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穷寇莫追
    卢象升想退,也要看张顺等人答应不答应。战场撤退本来就是高难度战术动作,多少名将都在撤退过程中变成了大溃败,被人追杀几十里,损失惨重。
    卢象升对此心知肚明,可是却没有办法。本来他带来的官兵战斗力很普通,结果又被张顺、“闯将”以有备打无备,顿时官兵就陷入被动之中。
    本来卢象升还心存侥幸,觉得冲是来的“贼寇”战斗力未必能行,只要自己牵制住敌人片刻,官兵重整阵型之后,还能再战。
    如今卢象升分别和“闯将”、“一只虎”、陈长梃、悟空四人交手之后,发现对面颇有章法,却是不是“卢阎王”之流所能比拟,便知道官兵已经陷入到一场大的危机之中。
    若是卢象升等人继续战斗下去,很可能最终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明年今日便是他们的忌日。
    卢象升这个人按照后世的看法,十足是个“傻子”。自己当将军,反倒和士卒一样同甘共苦,打仗的时候反倒自己带头冲锋在前,后退的时候自己亲自率众殿后。
    但是,正是因为他亲力亲为,反倒能得军心。本来以这般官兵的素质,一旦撤退就会兵败如山倒。结果卢象升亲自带人殿后,命令总兵梁甫、参与寇从化率军撤退。
    张顺和“闯将”的兵力并不足以短时间吃掉如此大股的官兵,便只好放弃官兵主力,反倒将卢象升等人团团围住。
    卢象升左冲右杀,勇不可当,却依旧走脱不得。总兵梁甫回头一看,不由大惊,连忙喝道:“卢廉使为我等断后,我等岂可弃他而去?有敢于赴死者,且随我前去救他一救!”
    卢象升甚得军心,没想到总兵梁甫一呼百应,众人纷纷愿跟他前去营救卢象升。总兵梁甫见军心可用,不由大定,便亲自率领大军又杀了回来。
    张顺和“闯将”黄来儿见到的官兵无论强弱,基本上没有遇到过主动相互援助之辈,顿时也被总兵梁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个不小心,将让他把卢象升救了出去。
    “闯将”见卢象升既然破围而出,担心兄弟们损失严重,便对张顺说:“事不可为矣,还是穷寇莫追为好!”
    张顺听了反对道:“根据‘卢阎王’所言,太行山以东唯有左良玉和卢象升罢了,若是我们不趁机击败卢象升,等到他恢复过来,下次再战,我们未必能胜过他了。如今左良玉处于河南,无暇北上,卢象升又新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不趁此机会消灭卢象升,以后哪里还有这种机会呢?”
    “闯将”黄来儿听了张顺的话,一琢磨还真就是这个情况,便同意了张顺的意见,双方便带着大军死咬着卢象升部不放。
    卢象升部不敢恋战,又不敢不战,只得且战且退。
    张顺便把正从地上捡起自己宝贵虎筋弓的陈长梃喊来,命他带领麾下骑兵充作斥候,探查卢象升东西和附近军情;命令刘成带领骑兵死死的缀在卢象升队伍后面,伺机咬上一口。
    而张顺和“闯将”则率大军殿后,一旦追上了卢象升,就发起战斗。
    张顺这一招简直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把卢象升折腾的烦不胜烦。地形有利的时候,卢象升想战,又找不到张顺主力所在;地形不利的时候,卢象升想走,又被刘成骑兵骚扰的够呛。
    卢象升虽然武艺高强,可是浑身是铁又能捻几根钉?整个队伍的战斗素质本来就不甚高,最开始遇到贼人的时候,还差点自行溃散。如今能够且战且退,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卢象升也没有其他太好的办法,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总兵梁甫、参议寇从化见事不可为,便对卢象升说道:“卢廉使,贼人狡猾凶残,如狼似虎。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会全军覆没了。天下没有谁都行,唯有不能没有卢廉使。不如留我们断后,你赶快去顺德府求救兵去吧!”
    卢象升闻言怒道:“顺德府不过有一处守御百户所而已,且不说这百户所能不能战,即便能战也不过百人而已,能当得什么用?且不说卢某不愿抛弃尔等,即便卢某做下来如此之事,日后朝廷哪里还敢信任卢某用兵?若是卢某不再掌兵,尔等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他日卢某欲为诸位报仇,亦不可得也!”
    总兵梁甫、参议寇从化等人见卢象升神情坚决,不由大为感动,便建议道:“贼人骑兵众多,我军步卒众多,不论我等如何退却,贼人皆能追击而来。若是久了,我军疲惫,必为贼人所趁,俱不得走脱。不如趁我军体力犹在,选取险要之处守之,贼人伤亡过大,自会退之!”
    卢象升一听,便知其中风险,若是贼人将他们死死困在那里,周围又无援军,岂不是自蹈死地?可是卢象升也没有办法了,要么拼死一搏,要么慢慢失血而死,总归都要死,拼死一搏犹有一线生机。
    想到此处,卢象升也发了狠,对众人大声喝道:“我乃按察使卢象升也,素有剿灭贼寇,安定天下之志。练兵以来,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以求让大家能够功成名就,富贵还乡。”
    “不料卢某志大才疏,初次用兵,竟遭此大难,实在愧对三府乡亲父老。如今贼人紧逼,我等退无可退矣,愿率诸位战死于此,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总兵梁甫、参议寇从化和游击将军董维坤闻言大声应和道:“卢廉使不怕死,我等亦不怕死。卢廉使乃岳飞再世,武曲下凡,当渡此劫难,为天下开太平!”
    其他士卒见此也纷纷大喊道:“愿随卢廉使效死!”
    卢象升见士气可用,列阵与在附近一座小山上,以待张顺、“闯将”的队伍。
    那刘成率骑兵至此,见官兵阵容整齐,士气高昂,不由大吃一惊。他不敢擅自行动,便连忙使人报告与张顺。
    过来一段时间,张顺和“闯将”便率领大军赶到,见官兵果然阵型雄壮,旌旗蔽日,张顺和“闯将”也不由大为头疼。
    第215章 真与假
    正所谓“穷寇莫追”,冷兵器作战,和热兵器时代的战争有所不同。由于冷兵器作战效率较低,常常双方厮杀了一日,也未必占上多少便宜。所以冷兵器时代最重士气,士气高昂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士气低落则一触即溃。
    只有一方溃败,一方追杀的情况下,才能出现较大的交换比出来。如果一方穷追不舍,使得对方走投无路,拼死一搏,往往反而会给追击方造成很大损失,甚至胜负易位。
    如今张顺眼见这官兵想要搏命,也不由头疼的紧。不过好在周围理当没有其他援兵,自己等人可以慢慢困死此人。
    想到此处,张顺便对“闯将”笑道:“这卢象升果然是个书生,迂腐至极。他一身好武艺,若是他要逃命,我等却是制他不住。如今他竟自蹈死地,坐困山头。我等只需死死围困住此人,调来大炮轰击,任他三头六臂,也华为齑粉矣!”
    “闯将”见官兵齐整,不想无故折损弟兄,本来便有了退意。只是他听闻张顺一番言辞之后,便稍微安了安心道:“若是易攻,黄某便随小兄弟做了此人;若是骨头太硬,一时间啃不下来,到时候休怪为兄退却了。”
    “我等义军出陕西,入山西,过太行,皆为活命而已。争狠斗勇,非我等意愿。天下官兵何其多耶,若是个个如此难啃,我等伤亡过大。恐怕不等官兵过来围剿我们,我们自己便死绝了!”
    张顺知他有了退意,心中暗骂了一句“小农意识,革命不坚决”,便连忙保证道:“黄兄放心,我‘擎天柱’斩山西巡抚宋统殷,破宣大总督张宗衡,天下震动,岂会如此不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便是!不会白白让大伙折损了人马。”
    “闯将”闻言才松了一口气,其实却不知这不过张顺用来安慰他的言词罢了。依照张顺的心思,奉后世管理员兵法为秘籍,伤敌十指,不若断敌一指。若是直接覆灭了卢象升,强似打上十场百场胜仗,只是此番言论不可照实说给他听便是。
    张顺与“闯将”率队将那卢象升团团围住,准备等待李十安的火炮到来便进行攻击。结果义军还没发起进攻,卢象升反倒等不及了。
    原来卢象升深知附近只有自己等人这一支军队,除此之外别无援军。若是被张顺等人围死了,哪怕义军攻不上去,只需围个数日,官兵缺水缺粮,便不战自溃了。
    卢象升这次又亲自带队,借助着山坡的高度优势,拼命的向山下发起进攻。
    卢象升选择的突破地点正好是“闯将”部所在,本来官兵与义军人数和战斗力差距就没有特别大,前番只是张顺与“闯将”打了卢象升一个措手不及而已。
    如今卢象升率队困兽犹斗,顿时“闯将”就顶不住了。特别是卢象升武艺高强,力大无穷。“闯将”将“一只虎”和“捷轩”都派了上去,还被卢象升打的节节败退。
    这时候“闯将”念起了“翻山鹞”高杰的好,心中不由浮起了:若是“翻山鹞”在此……可是想起“翻山鹞”就想起了邢氏,心中又泛起了恶心。
    “闯将”怀着复杂的心情,又亲自率队冲了上去,和“一只虎”、“捷轩”一起抵住卢象升的进攻。
    卢象升立刻感到阻力变大,官兵的进攻被遏制住了,心中不由焦急起来。没想到这时候总兵梁甫、参议寇从化也带兵冲了上来,竟是一副要么玉石俱焚,要么打穿包围圈的架势。
    “闯将”等人顿时怂了,之所谓“一夫拼命,千夫易辟”。并不是这一个人勇敢,而其他人胆怯,只不过是一个怀着必死之心,而其他人却不愿白白死去罢了。
    如今卢象升等人便是前者心态,“闯将”等人便是后者心态,结果这一拼命,便一方漏了怯,卢象升部顿时破围而出。
    张顺那边正与游击将军董维坤战作一团,见卢象升要跑,不由大急。不曾想本来平平庸庸的董维坤这一刻突然发狠,竟是死死缠着张顺部不肯撤退。
    张顺部一时间抽不开身去追击卢象升部,竟眼睁睁地看着卢象升击穿“闯将”防线,一路西去。
    这时候“闯将”自觉失了颜面,可是又不想逼迫卢象升过甚,便转过身来,和张顺一起将那游击将军董维坤包围起来。
    张顺知道这时候埋怨“闯将”也无甚用处了,两人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整个思维和手段天差地别。
    以“闯将”为首的义军并非把官兵看做敌人,他们只是为了求活而已,官兵只是他们求活路上,干扰他们劫掠,影响他们生存的要素之一。
    而张顺虽然兵少马弱,却是以夺取天下为第一目标。所以从他的角度来说,官兵杀一个少一个,官兵损失一部少一部。总之,水滴石穿,总有一天自己和官兵会强弱易位,然后北灭满清,南灭残明这才是自己的最终目标。
    双方的出发点不同,自然得出不同的结论出来。张顺深知事情不可强求,只得遗憾的叹了口气,下令劝降游击将军董维坤。
    结果那董维坤笑骂道:“小小癞蛤蟆,好大的口气!老子命为卢廉使所救,如今还给卢廉使便是,尔等宵小休得辱我!”
    张顺没想到卢象升竟有如此魅力,竟得他人效死。便对左右说道:“此乃真英雄也,厚葬了吧!”
    这时候李十安的火炮已经赶了过来,便竖起火炮对官兵轰了起来,董维坤亲自带队试图冲杀出来,都没有成功,最终死于炮火之下。
    张顺一边命人安葬了游击将军董维坤,一边劝说“闯将”和自己等人前去耀武扬威一番。结果“闯将”以需要回西山收拢“卢阎王”麾下人马的理由拒绝了。
    张顺便命令麾下多张旗帜,率队前往临城县城。果然那卢象升等人没有走远,已经溃退到临城县城。
    张顺自知麾下人少,“闯将”部人马又没跟来,不能强攻。便命陈长梃骑马赶到城下耀武扬威地喊道:“我乃大明直隶按察使卢象升也,今追西山逆贼‘卢阎王’于此,哪个胆大,竟然放贼寇入城?待明日我向朝廷参上一本,定让他全军老小以谋逆大罪处置!”
    顿时临城上下闻之,人心浮动,竟是一时间不能分辨真假。
    第216章 卢象升的麻烦
    临城县城百姓都被张顺这一番操作搞得晕头转向,到底哪个是按察使卢象升,哪个是贼寇“卢阎王”,谁也不敢断言,是以城中闻言顿时疑神疑鬼。
    卢象升哪里知道张顺前番有这种操作,他得到这个消息后,还笑道:“雕虫小技,也敢板门弄斧?卢某为官多年,人尽皆知,天下人只会清者自清!”
    县中属吏闻言皆眼观鼻鼻观心,反正您说啥就是啥,神仙打架,不要殃及无辜即可。可惜卢象升哪里知道其中门道,在他看来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没有半点用处,他根本没把张顺的谣言当回事儿。
    张顺等人耀武扬威一番,见临城防守严谨,自知麾下兵少,无法攻城,便率兵退了回去。
    张顺回到了西山,“闯将”黄来儿早已收编了“卢阎王”麾下大批人马。好在“闯将”行动虽早,麾下文职人员不够,还未收拢整编完毕。
    张顺这时候才连忙将张慎言、徐子渊、李信等人派了出去,收拢士卒,进行整编。
    这些流民贼寇之中,大多数都是从山西逃难而来的灾民。他们以家庭为单位,携带大量老弱妇孺。到了最后,张顺收拢了四五千人,其中青壮也不过千余人罢了,余则皆是老弱妇孺。
    张顺看着下面这么多“累赘”,顿时觉得牙疼。张顺之所以走精兵路线,就是因为粮食太少,不足以养活这么人口。可是如今看着下面这么多嗷嗷待哺的活人,张顺还真下不了狠心,将这些老弱妇孺全部驱逐出去。
    张慎言饶有兴趣地看着张顺,也不言语。只有那李信生怕张顺将这些人驱逐出去,任他们自生自灭,便谏言道:“主公,父父子子、夫夫妻妻乃人伦纲常。若是拆散家庭,毁灭人伦,是为不仁,必不能久。”
    “我固知主公有志于天下。夫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千万人之天下。人人皆有父老幼子,是为家也。所谓‘家国天下’者,其家为国之本欤。无家则无国,无国则无天下矣。愿主公行天下纲常,其取天下易如反掌也!”
    李信这番言论其实却是古代传统认知,认为父子、夫妻之间的伦常是一个家庭的根本,一个个家庭乃是国家天下的根本。若是再添加上君臣和仁义礼智信五德,便是三纲五常,家国天下。
    张顺作为后世来客,自然对此嗤之以鼻。可是他作为后世灵魂,出于对生命的尊重,自然不会将这些人驱逐出去,更何况若是驱逐了别人的父老妻子,难道还能指望别人给自己卖命吗?
    想到此处,张顺便笑道:“李兄却是多虑了,我虽非大仁大义之辈,亦非凶残之徒。这许多老弱妇孺,皆是别人父母妻子,我何能任其自生自灭也?”
    “若是他们不跟随与我,生死由命,我倒是可以假仁假义一般。如今既然随了我‘擎天柱’,我理当为其谋食便是!”
    李信闻言大喜,连忙拜称张顺“仁义”。那张慎言见张顺既然收留了这些人员,便谏言道:“将军,前番我等与‘闯将’、‘紫金梁’等义军交往,我去其营中观察,见其皆设立‘老营’,以安置营中父老妻子。”
    “以吾观之,犹显编制粗糙。不若将‘老营’再分为三小营。一曰妇壮营,可以浣洗缝补之用;一曰童子营,选十一二岁少年,教以文武艺,不过三四年便成主公心腹;一曰老弱营,凡不能劳动者皆编于此,只做丁壮羁绊之用。”
    “此三者皆编制在册。平日行军,三者皆在一处,互相扶持。若有任务在身,则按名册点兵,依法施为便是。”
    张顺一听,张慎言这番建议倒是一个好办法,便命令张慎言带领李信前去办理此事。
    诸事已毕,张顺随“闯将”黄来儿等人一起屯据西山不提。
    且说那崇祯皇帝早朝,听闻革臣启奏道:“兹有临城县县令上疏弹劾直隶按察使卢象升,其嚣张跋扈,不待勘验印信,射伤县令,破城而入。骚扰百姓,搜刮军资,罪无可恕!”
    崇祯闻言,面无表情地说道:“诸位爱卿议一议便是,回头呈上来!”
    诸位大臣闻言闻弦而知雅意,当此之时天下纷扰,当以剿灭流寇为重。个别将领嚣张跋扈,杀良冒功,骚扰州县都不甚要紧,只要忠心任事即可。
    于是大伙一合计,便议出“下旨责切一番,如有再犯,定罪不饶”的章程。崇祯皇帝看了,朱笔一批,便着人携带圣旨,赶往大名府去了。
    此时卢象升刚刚在西山大败,退守临城县城。然后等了数日,见贼寇离去,才率队返回大名府。
    结果卢象升前脚刚到大名府,后脚宣旨太监便赶到了。卢象升一听有圣旨,心中还颇为忐忑。他自觉西山战败,有负圣恩,本来准备整顿兵马,下次再战,结果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圣旨便下来了,也不知有何话要说。
    只听得那宣旨太监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剿匪安民乃为官之责;尊制守法乃人臣本分。兹有直隶按察使兼整饬大名、广平、顺德三府的兵备卢象升,自任职以来,练兵多年,不闻有剿匪之用;行军多处,有骚扰地方之失。今有临城县县令弹劾你射伤县令、破城而入、嚣张跋扈、搜刮军资。朕命你静思己过,安心剿匪。以后不得再犯,如若再犯,定罪不饶!钦此!”
    卢象升一听,一头雾水:你崇祯虽然是皇帝,可是也不能信口雌黄啊?我卢象升军纪严明,有岳飞之风,何时有射伤县令、破城而入、骚扰地方、搜刮军资的行为了?
    卢象升闻言大为不服,便立刻写下疏椟以自辩,同时提出临城县县令守土有责,不但丢了临城县县城,已经为贼所杀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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