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青涩的模样让晏书珩语气更轻快:“阿姒很好奇?”
    “我才没好奇。”阿姒小声反驳, “我本睡得好好的, 不知为何隔壁开始砸墙, 简直扰人清梦。”
    黑暗中,晏书珩低声浅笑。
    看来她果真一无所知。
    那些孟浪之言, 也许是随口杜撰, 否则过去连床榻都能玩榻的人, 怎会说出如此单纯的话?
    要么是从前的她在唬人,要么是此刻的她在装傻。
    被蒙蔽的,自始至终只他一人。
    并非只被她所蒙蔽,也被他自己的嫉妒和占有欲所蒙蔽。
    他把阿姒搂入怀中, 温柔的气息像诱人沉迷的罂粟:“阿姒当真以为,隔壁那两人只是在砸墙?”
    他话里时常埋着陷阱。
    阿姒才不接话。
    隔壁声音越来越大, 晏书珩拇指在她耳上揉捏:“对面夜半砸墙,扰人清梦,属实过分, 不如我们也来砸一砸?”
    阿姒嗖地要弹起身,被他轻轻往下按,她忍不住轻踹他。
    “别胡来!”
    晏书珩笑着避开:“想得挺多,我不过想替你捂住耳朵罢了。”
    “接着睡吧……”温热的大掌覆过来,周遭声音倏地小了, 阿姒耳边只余他手掌与她耳朵摩挲的窸窣声,细微的声音因贴着耳朵而无法忽视。
    没来由地, 阿姒很想咽一咽唾沫,她知道自己是在紧张。
    可他手掌边缘贴着她下颚,她的咽喉若是一动,他便会察觉。
    可她最终没忍住,咽了下。
    他按住她耳朵的拇指一抖,隔壁羞人的声音伺机闯入。
    竟是比方才还要狂浪。
    但比起那些声响,更难以忽视的是他手心粗糙的茧。
    以及他滚烫的手掌。
    她从未觉得他的手掌如此的热。
    “夫……”
    一个字还未说完整,阿姒的唇就被他重重吻住了。
    可阿姒并未推开他,她下意识般,默契地张开嘴。
    但并未等来熟悉的舌尖。
    他的吻很重,离去得亦很迅速。
    稍后,她耳上的大手也撤走了,隔壁那两人总算歇下了。
    说不清是放松还是遗憾,阿姒抿了抿湿润的嘴唇,她翻过身去,装作丝毫不受干扰般睡下了。
    月光从小窗照了进来。
    晏书珩侧目望向墙壁上,那里有一道窈窕的身影。
    视线从影子凹陷优美的颈线下行,移到如削玉雕石般的肩头,再往下,影子边缘的弧线骤然下凹,如山谷起伏。
    昨日替她褪衣时不慎一瞥窥见的雪色、夜间心口贴着心口替她取暖时压在胸前的触感、晨时那个迷乱又放纵的吻,和她贴在他腰际的腿……
    零碎的片段,像一簇簇火星子飞来,将他的伪装烧得满是漏洞。
    此时还不合适。
    晏书珩闭眼。
    他握紧双拳,静静躺着,任身上的火苗一点点熄灭。
    .
    次日醒时,寨内一片宁静。
    阿姒迷糊道:“为何如此安静?”
    晏书珩回头,迎上她睡意未散的眼,耐心解释:“许是因为两方正在对峙。此处占据地利,山匪又有朝廷官员作人质自有恃无恐,宜城兵马担心伤了朝廷的官员,亦不敢妄动。”
    他长指随意敲击着床榻,说罢又去探阿姒额头,“身子可好些了?”
    温热指尖贴上,阿姒蓦地忆起昨夜他捂着她耳朵的手掌。她假意整理鬓发,避开他的手,却不慎将簪子碰掉。
    只听到他拾起簪子的动静,却久久未曾递来,阿姒扶着发髻等了许久:“我头发都快散了,你倒是快插呀。”
    话说完她一顿,先红了脸。
    晏书珩这才察觉是她又想歪了,将簪子给她别好,调笑道:“还在想捶墙的事?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阿姒恼羞成怒:“我是在说插上簪子,你别总是想入非非!”
    晏书珩笑笑,“嗯,我言辞不当。”
    无言静坐片刻,阿姒饿了。
    虽不想在此关头添乱,但肠中腹鸣声还是出卖了她。
    晏书珩在她手背拍了拍,起身走到窗口,树下立着个小喽啰,见他招手满不高兴地走过来:“要吃的免谈!当家的说了,越饿着你们,外面的兵越焦心。”
    晏书珩却同他闲谈起来:“听小郎君口音,似是雍州人?”
    愣了下,小少年眼中泛起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你去过雍州?”
    晏书珩自然去过,未入仕前他曾四处游历,即便少年来自别的州郡,他也能说上两句:“十九年前,叔父为保雍州战死,我曾奉祖父之命多次前去祭拜。”
    “你叔父是个好汉,可惜十九年后雍州又没了。”小郎君收下哀伤,“看在你叔父份上,我给你传话。”
    晏书珩谢过他。
    “劳烦小郎君替我问问二当家,他可还记得晏时?”
    小郎君半信半疑地去了。
    晏书珩走回榻边,褪下外袍披在阿姒肩头:“我去去就回。”
    阿姒点头:“小心些,我等你回来。”
    .
    晏书珩如愿见到了二当家。
    汉子这次并未蒙面,他看清了他样貌,确认此人便是殷犁,是他曾多方打听的殷氏旧部,与晏氏亦有渊源。
    刚要开口,肩头多了把刀。
    “有事快说。”
    晏书珩越过刀,看向殷犁:“在下求见将军目地有二,一是想替妻子求些饭食,若将军答应,这第二件才可一谈。”
    殷犁收回刀:“你爱谈不谈,你的女人饿死了也与我无关。”但尽管如此,他仍吩咐小喽啰送去吃食。
    人走后,殷犁打量着晏书珩。
    “你和晏时生得很像,但他话少,说话也不像你那么多弯弯绕绕。可惜晏二公子死了,但死了也好,不必看到十九年前他用命护下的雍州落入胡人之手。”
    晏书珩抬眼,目光笃定:“叔父若在,只会恨自己时日无多,不能拼尽最后全力击退胡虏,而不是眼不见为净。”
    殷犁听懂了他的暗讽。
    他仰面长笑:“大周沦为南周,难道是因缺少报国之士?不,是因皇族世家斗争无休!权柄在尔等手中,只是稳固地位的工具,而非保家卫国的剑!”
    他目光像利箭,仿佛要穿过晏书珩眸中,把他真面目逼出来。
    这是一双锐利而坚韧的眼。
    透过这眼眸,晏书珩似乎望见了十九年前,大周破碎的战旗插在战死将士的尸骸上,彼时这双眼的主人尚是少年,率数千兵马迎向胡人数万铁骑时,眼神定比现在还要坚毅。
    他的叔父晏时,亦是如此。
    晏书珩收回目光。
    殷犁亦转过身,语气平静:“我少年时蒙你叔父赏识,念在故人份上,我会送你们离开,但贡品,我不会还。”
    晏书珩倒不意外,之前他派人打探过,山寨中有两位当家,大当家仁厚但能力不足,负责镇守主寨和安置流民中的老弱妇孺。而殷犁为了掩人耳目,也为震慑众山贼,做出暴戾嗜杀的模样,带着众山匪在外掳掠,实际上他所掳掠的都是些士族富户,杀的也都是恶人。
    他颇赞许却也遗憾,“贡品若是能让那些流民过得更好,不要也无妨。可胡人一日不逐,未来,流民还会有十万、百万,将军又能收容多少?”
    殷犁不耐烦了,目光冷厉:“你莫要以为仅凭你叔父当年的知遇之恩,便可拿捏我。若你执意不走,我便要取你项上人头,偿还殷家家主的救命之恩!”
    晏书珩不以为然:“若真忠于殷氏,将军为何在殷氏谋反前夕借伤退隐,难道不是不愿被殷氏利用?”
    殷犁目光一暗,他说对了。
    十九年前,胡人进犯雍州,周军节节败退,朝廷欲求和,晏时坚持不撤兵,重用他这初出茅庐的少年。
    两人一道以少胜多击退敌军,晏时却也因此战死,死前嘱咐他勿忘初心。他的确没忘,可朝廷担心晏氏功高震主,世家怕晏氏因此一战一家独大,联合起来反对他们继续收复凉州。
    朝廷许了殷犁功名利禄,却不用他上阵杀敌。他年少气盛,一气之下落草为寇,游走在雍州一带,与那些侵犯边境的零散胡人作战 ,期间触及了一些世家的利益,被世家派出的刺客袭击,奄奄一息时为江东殷氏的人所救。彼时的殷氏家主,称自己亦有驱逐胡虏之志。
    殷犁成了殷氏的人。
    可他错了,在世家眼中,兵权与家国无关,更多与权势有关。
    他看出殷氏要借小太孙把持朝政,不愿沦为世家斩获权势的刀剑,也对局势失望,这才就此隐匿。
    晏书珩望着幽深群山。
    “权势虽为高洁之士不齿,但若无权势,纵天降英才也寸步难行。将军以为落草为寇便没有尔虞我诈了么?”
    他把那个贼寇射杀马匹,称是受二当家命令,借残害马车中的世家弟子来给新城世家惹麻烦的事说来。
    殷犁脸色慢慢变冷。
    晏书珩观他神色,猜出这道命令大抵与那“仁厚”的大当家有关。
    但说太多反倒适得其反,他点到为止,随即将所谋之事告知。
    殷犁盯着他:“你要收编残兵,当真是因为想承袭晏时遗志?”
    殷犁不是朝中那些文臣,冠冕堂皇的话反易令他厌恶,晏书珩便直言:“将军赤诚,在下便也坦诚。养兵不易,出于惜才之心,我惋惜那些兵将;出于朝局考虑,无论是皇族、还是包括晏氏在内的世家,都需平衡祁家兵权,以图稳定;至于我个人,除去承袭长辈之志,亦有私欲,不想手无实权,受人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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