇文家的产业都会捐献给朝廷,由都护府先清点查收。都护大人派了几名官员,如今正跟着宇文家一起清点产业,目前还只是在城中,宇文家的产业太大,除了城里的产业,还有许多的私田,此外矿山和马场都需要清点接收,最快也要在十二月底才能完成。”
    将军微微颔首,想了一下,才道:“长义候在进京的路上,被伏击刺杀。”
    秦逍和苏长雨都是赫然变色。
    “将军,长义候被刺?”苏长雨急问道:“那他现在情况如何?”
    “首级被取走了。”将军道:“有人发现了袭击现场,即刻报了官,雨农知晓过后,亲自派人到了案发现场,目前确定,现场除了长义候的随行侍从和他的无头尸首,还有附近发现了临时埋下的狼骑尸首。”虽然目光冷峻,但神情却是十分镇定:“从现场来看,是狼骑伏击了长义候。”
    苏长雨皱眉道:“狼骑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伏击帝国侯爵。”顿了顿,才道:“是否狼骑知道甄家父子是被宇文家所杀,才在进京的道路上设下埋伏,要为甄家父子报仇?”
    秦逍心下震惊不已,听说宇文老侯爷已死,担心宇文承朝,问道:“将军,那……宇文承朝情况如何?”
    “现场并没有宇文承朝的尸首。”将军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宇文承朝应该躲过了伏击,但他现在的下落却无人知道。”
    “宇文承朝如果死里逃生,应该是立刻返回奉甘府,向将军禀明此事。”秦逍皱起眉头:“现如今韩都尉的信函送到了,大公子却还没有回来,这中间出了什么事?”
    苏长雨很意外地道:“秦逍说的不错,宇文承朝被伏击,他如果还活着,只会迅速回到奉甘府来找将军做主。但他并没有出现,也没有回到长义候府。”这时候意识到将军方才为何会询问宇文家的状况。
    “因为宇文承朝以为是我派人指使狼骑在半道伏击。”将军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信函递给苏长雨,“都说宇文承朝在西陵世家弟子中算是最有头脑的一个,但……事实看来并非如此。”
    秦逍更是吃惊,苏长雨双手接过信笺,在灯下细看。
    “雨农发现了被埋的狼骑尸首,和杜郡守一起调查狼骑那边,发现狼骑统领唐无痕不见踪迹。”将军道:“此外还查出了参与伏击的狼骑活口,这些人在唐无痕的带领下参与伏击之后,就与唐无痕分成两路,他们回到了营里,而唐无痕却押着宇文承朝另为一路,不过唐无痕这一路的下落也已经找到,他们也几乎都被射杀,唯独没有唐无痕和宇文承朝的尸首留下来。”
    秦逍万没有想到会发生如此惨烈之事。
    “唐无痕在龟城的家眷都突然失踪,不知下落。”将军又道:“唐无痕是生是死暂时不知,不过在龟城诸多地方,忽然有不少诉状张贴在大街小巷,而且杜鸿盛也收到了诉状。”
    “诉状上说,唐无痕是受了黑羽夜鸦的指使,带领狼骑在半道上伏击长义候。”将军道:“夜鸦这样做,是想报十六年前西陵世家置身事外的血仇,只是夜鸦不便自己出手,利用狼骑借刀杀人,事后还要杀人灭口。”他语气平静,淡定无比:“诉状是以唐无痕的口吻所写,甚至还说,如果朝廷真的要彻查此案,他愿意出来作证。”
    苏长雨迅速将信函看完,神情冷峻,道:“这些日子,夜鸦没有离开府城半步,唐无痕这是在诬陷。”
    “但龟城的人们已经看到了诉状,而且很多人也许已经相信了诉状上的话。”将军平静道:“看来西陵的局势,比我想的还要复杂。”摸着粗须道:“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人正在谋划不可告人的计划。”
    苏长雨道:“唐无痕那一路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却偏偏走漏了唐无痕,让他死里逃生,这当然是故意让他活下去,借他之口,将长义候被害的矛头指向我们。”
    “宇文承朝也变成了棋子。”将军若有所思:“或许所有的西陵世家也都将成为棋子。”
    秦逍道:“将军,如果知道大公子的下落,我可以向他证明是有人假冒夜鸦,故意挑起西陵人对黑羽夜鸦的误会。”
    “长义候被害,宇文承朝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将军叹道:“我只盼他不要被愤怒蒙蔽了双眼,越陷越深,到最后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想了想,才道:“你二人准备一下,尽快动身去樊郡。”
    “樊郡?”苏长雨一怔。
    将军肃然道:“有人要借此事动摇西陵世家之心,是谁在背后谋划,我们一时查不出来,他既然敢这样做,就做好了准备,不可能让我们在短时间内查出来。”之前还在院内浇水如同普通老头儿般的将军此时双目闪着精光,浑身上下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就像睡醒过来的猛虎:“西陵三骑即刻整编,至少不能让其他人有调动他们的机会,你们带着白虎营,前往樊郡与樊骑合编一营。”
    第28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长义候被狼骑伏击,确实让秦逍大吃一惊。
    但他很快就明白,这次伏击的目的其实并不是长义候,甚至不是黑羽将军,剑锋直指朝廷。
    将军精心布局,利用世家之间的争斗,一举取得了重回西陵的机会。
    甄家群龙无首,樊家早就在暗地里投靠了朝廷,宇文家在得到将军的承诺之后,也甘愿迁徙入关,西陵三大门阀几乎不费朝廷一兵一卒便即解决,这当然是将军极漂亮的手笔。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西陵的控制权将极为顺利地落入帝国的手中。
    将军没有对宇文家赶尽杀绝,绝非心慈手软,说到底,就是为了西陵的稳定。
    当年背弃大唐坐山观虎斗的西陵世家并非只有这三大门阀,几乎整个西陵的上百世家都在三大门阀的带领下,在最危急的时刻背弃了大唐。
    黑羽将军重回西陵,对西陵世家来说,第一个想到的问题,就是朝廷会不会秋后算账。
    这其实也是西陵门阀十六年来最担心的问题。
    黑羽将军承诺宇文一族可以迁徙入关,而且朝廷还划拨了封地,这当然也是给西陵所有世家看,至少向西陵世家传递一个清晰的信号,只要能够效忠朝廷,朝廷自然不会赶尽杀绝,而且还会给予妥善的安置。
    西陵世家得到这样的信号,一直提心吊胆的情绪自然会缓解开去。
    西陵庞大的土地,世家众多,绝非带着几千兵马就能够控制。
    除了要让民心所向,却也不能轻视西陵世家这股庞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在西陵根深蒂固,掌控着西陵诸多事务,朝廷要想真正控制这片土地,首先就是要控制西陵的世族,想要控制世族,也绝不是威胁恐吓便可以,必须要恩威并施,不但要让他们对帝国有畏惧之心,同样也有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他们的利益,让他们愿意为朝廷所驱使。
    西陵世家以三大门阀为首,其他大小世家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家族的力量能与三大家族相提并论,可是如果西陵世家联起手来,莫说三大门阀,即使是朝廷也会忌惮三分。
    而三大门阀就是将西陵这股庞大势力凝聚在一起的重要缘故。
    朝廷要除掉三大门阀,就是让西陵世家群龙无首,只要西陵世家无法联成一心,自然能够被朝廷牢牢掌控。
    三大门阀先后被解决,如今的西陵世家,正是处在混乱的局面,黑羽将军也正是要利用这样的局面,开始对西陵进行一番整肃,拉拢一部分,打击一部分,分化西陵世家的凝聚,恩威并施,假以时日,自然能够让朝廷的旨意在西陵令行禁止。
    可是长义候这次遇刺,对将军的计划可谓是给予了重重一击。
    在西陵大小世家正担忧本族的前程之时,长义候被伏击的消息传出去,势必会引起西陵世家的震动,如今在龟城有诉状张贴,直接将长义候遇害的幕后真凶指向黑羽将军,自然更会让西陵世家心中惶恐。
    惶恐之余,西陵世家当然不会再相信将军和朝廷,甚至因此而引起西陵世家的反扑也是大有可能。
    毕竟许多世家会以为宇文老侯爷的遇刺,是朝廷和黑羽将军对西陵世家的秋后算账,既是如此,西陵世家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秦逍能够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西陵三骑多年来一直都是隶属于西陵世家,谁也不能保证那些西陵世家要反扑的时候,会不会利用西陵三骑,这是西陵世家在明面上最强悍的兵马,将军当然不能允许这三支兵马再为西陵世家所利用。
    将军下令二人带着白虎营前往樊郡,自然是担心樊家那边会因为长义候的死会生出疑心,所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樊骑收编到都护府的麾下。
    虽说即使三骑真的为世家所利用,将军调来长生军便可镇剿,但不到万不得已,将军显然不会让局面发展到那个地步。
    将军重回西陵,最终的目的是将西陵重新收归大唐控制,尔后整军备战,抵御兀陀人的东进。
    这样的战略,前提当然是要让西陵上下齐心,共御强敌,无论是西陵世家还是西陵三骑,都是将军构筑西陵防御的重要力量,他绝不愿意看到因为内乱让这些本可以御敌的力量受到重创。
    苏长雨跟随将军多年,当然明白将军的心思,拱手道:“我们尽快动身前往樊郡。”
    苏长雨明白将军为何会让二人一起带队前往。
    白虎营虽然刚刚被收编为都护军,但相比起秦逍在白虎营中的作用,苏长雨知道自己根本比不上,秦逍本身就是白虎营的人,而且很得白虎营将士的钦佩,只要有秦逍在,白虎营就能被控制在手中。
    “带上白静斋。”将军沉默了片刻,才道:“他对朝廷很是忠心,而且与樊家多有交往,只要有他在,樊家那边应该不会出现太大问题。我会给樊子期亲笔写一封书信,你们前往樊郡的时候,将书信带过去,亲自交到樊子期手中。”
    秦逍知道此次事件事关重大,如果不能迅速解决,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
    “将军,狼骑那边……?”苏长雨心知当下西陵三骑中,白虎营和樊骑倒还不至于出现太大变故,但驻扎在甄郡那边的狼骑,却显然是最为危险的一支兵马。
    甄家父子被杀,狼骑统领史陵也死在宇文郡,而狼骑定会知道自己又被用作借刀杀人,如此一来,狼骑将士此刻定是处在极度的恐慌之中,在这样的情绪下,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加以利用。
    “我自己去。”将军道。
    长义候被杀,显然让将军感受到了某种危险,脸上也显得凝重起来。
    两人知道将军要思考接下来的动作,正要退下,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即听到有人道:“报将军,孟子墨有事禀报。”
    秦逍听见是孟子墨过来,精神一振。
    “进来吧。”
    孟子墨进来后,见到秦逍,微点了一下头,但脸色却是很严肃,上前拱手道:“将军,北院裴公公到了。”
    将军某头顿时皱起,苏长雨脸色也难看起来,冷笑道:“他倒是来的快。”
    “现在何处?”
    “裴公公手下有人过来禀报,他已经直接去了驿馆。”孟子墨道:“姚都护已经前往拜见。”顿了顿,才道:“他入城之前,并无派人过来通知,进城之后,才派人过来说一声,还说天色已晚,今日不好过来打扰将军,明日一早再过来拜见。”
    苏长雨冷笑道:“他是等着将军去见他。”
    “莫要胡说。”将军道:“长雨,取我衣甲来,我过去见他。”
    “将军,为何非要去见他?”苏长雨道:“他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应该一到城里就该前来向您报到,哪有您去见他的道理?”
    将军瞥了苏长雨一眼,苏长雨顿时不敢多言,只能去取衣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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