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霆深一张脸,铁黑沉沉。
    双眸紧缩,迫人。
    他视线在许枝的脸上一扫,随即退出去。
    许枝回头看了看女儿,轻手轻脚的将房门关上,跟他来到外头。
    许霆深脚下步子没停,一直走到了他办公的书房,开门,长腿迈进去。
    许枝看着那一点儿光亮也没有,黑黢黢的房间,鼓足了勇气,跟着走进去。
    “砰”
    房门在她身后被关上。
    她脸颊旁,他长臂顶在门板上,门关上之后,没有立刻撤走。
    坚实有力的臂膀,离她的脸颊只有分毫的距离,恍惚里,似乎能感受到那条手臂,肌理之间蓬勃的威吓力。
    呼吸紧促,心弦发紧。
    许枝就像是一根张到了极致的弓,整个人都是绷着的。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她以为,她快要断了这张弓时,他才将手收回去。
    黑沉沉的眸子在她脸上一落,而后起身,往那张宽大的梨花木办公桌后去。
    左腿往右腿上一叠,他颀长的身躯半靠在那张旋转椅上,下巴微抬,盯着仍旧站在门边的许枝道:“是我请你过来,还是你自己走过来。”
    他说“请”,手段必定有些不同。
    许枝迈步过去。
    不可避免的,有些发抖。
    她潜藏的内心里,对他有种天然的畏惧。
    更不要说,她刚刚当着乔清清的面说那些话,不亚于当面破坏他们俩的关系。
    许霆深会不追究?根本就不可能。
    他能按耐着,不在九九房间里就发作,已经是给了她脸。
    到了办公桌前,他下巴往上一抬。
    许枝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解释。”
    许枝道:“您指哪一部分?”
    “乔小姐摔倒,还是我所说的,您不会放过我们母女?”
    许霆深坐起身,两手交叠着放在桌上。
    眼皮下压,眼珠儿却是朝上,盯着许枝的。
    “跟我玩儿打太极?”
    轻飘飘的语调,是他的警告。
    许枝调整了一下呼吸:“我说不是我推的她,你信吗?”
    她抬头,视线直直的看过去。
    天知道,她为什么还会感到紧张。
    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信任,哪怕他只是说,那你解释,他听,也好。
    她渴望的,像跌落在深渊的人,渴望遥不可及的那一点点的光。
    好像,就能撒谎,骗自己,她也是在阳光底下活着的。
    “信你?”
    他那天生的薄削双唇微启,溢出嗤笑:“我不可能会相信一个撒谎成瘾的女人。”
    那悬在半空中的一点儿希望,似气球,被扎得粉碎。
    他果然是不信她的。
    奢望。
    可笑的是,她竟到了今天,还会抱有奢望。
    咽下那藏在嗓子眼哆嗦的一口气,她轻飘飘的笑:“可不是,一个撒谎成瘾的女人。”
    那笑,令人想到指尖香烟的孤烟,孤零零的,随风一吹,便散了,连点儿影子都没有。
    许霆深骤喝:“笑什么?不许笑!”
    许枝舌尖上泛苦,背在身后的双手,指甲抠着掌心里的软肉。
    “许总想听的解释,应该是,我为什么要推乔小姐吧?”
    她垂下眼帘,嘴唇发白:“可能就像是许总您说的,我就是天生心思恶毒,见不得人好。”
    “这地方无论如何,现在是我在这儿住着,她突然闯进来,就是条狗,也知道看着嘴里那根肉骨头,我多少也要反抗一下,才不叫失礼。”
    “只是头破血流罢了,没让她像苏婉清一样死在这里,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呢!”
    “不过,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她再要来,我就拧断她的脖子,横竖杀一个人也是杀,两个也是杀,我既然已经是杀人犯,那还在乎杀几个人吗?”
    “住口!”
    许霆深勃然大怒,一下跳起来,伸手掐住许枝的脖子,双目怒睁,火光在他眼里跃跃燃烧着。
    他出手劲儿不小,许枝当时便感到喉咙口有异物堵着似的,一口气差点儿回不上来。
    脸色瞬间就刷白了。
    许霆深察觉到她眼珠儿上翻,心下也是一惊,忙的把手抽了回来。
    然而,脸色仍是暴怒残留下的阴沉。
    她不该这么说话!杀人犯,狗?当年,夜城最可人、灵动的女人,竟张口就将自己踩到阴沟里!
    胡言乱语!
    她是疯了不成?
    “我又错了呢。”
    许枝仰头,将不受控制涌上眼眶,热得令她心慌的水泽都逼回去。
    嗓音有些沙哑:“我不该提许总您的心头肉。”
    “您就再原谅我一回。”
    “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就能把你刚才做的那些事掩过去?”
    许霆深冷微垂眼,看狼狈垂首靠在宽大办公桌边上的女人,眼底冷凝一片:“要真知道错,就不会再犯!”
    “你根本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做错过!”
    “混账东西!”
    许枝听着他连脏话都骂了出来,不觉扯了扯唇角。
    苏婉清,苏婉清,不管这个女人究竟是怎样的一副面孔,在他心里,她永远善良温柔,永远干净。
    死,竟令她成了最皎洁的月光。
    他永远相信她,而不会怀疑,他心里的白月光,是不是咎由自取。
    只因为,她还活着,所以,她必定是那个恶人。
    死无对证。
    许枝从未这样憎厌这四个字。
    她连替自己辩驳的可能都没有,她被钉在耻辱架上,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许总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无话可说。”
    她垂着头,头发也无力的散着,半遮着她的脸。
    她忽的抬起头来,眼睛很亮,却也很凉。她冲着他笑,那笑,看得人心里像被什么扎着似的。
    许霆深蹙眉,说不出来的胸闷气短。
    舌尖抵着齿关,舔了舔后牙槽。
    许霆深压下那闷气,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去和乔清清道个歉。”
    “这次我放过你,下不为例。”
    他说时,起身往外走。
    可许枝却没有跟过来。
    许霆深按在门上的手收了回来,眉间拢着,露出一丝忍耐的怒意:“许枝!”
    许枝背在身后的手在发抖,剧烈的发抖。
    她用力的握住,抓得手背上青筋都凸了出来:“如果我说,我不去呢?”
    男人一侧身,正过脸来站住。
    身体笔挺,不悦的气势也登时立了起来:“你最好把脑子给我放清楚一点,想明白了,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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