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至诚与薛世子相视着摇头:“不清楚。自打清除尽了废太子的羽翼之后,便再没有废太子一家的消息传来。太子妃的娘家人也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说到这里顾至诚摸起了下巴:“当时如果不是看在皇后的面上,恐怕也是满门抄斩。”
    董世子凝眉,说道:“前阵子我倒是听宫里有人说太子妃还活着,因为有人见到内务府往碧泠宫送女子服饰。”
    薛世子接口道:“就是活着只怕也比做鬼还不如了,赵隽能文能武,但却疯成那样,是人都不认,当初把太子妃才生下来的亲生女儿都给亲手掐死,太子妃与他囚在一宫,能好到哪里去?”
    “也幸亏是疯了。”顾至诚感慨,“他若是不疯,夫妻俩也许早就被赐鸠酒了。”
    也许是在犹及自身前途的情况下,说到废太子赵隽,大伙心里都生出无限感慨来。
    赵隽打小被栽培成接班人,幼年时又曾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战争,当时跟随在他身边的都是朝中的功臣名将,受他们这些人影响,赵隽一直有着独立的心智与是非观。
    陈王当年是死在先帝手上,那会儿赵隽年纪不大,也没能力替陈王陈词,后来先帝驾崩,他成为太子,面见朝臣的机会增多,了解当年这桩案子的机会也更多,于是便上奏替陈王申冤,请求替其翻案,以还天下公正。
    没想到皇帝的心意与先帝竟是一样的,不但不答应,后来被他提得多了,甚至是干脆废了他,同时把他身边所有谋臣都当着他的面生生击毙。经不住这一暴力打击的他,便就疯了。
    朝中文武百官一直都知道赵家皇帝是如何忌讳着陈王的,当时有人以为是皇帝误会,也试图替他陈情,结果皇帝反将这些人视为陈王同党,并还举出了各种证据,再后来,历经了多年战乱的人们心力已疲,再也经不起风雨摧残,便就从此闭了嘴,绝口不再提陈王二字。
    今日也是大家自己人,才会不避讳,若在往常换成与别人,依然是不会开口的。
    “不提这些了,来喝酒喝酒!”薛世子举起杯,招呼着众人。
    大家举杯吃菜,话题又转向了讨论这时节哪里消暑最适宜。
    韩稷轻晃手中的酒杯,目光望着门外,神思已不知去了哪里。
    宴席喝到亥时才散,大家聊得尽兴,不免多喝了几杯。临走时薛世子由顾至诚和董世子架着,拍着韩稷肩膀,舌头打着卷儿地道:“过两日到哥哥那儿去,哥哥还藏着几坛好酒,早说过了你当了世子要给你贺贺,一直也没有机会,这几日大家都在京师,到时我请你,你们就都上我那儿吃酒去!”
    一面说一面手舞足蹈,顾董二人满头大汗,连忙叫了就在近前的顾颂帮忙,韩稷也不由得伸出手臂来相扶,又唤了辛乙道:“这模样怎么骑马?去备个车,送薛大哥回去。”
    薛停董慢还惦记着那鸟笼子,直到父上大人们都出了府,才又抬着那鸟笼往外跑了。
    等到车走人散,韩稷还站在影壁下,对着幽黑的夜色静默了一会儿,才又回到颐风堂来。
    辛乙已经端了醒酒汤来搁那里放着。
    韩稷走到胡床上坐下,摆了个手势示意陶行出外盯着,然后两眼幽深地望着辛乙:“咱们在宫里的人,还是不能接近碧泠宫吗?”
    辛乙低语:“自打赵隽疯了之后,便再也没办法靠近了。”
    韩稷端起那碗汤来,在半空搁了有好半日,才又被凑到唇边。
    辛乙拿着绢子上前替他拭唇,被他抬手挡开,深浓的汤汁凝了一滴在唇角,他默然地徒手拭去,说道:“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接近。你再往宫里塞点银子,如果还是不行,我便想办法把精锐营这差事揽下来。”
    辛乙凝眉点头:“进精锐营是下下之策,别的府上还只有皇帝盯着他们的兵权,少主身上,却有太太还在虎视眈眈。我会再去想办法,宫里不是要选秀了么?总会有一批人要进宫的,我到时候再去寻寻林驸马。”
    韩稷垂眸将剩下的汤水一口喝尽,吐了口气道:“去备水吧。”
    正说着,门外守候着的小厮跨步进来,说道:“世子爷,荣熙堂塞过来的那两个在后院里早备好了热汤热水,方才来了几次,问世子爷几时回房呢?”
    屋里二人一愣,辛乙随即笑道:“我倒忘了这茬。要不少主还是回后院里沐浴吧?”
    韩稷斜了他一眼,“再罗嗦,仔细我把你送回金陵!”
    后院里,青霞浅芸各自沉着脸守在房外。
    打从日落时起她们俩就过来了,听说一连几日都要近身侍候韩稷,她们俩心思便没一刻是安宁的。
    因为较着劲,想要在韩稷身上争个高低,这一路下来倒是没曾有什么多话,闷不吭声将屋里屋外——除辛乙交代过不能动的地方,全部都收拾了个干干净净,然后青霞便负责热水,浅芸负责醒酒汤,到了戌时吃过晚饭,才坐下来静等前夜的动静。
    青霞存心要在这件事上表现表现,见着海棠提着已经熨烫好的衣裳过来,便主动地上前帮手。芍药海棠平日里素不与她们为伍,这当口也没怎么给她面子,只睃了她一眼,海棠便避开她,静静地进了屋去。
    青霞脸上难免挂不住,浅芸见状,遂从旁噗哧笑了一声,然后倚在门框上,一脚踏着门槛,一下一下撸着手绢子。
    “你笑什么笑?”青霞黑脸走过去,“疯了么?”
    浅芸冷眼斜睨她,说道:“我笑我的,你管我那么多做甚?”说完又一扭一扭地下了石阶,“人要是生得蠢,还真是显形。有这份巴结别人的功夫,怎么不去想想怎么侍候世子爷?怪不得来过几次还是得不了手!”
    青霞气得两手都发起颤了,要不顾着旁边还有小厮们在,她真是恨不能扑上去撕烂她那张嘴!
    浅芸接连两回占了上风,心里舒坦得紧,走到穿堂处听见前院已然安静下来,又见小厮们抬着杯盘碗盏离去,知道客人是走了,于是赶忙掏出小菱花镜回到廊下,对镜理了理发鬓。
    韩稷正巧由辛乙贺群伴着走到这里,见到她候在廊下,眼角溜了她一眼便往院内走去。
    浅芸垂首跟在后头,闻着随风传过来的他身上的淡淡衣香,神思也有些恍惚,她肖想了这男子大半年,至今日终于可得近身,一股心潮哪里抑制得住?两眼望着他翻飞的衣袂,都如同是天边的彩云,美到眩目。
    一行人到了内书房所在的锦心阁门口,韩稷回转身,与浅芸道:“我已经沐浴过,回头我要去露台吃茶,你们去准备准备。”
    浅芸这才知道方才他身上的衣香是哪来的,原来是前院沐浴过了。心里有些失望,但紧接着听到他说要在露台吃茶,却是又立马来了精神,连忙称着是下了去。
    等出了庑廊,她不由得又放慢了脚步。
    韩稷说的是让她们俩去准备,原本她不该多想什么,可是青霞与她已经相互看不顺眼了,这种好机会若是还拉扯上她一起,青霞自会拼命地往上扑不说,而且她也不容易得手,还不如不告诉青霞,自己一个人去好得多。
    这么一想着,便就拐了个弯,直接去了后头 的小厨房。
    青霞这里等了半日,也不见韩稷回房,便就走出来打听,听说韩稷已经回了锦心阁,而且还是浅芸跟着他一道回来 的,后来又不知得了什么吩咐出了去,心里那股火便就蹿得更旺了,待要进锦心阁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却又被门口的贺群给拦了下来。
    便不由更加郁闷,顺势坐在了廊栏下发呆。
    她这里一走,韩稷立刻便知道了消息。
    “看来火侯也差不多了。”他伸手点了片香扔进香炉里,盖上盖,与屋里人道:“浅芸既然跟青霞已经撕破了脸皮,想来是打算自己一个人侍候我。辛乙去打点一下,在她独自去到露台之前,不要让青霞知道这件事。一旦她来了之后,你便把消息透露给她。
    “然后你们就暗中紧盯着青霞的举动,有什么发现,即刻来告诉我便是。”
    他拿绢子拭着指间的香屑,浑身上下皆是冷意,对此事他已经没有什么耐性。
    这边厢,经过半个时辰的准备,浅芸已经将露台桌椅擦拭干净,在小厮的提点下,也把煮茶小铜炉与装泉水的铜瓮都准备好了。
    月上时分,韩稷着一身宽袍常服到了露台,然后便指着一丈开外的趟栊,“你去那儿站着,有什么事我会传你。”
    浅芸抿唇称是,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了会儿才又退下。
    韩稷等她转了背便丢了记眼刀过去。
    青霞这里等不来韩稷,又不见浅芸,心下疑惑顿生,但颐风堂却不同别处,这里她竟是没有半点办法打听到消息,想要起身出去打听看看韩稷去了何处,又担心一走开又错失了亲近他的机会,便就只能呆在廊下煎熬。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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