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却是晏书珩听过最为触动的一次琴音, 正因质朴粗糙,才有着直击人心的哀伤,有抚慰人心之效。
    “你又在走神?!”
    阿姒的嗔怨把晏书珩从那尸山血海的炼狱拉回人间。
    他袖摆轻展,把她拉入怀中。
    “阿姒,适才‘其四’过后那句话再说一遍,好么?”
    阿姒眼波流转,乜他一眼:“想得倒挺美!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听到就是没听到,我可不会等你。”
    他笑了:“但你还是等了我。”
    阿姒从他怀中出来。
    “我没等你。”
    晏书珩未多解释。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说的等并非此刻。
    而是从前。
    他捧住阿姒的脸颊端,目光很是温柔,眼里只装着她,看得阿姒心中不妙:“你不会想吻我吧……不行。”
    她现在整个人灰扑扑的,此时相吻,也和风花雪月太不沾边。
    晏书珩轻笑着松开她。
    “放心吧,不会吻你。但陈留以北不太平,我们需得先赶往阳翟,路途遥远,委屈阿姒先吃些点心。”
    简单果腹后,阿姒蜷在马车上小憩了半日,但身上黏糊糊的,实在难受,晏书珩俯身轻问:“想洗洗么?”
    阿姒点头,晏书珩鲜少说无用之话,他这样问,便是有戏。她眼里溢起喜色:“看来你有办法?”
    他点头:“骑马可还会难受?”
    阿姒摇头:“被掳这几日他们不停歇地赶路,我都习惯了。”
    晏书珩于是吩咐护卫备马。
    马备好后,众人兵分两路,数百精锐护卫晏书珩,另一拨人则继续驾车跟在他们身后。晏书珩把阿姒抱上马:“扶稳了,若受不住便喊我慢些。”
    马蹄腾空,从空阔的乡野间掠过,风声陡然变得狂烈,从耳边呼呼刮过,夹杂着彼此的心跳。
    心头只剩放肆纵马的快意,血液都在沸腾,浑身只剩原始的本能。
    鼻尖都在发麻。
    什么烦恼都被逼走了。
    跑了半刻钟,马儿在一处水木丰沛处停下,阿姒虽瘫软得不像话,但身上每一寸都是兴奋痛快的。
    晏书珩先下了马。
    阿姒身后没了支撑,她往前一趴,抱着马背畅快地笑出声。
    青年把她捞下马,抱入怀中。
    “你不是不爱骑马?”
    阿姒点头:“从前的确不大喜欢,但今日喜欢。不过你怎知道?”
    晏书珩抱她步入深林。
    水流声越来越近,衬得他声音更清润好听:“在竹溪那次,你让我慢些,我便以为你不爱骑马。”
    阿姒不记得了:“是么?”
    晚霞之下,她看到晏书珩缱绻的笑容,他轻动眉梢:“不记得了?”
    阿姒茫然摇头。
    随即他薄唇张合,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从记忆中勾出。
    “阿姒让我慢着些,别像从前那样,又快,又猛——”
    阿姒顿时想起来了。
    不过是一句寻常话,放在当初没什么,但现在便大有含义。她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晏书珩正好停下。
    “到了。”
    阿姒探出头一看,他们已到了林子深处,下方是潺潺清溪,在霞光下碎玉浮金,淌出旖旎艳色。
    晏书珩把她轻放在石上。
    晚霞很美,不仅因为云霞本身,更因为她平安脱身,阿姒也无心计较别的,出神看着天际:“真美啊。”
    低头时,发觉他已褪下她中衣,在解那些繁复的系带。纵已颠鸾倒凤过,但这毕竟是野外,阿姒不大习惯,拦住他:“我自己来。”
    晏书珩长睫温柔垂下,遮去他眼底的笑:“又不是没做过。”
    阿姒严声纠正:“光天化日,给我放正经些。”
    他抬眼,眼尾被余晖映得绯红,颇有些引人采撷的魅惑:“我说的‘做’是为你洗沐,阿姒以为是什么?”
    阿姒没有回应。脚踝一凉,晏书珩半蹲在她身后,好看的手轻捧溪水,清澈的水被落日映出绮色,从她身上浇过,玉白的肌肤变成淡粉。
    七月半的天儿还热着,溪水浇来非但不凉,还很舒服。
    因有过肌肤之亲,晏书珩动作无比从容自然,力度合宜。
    但阿姒的脸快要烧起来。
    周遭空旷,头顶是天。
    都道万物有灵,此时她深为认同,在这野外,任他帮她擦拭洗沐,手一寸寸从肌肤上擦过时,总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比两月前在马车上还要难堪……察觉想歪,阿姒倏地握住他的手,身子沉入水中。
    她想说她自己来便好。
    但还未来得及开口,玉白长指已欺入软隙,上下揉拭。
    清澈的溪水都变得暧昧,灌入每一处缝隙,反倒是他的动作毫无狎昵,很快便移到了别处。
    简单替她洗过一遍身子和头发,晏书珩把阿姒从溪中捞上来,搂在怀中柔声哄道:“暂且这样吧。”
    阿姒刚被挑乱的气息平下。
    她扭头:“这便洗完了?”
    晏书珩望着她笑。
    “身侧无药,又在野外。溪水寒凉,冷热交加,易生病。”
    也不知他是否话里有话。
    阿姒没说话,晏书珩把她搂在怀中、一件件把备好的衣衫给她穿上,又脱下他外袍绞干她湿发。
    浮沉的绮念沉下。
    怕她着凉,晏书珩把她搂在怀中捂着,唇轻贴她湿漉漉的鬓边,什么也没做,却有交'欢后依偎温存的错觉。
    倒比放纵本身更让人踏实。
    她转过头深深看他。
    晏书珩亦看着她。
    “从今晨你我见面起,阿姒便不时这样看我,想问些什么?”
    阿姒目光流转,看向溪水。
    “没什么想问的啊。”
    有些事,他不愿说,定是因为说出来会让他难受。
    她伸出光裸的脚去够溪水。
    晏书珩安静看着她足尖,倏尔,缓声道:“如你所猜,赵氏是我的生母。而我的生父,则是我名义上的二叔,是当年的晏氏二公子,晏时。”
    他的口吻十分平静。
    阿姒不敢转头看他神情。
    经历过为父报仇的事,她才领悟到有时伪装并非是不信任,而是傲气使然,不愿暴露自己脆弱处,更不愿轻易动了情绪。以旁观者的态度去叙述,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牵动旧伤。
    那日,他成全她的放纵。
    现在她也成全他的有所保留。
    晏书珩替她轻拢湿发:“回晏家时我已近四岁,在那之前的事能记得的寥寥无几。只记得我有个阿娘,很温柔,舅舅待我也很好。只不过阿娘看我时总黯然神伤,舅舅则双眼发亮。
    “日子本也算圆满,可惜,我多了个爹爹。那便是慕容凛,彼时他隐姓埋名,我也是几年前从祖父处看到北燕要员时才想起他。
    “那时的慕容凛是个高大俊朗的青年,待我们不错,还亲自教我练剑。但我不喜欢他。他一来,阿娘虽仍是最疼我,但陪我的时光多少会被他分去些,哪怕只有片刻我亦不喜。半年后,阿娘有孕,也是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每一个孩子都有父亲。由此,我更排斥慕容凛,连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他停下来,阿姒忍不住道:“那个孩子,是元洄吧?”
    晏书珩拨弄阿姒头发,笑得遗憾又狡黠:“我和元洄,身上虽有一半的血是一样的,但也因此注定为敌。纵使没有那次刺杀,也只能成为对手。”
    他一这样笑,阿姒便想起在竹溪时那把她压在栏杆上的青年,从前只认为他是纯粹喜欢捉弄她,但现在得知他对元洄的态度,阿姒思绪开始乱窜。
    这样一对血浓于水的异母兄弟,却对彼此怀着天然的敌意……
    她狐疑看向晏书珩。
    “被我认错时,你便猜到刺客是那个孩子,对吧?带走我,也是因着想和元洄一争高低的缘故。”
    晏书珩好整以暇地看着阿姒:“阿姒不提醒,我险些忘了,你应该是我和元洄之间,除去生母之外最深的联系,我们三个人,真是孽缘啊。”
    他轻触阿姒唇瓣。
    这人又成了当初那个温柔而危险的青年,对她张开网。
    上巳那日他在马车上那一番虎狼之言响彻耳边:“就算你嫁了少沅,夫兄的身份于我而言,非但不会成为阻碍,反倒多了床笫间的快'感。”
    阿姒僵硬地梗着脖子,他说出那句话时,莫非不是在说笑,也并非另有所指!嘴上说着少沅……
    实则暗里指的是元洄!
    还床笫间的快'感?他这正人君子的皮囊下都装了这什么啊……
    阿姒羞恼交加,使了大力气从他怀里挣脱,自己也一脚踏入溪水中,晏书珩迅速揽住她腰肢。
    但为时已晚,两人齐齐坠入溪中,衣衫湿了个彻底。
    晏书珩扶稳她,轻叹:“即便没有元洄,我也会毫不犹豫带走你,何曾是因这样离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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