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含糊应了声。
    宋矜却不说话了, 她抬手?去拉他的衣襟,却被?谢敛按住手?。她不由垂眼, 正对上谢敛还有些失焦的眸子。
    眼尾都烧出病态的潮红。
    谢敛低咳了声, “别让人知道。”
    “嗯。”宋矜带了鼻音。
    谢敛瞧着她, 缓缓看向自己被?卷起袖子?的胳膊。
    他将衣袖捋下去, 勉强靠坐起来。谢敛抬眼, 正对上女郎略带质问的目光,不由有些许不自在。
    “我在你这坐一会。”谢敛解释。
    宋矜没做声。
    谢敛瞧着她,只好说道:“现在是?紧要关头, 我受伤生病的消息若是?传出去,难道何镂和?那些乡绅不会再次滋事。”
    宋矜轻轻“哦”了声。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会想不明白呢?谢敛明知如此?, 因为自己多说的一句话,不觉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宋矜说道:“你身上伤了几处?”
    谢敛不想回答。
    他凝视对方的眸子?。
    “先生, ”她靠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截打湿的袖子?, 似乎很不理解他的不配合,“为什么?”
    她靠得太近了。
    “现在已经无?碍了。”
    谢敛知道她发现了他身上的伤, 但他不想她细究, “不用?在意。”
    “可先生明明在乎我。”宋矜几乎是?脱口而出, 带着满怀的不解, “为什么又不许我关心你?”
    见谢敛微微阖眼,不欲作?答的模样, 宋矜有些说不出来的急切:“你伤得这样厉害,瞒着他们也就罢了,为什么也要瞒着我?难道先生觉得我也不可信吗?还是?我是?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你在乎看法。”
    谢敛很慢地看了她一眼。
    他全然没有气恼,只是?仿佛在思考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谢敛嗓音甚至有些轻,“我几时不在乎过你?”
    宋矜全然没料到他这么说,心口剧震。她呆呆看着谢敛,后知后觉才觉得耳根烫,猛地撤回了看他的眸光。
    “我……”宋矜觉得又羞又窘。
    她好像太过于盛气凌人,把谢敛说得这样坏。
    谢敛只是?道:“沅娘,别叫先生。”
    宋矜有些恍然,不明白谢敛这是?什么意思。
    但她想起岩洞里那个吻,很轻。此?时回想起来,就像是?午睡时最浅的一场幻梦,被?风一吹便散了,不知真假。
    宋矜望着谢敛,心口咚咚地跳。
    耳边雨声越来越嘈杂。
    谢敛轻咳两?声。
    “你记住了,日后只用?喊我的表字。”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力气有些大,将她按在不近不远的距离,“不必敬怕我。”
    隔着咫尺,
    宋矜竟不知自己离谢敛是?近还是?远。
    “我并没有怕你。”宋矜忍不住反驳道,可她私心里是?有点敬着谢敛的,他和?她往日里所?见过的人全都不一样,“但我会改口。”
    谢敛嗯了声。
    他终于松开?手?,说道:“平常待我就行。”
    宋矜听不明白这句话。
    他究竟是?觉得她对他太疏离,还是?觉得她待他太过亲近?
    “那我可以担心你吗?”宋矜问道。
    明明他是?信任不过别人,才到她这里的。可他偏偏又这样说,仿佛不想要她逾越界限去关心他。
    谢敛不做声。
    宋矜别过脸去,小声道:“那我们就当平常夫妻。”
    “我不是?这……”
    宋矜打断他的话,先一步握住他的手?腕。牛车狭隘,谢敛烧得力气不济,被?她推得撞在车壁上。
    女郎的呼吸扑面而来,落在他颈窝。
    “总不能真当师徒吧?”宋矜反问。
    谢敛垂眼,对上她的目光。
    女郎因为生气,脸颊微微鼓起,眸子?清澈如水。
    因为发热头晕目眩,谢敛不得不扶靠着小几,垂眼瞧着她半晌。
    他才淡淡反驳了她,“你若是?想,我也不介意多你一个学生。往日在京都,宋娘子?素有才名,收这么个学生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你……”她似乎有点气恼了,一下子?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我师从沈夫人,没有另拜他门的意向。”
    谢敛道:“那便好。”
    宋矜却更恼了似的,她说道:“你若是?嫌我多余,便不要也待我这样好。我自幼跟着长?辈,从未教我怎么当个自私自利的人,是?在是?没法如先生的愿。”
    谢敛靠着车壁闷咳起来。
    他捂唇的指骨渗出血丝,浓稠鲜红。
    “宋矜。”黑暗中谢敛的嗓音发哑,漆黑的眸子?沉沉瞧着她,看不出是?喜还是?怒,却只叫人背后发紧,“你离我远些,我便不会待你好。”
    夹带着雨丝的风吹进来。
    宋矜心口的忐忑、欣喜、气恼、期待,骤然被?吹散,只余下冷。
    可她怎么能做到离他远些呢?
    还不等宋矜说话,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外头脚步声响起。片刻后,衙役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先生,何大人有事要见您。”
    宋矜下意识看向谢敛。
    他脊背微颤如紧绷的弦,面色惨白如纸,血痕顺着手?指滴落在衣摆上。
    仿佛松开?那只手?,他便要呛咳出声。
    这副模样,若是?被?何镂瞧见了,不知道又要借机生出多少事。旁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私心,可以收买,唯独何镂是?阉党派来盯着谢敛的,恨不得除了谢敛才好。
    宋矜深吸一口气,顾不上别的。
    “何大人?”她状似有些意外似的,只是?放软了腔调,仿佛正在与情郎私会般,“我……我们不方便。”
    车外沉默着,有人冷哼了声。
    “不方便?”何镂轻嗤一声,仿佛是?有些恼怒似的,“本官倒是?不知道,青天白日的,有什么不方便的?”
    话音一落,脚步声竟朝着车帘而来。
    恰连风声也大了,吹得车帘扬起。
    宋矜恐惧于车外的人看出真假,想也不想,伸手?扑入谢敛怀中搂住他的腰。她依偎着谢敛的胸膛,心口砰砰狂跳、
    “何大人!”她出声。
    帘子?落下,何镂并未掀开?。
    宋矜不觉松了口气,然而何镂的声音就紧靠着帘子?,不急不缓地说道:“离年底不久了,宣化县已经积攒了数十年的赋税未能交给朝廷,先生可要抓紧些,否则……”
    何镂的话顿住。
    宋矜看着帘子?一角,被?人抓住。
    她心口提紧,抱着谢敛的手?不觉重了些。
    怀里的人僵了僵,在宋矜回过神之?前,谢敛清冷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数十年的赋税,何大人是?要一夕间收齐不成??”
    何镂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他慢悠悠说道:“也未可知。”
    “陛下下旨轻赋税,着意休养民生,多年来未催赋税。”谢敛说得很慢,鲜血一滴滴落在衣裳上,“何大人不担心山匪误事,倒来担心赋税。”
    这话一出,车外安静了下来。
    何镂意味不明盯着车帘。
    谢敛不仅杀了山匪,还将为首的人带走。方才他去敲打陈知县,那老泥鳅竟然支支吾吾,竟是?搪塞其?词了。
    按道理,这事是?陈知县和?士绅嘱托山匪做的。
    但谢敛既然这么说……
    莫非是?找出别的把柄了?
    “几个山匪,谢先生不是?处置得很好么?”何镂心里越是?起疑,面上越是?岿然不动,只是?轻笑了声,“看来先生也不着急,那便先慢慢衡田吧。”
    谢敛不是?好套话的人。
    何镂也没心思留在这和?他打机锋。
    只是?雨下得越来越大,四处湿漉。风里仍带着雨水的腥潮味,打着旋儿吹来,骤然将帘子?吹开?一角。
    正要转身的何镂定在原地一刹。
    车内的男女密不可分地紧抱着,衣衫发丝交缠。何镂骤然想起,宋矜说话时的语调既紧张又轻软,带着些许娇怯。
    何镂唇边溢出一声冷笑。
    “倒是?我不好,耽搁了先生你侬我侬,告辞。”何镂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大步离去,急得身后撑伞随从小跑着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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