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灼钰抱紧怀里的手炉,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垂睫跟着旁人出去。
    踏出暖阁,寒风覆满全身。
    可怀里好暖和。
    少年缩着脖子,拼尽全力地抱紧手炉,他活了整整十七年,从未有这么一刻,如此开心。
    真好。
    真希望一直和姜姜这样下去。
    没有任何人打扰。
    ……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第177章 巡察使6
    灼钰在姜青姝身边的那段时日,是他觉得最安谧的日子。
    他每日只需要认真地看书,等她下朝,有时候他等她等得无聊,去御花园采了一堆花来放在她的殿中,紫宸殿的宫人见了齐齐变色,但她看见了却没有斥责。
    灼钰就很开心。
    邓漪捂着额头叹气:“侍衣这样不合规矩,陛下不说你,是因为之前有个人也……算了,侍衣如果真想哄陛下高兴,不妨和臣学着沏茶吧。”
    灼钰:“好。”
    少年又开始主动学着煮茶,他本来什么都不会,在她身边以来,却学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从前低贱如泥的人,本该跪在雪地里无人理睬,如今却穿着华服在宫殿里行走,甚至被允许在她忙碌时给她奉茶。
    她见了,颇有些意外。
    她赞赏地朝他笑笑,灼钰就很开心。
    眼前的少年是一副驯服顺从的样子,越是一张白纸,越是容易被捏成适合宫廷的样子,而不是那样格格不入、锋芒毕露,周围的人也不会说提什么反对的意见。
    姜青姝有时看着他,会想起阿奚。
    当初阿奚陪她的时候,所惹的非议极多,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秋月向昌都不太喜欢他,邓漪也说他太会招惹麻烦,有他在,宫人天天都战战兢兢,就怕他又带她干什么坏事。
    灼钰很合他们心意。
    因为灼钰受过不公,姿态卑微。
    如果,阿奚长久留在宫中选择妥协,当他不再受到指责,就成了现在的灼钰。
    同样的喜欢,阿奚的眼睛里还有江河湖海、自由和侠义,灼钰的眼睛里却只有她。
    姜青姝喝完了他奉的茶,说:“很好喝。”
    灼钰一愣,随后兴奋地抱着托盘,咧开嘴朝她笑起来,唇红齿白,明澈鲜活,还透着一股天真的憨意。
    “我……再去……倒一杯。”
    少年飞快地跑没了影。
    他听话,温顺,像一只乖乖依附于她的金丝雀、菟丝花。
    而且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喜欢当姜姜身边的菟丝花。
    姜青姝批奏折,逐渐允许他在一边倒茶研墨,并没有像提防其他侍君那样提防他。
    从前总是在她身边的那两个大臣,好像突然也不出现了,灼钰听到她和其他臣子提及,有一个似乎是被派到地方去了。
    “裴朔此番去山南东道巡察,如果事情有变,则可能关乎到……兰君的父亲。”郑宽这样说。
    垂睫研墨的灼钰一顿,悄悄抬头,看到女帝神色未变,只是继续提笔写着什么。
    她边写边道:“燕博易是个能臣,但若经不起查,该换人时朕也只会秉公执法。但朕派裴朔去,势必引起他们警惕提防,朕这几日召幸燕荀,也是让他打消疑虑。”
    麻痹对方,让对方觉得皇帝是偏向自己的。
    不过她这一番宠幸燕荀的行为,委实让有些看不透局势的人着急起来,听说赵澄最近有些针对燕荀,也多亏有个更惹眼的燕荀做靶子,倒是没什么人先针对灼钰。
    郑宽笑道:“陛下圣明,臣最近让户部倪侍郎查了山南东道那边上报京城的条目,的确看不出什么纰漏,甚至过于完美,如若这其中真有猫腻,陛下不处置则后患不小。”
    郑宽这样说着,还看了灼钰一眼。
    灼钰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墨条。
    真好。
    姜姜也不喜欢燕荀,那他至少是比燕荀强的吧。
    灼钰的政略飞快增长。
    【当前灼钰政略:70】
    可惜,这样毫无打扰的日子,在皇宫里终究不会太长久。
    平北大将军段骁在京中停留了半个月,终于要启程离京了。
    但他还有顾虑。
    朝中张瑾坐大,而张瑾实在狠,连自己的伤都毫不在乎,刺杀之事对他造成的影响被收到最低,段骁虽因此和女帝化解了嫌隙,但也影响到了女帝和张瑾之间的信任。
    段骁临行前私见了一下女帝。
    “臣决定全力辅佐陛下,只是臣以为此事暂不可为人知晓,以免让他们生出提防之心。”
    刺杀事件上,虽然找了个替死鬼,实际上大家都清楚,这个锅是姜青姝背了。
    她支开了张瑾的暗卫,所以她最可疑。
    “张瑾此人睚眦必报,如果他认定是陛杀他,日后陛下势必会更加艰难。”
    段骁深思熟虑道:“臣一人做事一人当,不需要陛下来替臣承担后果,此事不妨就让他知道真相,臣马上要启程回边关,中间相隔千万里,张瑾就算此事知道是臣想杀他,他的手也伸不到燕州来。”
    段骁很感激小皇帝这样体恤他。
    但只有臣为君承担罪责,岂有君王主动为臣子背锅的?她要在京城和张瑾长期博弈,段骁一走了之,手里有兵马,根本不怕张瑾。
    段骁无妻无子,所爱离世,眼前的少女,他是真心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
    他要为她打算。
    “就让臣在临走之前,为陛下做最后一件事吧,不然怎么放心。”段骁伸手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常年从军的粗糙的手掌,带着温热的触感,就像父亲在慈爱地抚摸着女儿。
    他和先帝的女儿。
    姜青姝扬起脸,神色动容,“将军……”
    段骁一扯薄唇,爽朗地笑笑,“陛下,以后要好好保重,朝中之人不可偏信,尤其是要小心那些虚伪傲慢的文臣,被欺负了尽管跟臣说,哪日要是需要臣,臣就带兵去宰了他们,为陛下出气。”
    她也笑了起来,眸底晶莹,段骁这样慈爱温柔,让她想起自己在现代的父亲了。
    她后退一步,抬起双臂,以晚辈之礼向他行礼,段骁知道她的心意,想拦又作罢。
    “朕也希望将军日后在千里之外,万万保重。”
    她认真地说。
    ……
    后来,朝中就传出了一件大事。
    ——听说段大将军在离京之前,在紫宸殿内顶撞了女帝,双方闹得很不愉快,女帝想将其拖出去杖责,但行刑的千牛卫无人敢动。
    甚至连千牛卫大将军梁毫,都跪下来求情。
    当时还有一些门下省和中书省的臣子在殿外等传召,一看这架势,也吓得纷纷进殿,跪求女帝收回成命。
    这可是镇守边疆的段骁,当年先帝登基都靠他辅佐。
    赫赫战功,又是老臣。
    这可轻易打不得。
    打了边疆将士不服,生出乱子来可怎么办?
    据说最后女帝被那些人逼迫着,只好收回成命,只说让他罚俸一年,让他出宫了。
    这件事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但原因无人知晓,女帝好端端的怎么和段骁闹成这样?有人想在御前打听,但当时殿内侍奉的宫人皆噤若寒蝉,不透露一个字。
    张瑾也听说了此事。
    “冲动鲁莽,不像她会做的事。”他一边整理案卷,一边说。
    梁毫摸着脑袋嘀咕:“谁说不是,下官也觉得蹊跷,本来好端端的,怎么陛下就发那么大火,连手里的笔都扔了出去。”
    “段骁呢?”
    “下官就看了一眼,段将军当时神色也很难看,还说什么曾为先帝鞍前马后,陛下凭何杖责功臣,下官当时听到那番话,也被吓了一跳。”
    梁毫说到这里,还不忘邀功地补了句:“还好下官当时悄悄让人拖延,慢些去取廷杖来,拖到陛下肯妥协为止,才没让这事失控……下官看,这不像假的。”
    不像假的。
    但张瑾不信。
    张瑾不信她会这么冲动鲁莽,她一贯能忍,哪怕段骁对她不敬,按照她事后翻脸笑里藏刀的作风,若不能直接将对方一击毙命,都不会打草惊蛇。
    只怕是一场作秀。
    演给满朝文武看的吧。
    那一剑,如火烧正烈时的一盆冷水,张瑾深深记得她的无情,不管她再闹出什么,他都不会那么轻信了。
    就当……放过他自己。
    他照例上朝,照例议政,不多说一句话就要告退。
    这日,他正要走,看见了进来奉茶的灼钰。
    那个小傻子神态乖巧,过来时还小声唤她一声,站在议政的前堂冲着她笑的样子,让张瑾微微晃神,竟好像看到了阿奚。
    阿奚在的时候,张瑾也是这样站着,疏离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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