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有。”
    邓漪心念一动,心想:到底是不会有,还是就算有了,以张大人傲慢孤高的性子,也不会允许自己有?
    只有姜青姝知道,都是假的。
    她闭目养神,平静地问:“长宁和嘉乐如何。”
    “二位公主都暂时被拘在宫中,昨夜薛将军还闯了公主府,将嘉乐公主驸马押了过来。”
    “是么。”
    她奇怪:“薛兆有这脑子?”
    反应这么迅速,立刻就知症结所在。
    邓漪面色诡异,压低声音,“陛下,是……是君后,让薛将军做的。”
    她一怔,突然睁开眼睛。
    她张口欲言,邓漪已整理好陛下的衣冠,后退一步,她似有所感,偏头看去,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给陛下诊脉。”
    他的嗓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他身后是早已待命的戚容,闻言在女帝跟前跪坐下来,姜青姝没有动,也没有把手腕递给她,而是径直看着赵玉珩。
    他就站在屏风边,望着她,双眸苍凉而冷寂,眼下有淡淡青黑,像是一夜未眠。
    “你有什么想问朕的吗?”她突然说。
    他点头。
    “有。”
    他一步步靠近她,看着她同样也有些疲倦苍白的脸,突然问:“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怕么?”
    她没想到他问这个,迟疑着点了下头。
    其实她怕。
    威胁、下药、与张瑾对峙,任何一个环节错了,她都可能满盘皆输。
    在与嘉乐饮酒时,她怕自己估错了嘉乐,对方会提前在酒里下药;逼张瑾饮酒时,她又怕张瑾不会进她的圈套;张瑾中药后,她又怕张瑾真的会对她做什么。
    但她是帝王,不能表现得怕。
    一旦她怕,豺狼虎豹就会扑过来撕碎她。
    “现在呢?”
    她摇头。
    “好。”
    他温声道:“臣让人取消了朝会,又备了膳食,陛下吃饱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吧。”
    第75章 无耻之徒6
    没有质问,也没有责怪。
    也没有在她跟前表现出伤心与失望。
    姜青姝确实很累,但她依然想好了怎么分出精力来安抚君后,谁知对方只是有条不紊地帮她善后,问她累不累。
    她累,她太累了,精神一放松下来,就又饿又困。
    他都安排好了。
    姜青姝突然伸手,拉着他的袖子,用力把他一点点拽到身边坐下,示意戚容先给他诊脉,赵玉珩怔了怔,“陛下。”她说:“朕觉得你也比朕好不到哪去,别乱动。”
    赵玉珩沉默。
    他垂睫,看着她把他的袖子撸起来,露出白皙清瘦的手腕。
    戚容把完脉,低声说:“君后该好好休养了,胎气不稳,气血不足,长此以往对胎儿……不太好。君后以后至少要按时休息进食,避免忧虑过度。”
    赵玉珩叹了一声。
    “陛下真会反客为主。”
    她笑了笑,双手掰着他的脸,让他好好看着自己,“你觉得朕像有事的吗?”
    他注视着她乌黑雪亮的眸子,企图从里面看出什么来,却只看到自己清澈的倒影,好像满心满眼都装着他,吸引着他沉醉其中。
    这是一双会骗人的眼睛。
    他不是不信帝王之爱,也不是不信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只是一切正义的道,只要沾染上权谋,都容易迷失其中,那些杀戮与血腥一旦沾染,就越容易反噬自身,回不了头。
    他昨夜是想质问她。
    但静静想了一夜,他想到了她第一次中药的样子,那么惊恐可怜,连他身为男子,都留下了一些屈辱的阴影,她只会比他更为痛苦崩溃。
    他们都是受害者。
    能克服这样的痛苦来反击,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
    他还怎么忍心苛责?
    不同的时局,需要的是不同的道,他所学多为定国安邦的计策,在如今却倍感捉襟见肘,而她的道或许在这种孤立无援的局势下,才是唯一的办法。
    赵玉珩摇了摇头,“陛下有自己的分寸,但愿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不会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屏退身边的人,低声问:“霍凌……是你事先吩咐的吗?”
    “是。”
    “他还好吗?”
    赵玉珩笑了笑,“他被杖责后,跪在外头一夜了,现在还跪着。”
    她皱眉,正要说让他快起来去歇息,赵玉珩却好像知道她的想法,又淡淡道:“就让他跪着罢,他只有跪着,心里才好受些。”
    否则,以那少年执拗的性子,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又会钻牛角尖了。
    又一次没能护住陛下。
    姜青姝抿了抿唇,想起昨日,那少年被人按着跪在地上,那双眼睛里满是惊慌和哀求,就这样望着她。
    他的眼神太清澈。
    她一下子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没有必要自责,朕若想做什么,岂是他能阻止的。”她叹息,“若是私下里也罢了,昨日他当众如此冲动,朕就算明白他的好意,也无法直言,只能先处置了。”
    赵玉珩紧了紧她的手,又帮她理了理衣衫,端起一侧宫人端过来的糕点,递给她。
    “关心则乱罢了。”
    他摸了摸她的额角,“臣能理解他,因为臣也是。”
    ——
    姜青姝食用了一些糕点,暂且压压肚子,随后便吩咐左右,先扶君后回去歇息。
    她则起身,去了紫宸殿。
    她暂时没有召见嘉乐等人,而是翻阅中书省呈上来的奏疏。
    女帝偶尔繁忙时,会允许身边的秋月翻阅这周奏疏,将之归类。今日的奏疏太多,已由秋月亲自归类为左中右两摞,左边的是请安折子,中间的是一些杂事,右边则是弹劾王家的折子。
    啧。
    右边这一摞,还挺多。
    姜青姝拿起几封看了看。
    最上面的几封奏疏各自出于崔、宋两家。
    一个是户部尚书崔令之弹劾宁国公王陵,称其曾纵容家仆侵占良田;一个侍中郑孝弹劾宁国公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一个是御史中丞宋覃弹劾宁国公家风不正;最后一个,是门下左散骑常侍上奏弹劾宁国公纵容其子欺良霸市。
    简直是在拼命地找茬。
    恨不得连宁国公早上吃了两个包子都一起弹劾。
    奏疏墨迹新鲜,显然是连夜所写。
    那下药之事,彻底把这两家得罪完了,若不是今日天子以身体不适之名罢朝,只怕他们还要在朝会上当面弹劾。
    但他们不会提下药之事,因为这件事对风评影响太大,届时两家人都会抬不起头,所以他们只能拼命地找别的错处,但这些错处除了郑孝弹劾的“贪污”“结党”以外,别的都切不准命脉。
    此外。
    还有几封弹劾王家的奏疏,出自不同的人。
    比如说大理寺卿郭宵。
    他弹劾宁国公三子王钧违规售卖逍遥酿等禁物,触犯律法。
    本来此人还想提一下阿奚的事,但是他想了想没敢,因为他和这逃犯面对面都没逮到人家,在皇帝跟前提,无异于找骂。
    而镇军大将军赵德元出手弹劾,直接是奔着要搞死对方的心态去的,直接说王家意图谋反,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这应该是君后连夜传信所致。
    这些,都在姜青姝的预料范围之内。
    她这次就是一定要对王家开刀,她最主要的计划,就是顺利让崔宋郑联合起来对付宁国公。
    但这样还不够,宁国公只是王氏中的一支。
    所以,她被下药是第二步棋,逼张瑾顺着宁国公这条线,将王氏一族连根拔出。
    党派之间互相有牵扯和把柄制衡,张瑾肯定不愿意这样动,这样也会动摇他自己的利益。
    当时她与秋月讨论,秋月说:“张大人性情孤傲,以往与太傅等人政见不合,亦从不妥协,陛下若不切中他的命脉,很难过他那一关。”
    命脉?
    他的命脉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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