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着教皇塔大门,仅有的几位教皇骑士团成员为这场篝火晚会开了个好头,他们取下佩剑,异口同声地说着“以舞剑助兴”,便跳下了场。
    在路禹的认知当中,当有人要在其乐融融和谐无比的气氛下舞剑,八九不离十是要搞事,历史上这样的经典桥段着实不少。
    然而这群壮硕魁梧的大汉显然没有“意在沛公”的想法。
    他们两两分队,锋利的佩剑舞出一片残影,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很难想象这是一群平均实力在四阶徘徊的人磨砺出的技巧,他们的手是如此稳定,好似即便在手腕绑上巨石,依旧能写意地以巧力挽出一道道危险而迷人的剑花。
    没有乐器,观众们下意识地用手有节奏的打着节拍,伴随着众人缓慢地提速,骑士团众人舞剑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他们在起舞。
    锃亮的剑刃反射着篝火的暖光,一道道弧光环绕在他们周身,他们的动作幅度巨大,利落而有力,舒展开的身体被火光勾勒出的坚硬线条,令他们犹如一具具正在活动的雕像。
    剑锋相击时他们不断抖动手臂,让剑刃颤动,舞剑也在这一刻变成了斗剑。
    他们以惊人的剑技操纵着佩剑,剑尖不断碰撞,擦出一连串火花,照亮他们坚毅的脸,完全专注其中的他们达到了忘我,以妙不可言的“舞姿”引得大家赞叹连连。
    劳伦德带头鼓掌。
    璐璐和路禹目瞪口呆,听到耳旁掌声响成一片这才赶紧混入其中。
    长期钻研魔法的璐璐对于武技只有书面上的认知,自她成名以来也未曾与顶尖武者交战。
    跟随璐璐的路禹对武技最大的认知来源于罗耶,这是一个把刀用得出神入化的人,他每一次挥砍都给人披星斩月的意象,行云流水的拔刀与收刀让人怀疑自己的手是不是练十年,百年都做不到。
    璐璐脸上的赞叹之色忽然消失了,她开启了许久不用的聊天室。
    “这样的武者,同位阶魔法师有太多的办法杀死。”
    没有炫耀魔法强大的意思,身为天才魔法师,璐璐心情复杂。
    路禹心领神会,鼓掌时又加重了几分气力。
    魔力潮起,世界步入全新的时代,魔法师也将迎来锐变。
    武者又该何去何从?
    他们不断的磨练技艺,以时间、汗水、鲜血换取进步。
    机械枯燥,日复一日地练习只为出手时一击制胜,与魔法师战斗时拥有一丝胜算。
    对于武者,世界是残酷的,他们引以为傲,并赖以生存的技艺在不断变更的时代中愈发无力。
    “近身更有优势”只是一句笑谈,当武者不断锤锻身躯,获得了惊人爆发力,拥有了足以躲避魔法的身法之后,他会惊讶地发现,魔法师释放了护盾,拿起了卷轴,穿着附魔的铠甲。
    当你拼尽全力将身躯压榨到极限,你有自信让魔法师只拥有一次施法机会后,武者们则会发现,魔法师一击足以解决战斗。
    你为了这一击耗费无数光阴血泪,忍受无尽的痛苦与折磨,而魔法师只需要吟唱咒语。
    当同位阶的武者必须做好以命换命的准备才能在对战魔法师中赢得一丝胜算时,武者已经输了。
    魔法师对工匠技艺的封锁扼住了武者的咽喉,金铁打造的武器可以以技艺加持斩破魔法,却没有资格更进一步。
    当时代的滚滚浪潮席卷而来时,那些微弱的坚持,面对浪潮的不忿,发自内心的不甘的怒吼注定被淹没。
    它从不为任何人的意志所转移。
    路禹不知道武者未来的道路何在,此刻他只希望自己的掌声能让这些努力坚持的人觉得“值”。
    正如他和欧尔库斯没有放弃召唤一般,愿意坚持的人不应被人取笑,虽然傻,但是值得尊重。
    晚会仍在继续。
    厨子们操着一口破锣嗓唱着圣歌,劳伦德听得哈哈大笑,甚至把塞拉拉到身边,说:“你当初要是唱成这样,我一定不会把你带走。”
    老实说,抛开晚会和劳伦德的评价加成,路禹觉得这群厨子合唱杀伤力约等于六阶……
    仆人们大多老实,没什么特殊的手艺,于是现场为劳伦德表演了擦盘子竞赛,打扫竞赛等经典节目。
    劳伦德一直在笑,对于每个主动展示自己的人他都大加鼓舞,猫荆也会适时地送出银币以示嘉奖。
    等到晚会结束,猫荆搀扶着劳伦德回房时,他仍在赞叹着大家今晚的活跃。
    路禹跟在后头,笑着说:“不如明晚让塞拉唱个圣歌吧,您一直夸她歌声迷人动听,可我们一次都没听过呢。”
    路禹的提议让璐璐不断眨巴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路禹,迟疑了一会,她附和:“确实没听过……自从塞拉自顾自跑来找我玩起,我就没听她哼过歌。”
    雾妖直接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在路禹的教导下,她还会变成省略号和感叹号。
    塞拉神色如常,似乎不打算接话。
    劳伦德坐在床边,咳嗽着说:“你有好些年没唱歌了,还能唱吗?”
    塞拉说:“能倒是能……”
    劳伦德瞄了路禹一眼,露出一个得意的小表情:“那就唱吧,大家都想听,我也是。”
    塞拉很无奈,她只得点头。
    劳伦德身子微微倾斜,还在和路禹对视的他眼睛忽然黯淡了下去。
    意识到不对,路禹一个健步冲了上去,接住了径直栽倒的劳伦德。
    劳伦德嘴巴微张,瞳孔猛地放大,手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异常僵硬,呼吸急促且不稳定,如同触电般的颤抖一下接着一下。
    一切发生得很突然,正在铺床的猫荆第二个来到了劳伦德的身边,配合着路禹将他抬上床。
    雾妖一溜烟冲了出去,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位医生。
    看见劳伦德的模样,医生不敢怠慢,此时的他们就是房间的主宰,除了猫荆之外所有的人都被请出了门,留下足够他们施展的空间。
    无数次踏足,推开的那扇梨黄色雕花大门隔绝了内外,路禹坐在椅子上,腿焦躁地抖动,房间内每有较大的响动他便立刻将低垂的头抬起,久久的注视着那扇门。
    塞拉的脸看不出表情变化,她抱着手,倚着墙,视线透过窗外望向了远处,不断轻点自己手臂地食指出卖了她内心的焦虑。
    璐璐抱着雾妖坐在路禹身旁,忧心忡忡的两人与路禹的动作出奇地同步。
    这一次远比之前劳伦德的遭遇还要凶险,上一秒仍在和路禹打趣的他骤然间失去了意识,宛如灵魂被一双大手攫走。
    昏暗的天空泛起一抹柔和的白,晨曦驱散了笼罩在大地上的黑暗。
    走廊通道后方,早起的仆人跪了一地,他们双手紧握,颤抖着祷告。
    此时整座教皇塔只剩下了厨师仍在工作,劳伦德曾说过,没有什么能比饥饿时吃一顿饱饭更幸福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魔法治疗方案和传统医术都应该有一个结果了,然而门扉依旧紧闭。
    厨师们用颤抖着手推着小车将一份份早餐送到众人手中,他们不断重复着劳伦德说过的那句话。
    “没有什么能比饥饿时吃一顿饱饭更幸福了。”
    “大家都饿了吧,先吃点吧……”
    有塞拉带头,大家开始一口又一口地进食,今天的早餐很美味,这两位已经获得了路禹领地门票,要值完最后一班再离开的厨师手艺很棒,只不过喉咙堵得厉害,没人称赞。
    门忽然打开,一双双眼睛立刻聚焦在推门而出的医生身上。
    路禹站了起来,他注视着医生的嘴唇,害怕听到“尽力了”之流的话。
    “塞拉,去请人偶师吧。”或许是太过疲惫,医生没有用敬语,声音也在颤抖。
    医生说完后再度关闭了大门。
    路禹想要抓住塞拉的手问一问为什么要找人偶师,而不是其他医生或者魔法师,但是塞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下意识地认为人偶师预示着为劳伦德死后的尸体做一些提前准备,痛苦地捂住了头。
    好在璐璐在聊天室里提醒了他,人偶师流派的另一个特点。
    教国最出众的人偶师,绰号“蜂巢”的中年男人匆匆赶来,这个信教颇深的人穿过走廊众人时身子仍在颤抖,他身后跟随的那个,表情麻木,动作机械的男人则如同僵尸。
    璐璐实在忍不住,在蜂巢路过时说:“请您一定要救救教皇……”
    蜂巢转过头,脸上的苦涩收敛了起来。
    因为目之所及,望着他的每双眼睛都闪耀着希望的光辉。
    蜂巢点了点头:“我会尽力把教皇大人从光辉之神手里抢回来……”
    这句足以被认定为亵渎的话语无人觉得不妥。
    病房内,精纯的草木属性魔力不断地在床铺上交织,那些充满生机的力量维持住了劳伦德身体的活力。
    两位医生几近虚脱,两度吐血,如果没有猫荆的魔力支持,以他们的力量甚至无法完成这个缜密的法阵。
    这是他们能做到的极限。
    已经被榨干的两个医生望着蜂巢,悲戚地说:“能做的,我们都做了……”
    “如果可以,我愿意把我的生命注入教皇大人的体内……可是衰老避无可避……”
    “光辉之神,你真的要夺走教国的一切吗……就不能再给教皇大人一些时间吗……哪怕一些就好……”
    蜂巢将手放在随行的人偶身上,深呼吸,以魔力触发机关。
    两个医生虚弱得腿不住的打颤,但是在这一刻,他们还是扶着墙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道了蜂巢身边。
    构成人偶表层皮肤的素材开始一点点地脱落,露出了仍在跳动的心脏,以及运转完好的部分器官。
    人偶师作为魔法师流派中逃避衰朽的先驱,最终目的便是以更换零件或是更换躯体与意识的方式完成一次又一次地“重生”。
    克洛伦斯受限于时代,即便早有构思,但却无法实现,只能以意识分裂的方式躲避于论或之中,而这一切都基于他寻找到了月刻结界这样一个魔力浓度远超外界的特殊地点。
    现实魔力下,以制造“生命”为目的的人偶师们迄今为止仍未有过突破,不过更换零件……蜂巢成功过。
    他在征得家属同意之后亲手为一位农夫换了肾脏与手臂,这最终让农夫多活了近一年,才死于肾脏的坏死。
    之后的每一次,蜂巢都在失败。
    尚未总结出足够经验与规律的蜂巢如今要面对的是那位曾经夸赞过他的教皇大人……
    蜂巢剧烈地喘息着,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
    “黑衣修女大人……您应该知道风险……我……我……”蜂巢浑身颤抖,望着病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劳伦德,他哽咽了,“您做好准备了吗?”
    即便知道如果尝试失败,自己日后很可能会被疯狂的教徒,失控的愤怒牵连,蜂巢仍是义无反顾地问出了口。
    只要猫荆愿意尝试,他愿意为教国挽留他们的光辉!
    无非是用自己的未来做赌注罢了,他赌了!
    猫荆深情地凝视着劳伦德,许久,她做出了决定。
    “拜托你了。”
    说完,猫荆俯下身,轻轻在劳伦德已经失去弹性,松垮的脸上吻了一下,而后是干涩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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