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沈夫人得到了严惩,可那也是应该的,并不能说这件事她受到了惩罚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这口气就可以当作咽了下去。华钧成这还是好的,既然选择直接进沈宓书房关上门揍他,这就说明他还是听从了华氏信中的嘱告,不打算把事情闹大。
    既然如此,她就不必过多担心。
    但是她又还是有些同情沈宓,他是对妻女有不够周到之处,但前世他用自己的忠贞来偿还了华氏,这一世在事情发生之后也有所表现,再加上这几个月也的确分了些心思在沈府里他这些个亲人身上,所以挨上几拳也实在够了。
    于是将桌上散落的物事统统收起来,下了炕,小跑去了墨菊轩。
    华氏急得在门口团团转,不时拍打着门板,但显然根本没有人想让她进去的意思。
    沈雁到了门前,推了推,门板忽然一开,华钧成就在门内出现了。
    “舅舅!”
    “有什么事吗?丫头?”华钧成拢着双手,腆着肚子,笑眯眯地望着沈雁。
    沈雁张大嘴看着他身后口角挂着道血迹,同样也望着她的沈宓,讷讷说不出话来。
    沈宓就舌头被揍破点口子,肩背四处肌肉多了几处淤青,其余牙没松骨没坏,倒还算万幸。用华钧成的话来说,是他太不经打而不是他下手重。华氏瞪他又不是不瞪他又不是,最后气呼呼进屋去了侍侯他换衣。
    午饭摆在花厅里,沈雁硬要腻着舅舅一块吃饭,于是屏风内又摆了张小桌,华氏就与她在里头吃。饭桌上杯来盏往,华钧成与沈宓虽然气氛不见得多么活络,但是至少没有再提起先前屋里那事,相互间聊的,也无非是前不久沈观裕相让柳亚泽入阁那件事。
    沈雁吃完饭便就回偏厅里乖乖坐着。
    因着沈观裕忙着春闱的事并未休沐,华钧成不必去上房拜方,所以时间上宽松很多。
    一时外头也散了席,华钧成走到偏厅来,回头看看沈宓和华氏正站在门帘下议着什么事,便就从怀里掏出把银票来塞到沈雁手里,说道:“瞧瞧我们雁丫头,回京师来都瘦成这样了,舅舅给你钱,你去买吃的!别委屈自己了,啊。”
    沈雁看着手上面额皆在二十两以上的厚厚一沓银票,再看看自己手背上肉嘟嘟一排梨涡,抬脸道:“哪有瘦?再说这几百上千两银子就买吃的,也太铺张了。我还有钱,不要舅舅给。”
    她推回去。
    “你这丫头,让你拿着就拿着!”
    华钧成压低声数落她,一面又回头去瞅沈密,悄声道:“快收起来!别让你父亲瞧见!他有些傻了吧叽地,什么铺张?定是他说的。你别听他的!你只管花,要是花不完,就把它换成一两一个的小元宝,当石头砸那些欺负你的坏胚子!反正你的嫁妆不用愁,到时舅舅还会给你添的,啊!”
    沈宓才不傻呢。
    沈雁偷偷地反驳着,不过她又同样不好反驳亲爱的舅舅。
    她想了想,把银票揣进怀里,然后跟华钧成招了招手,引着他从侧门出去,到了正房与墨菊轩之间的一间小厅里,然后问他道:“舅舅真的要母亲父亲和离吗?”
    华钧成正待斩钉截铁的点头,一看她那眨巴着的乌黑大眼睛,遂又道:“当然不会,我就是吓唬吓唬他?我怎么会让雁雁变成没爹的孩子。”说着他双手拢进袖子,又说道:“你父亲那个人,讲起道理是一套套的,可天下间却没那么多道理可讲。我就得吓吓他,他才晓得珍惜。”
    说完他叹了叹,似又生起什么感触。
    沈雁道:“那舅舅下回不会再打父亲了吧?”
    华钧成嘶了一声,弯下腰来:“他把你们娘俩照顾成那样,你还舍不得我教训他?”
    “也不全是父亲的错。”沈雁站在月洞窗下,略略地嘟起嘴望着他。
    华钧成的心一下融化成水了,他叹了口气,在屋中太师椅上坐下说道:“那我下次不揍他了就是。”
    沈雁亦走过去,在他右首坐下来,说道:“其实舅舅的心意我最清楚了。不过这样终究不是办法呀,舅舅不在身边,纵然出事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母亲没有娘家就近撑腰,我估摸着也不一定能此能真正清静下来。”
    华钧成肃颜:“莫非又有什么麻烦?”
    “眼下倒没有。”沈雁摇摇头,托起腮来,也叹道:“但是咱们得未雨绸缪啊。舅舅您想,母亲出身商贾,当初若不是父亲坚持,不一定会嫁到沈家来。虽说官宦们的人格并不见得比商贾高到哪里去,可总是免不了有些人说三道四。若不是这样,母亲又何至在府里连个亲近的妯娌都没有?
    “舅舅不在京师的时候,母亲就只能挨人家的白眼,但舅舅若是在京师那又很不同了,毕竟您是皇商,算是半个官儿,再说了,再清高的人也得有用钱的时候,您这么有钱,这么富有,别人暗地里不知道眼红成什么样!
    “有您这样的哥哥时常在府里出入,母亲又有这么财大气粗的娘家可以走动,谁还敢小瞧她?谁还敢对她动半点儿心思?您别怪我说话直,当初我们太太敢向母亲下这样的手,也正是冲着您不在京师啊!要不然,借她两个胆她也会犹豫啊!”
    华钧成倒吸了口冷气,沈雁这话说的竟十分有理!
    虽说错是沈家的错,可也得华氏有这样的条件让她们下手,当初他只相过天下远嫁的女子多的是,他们举家搬去金陵也没什么。可正如沈雁所说,华氏本身不受婆婆和妯娌们待见,这已经是弱人一等,再加上娘家还离开了京师,这就正好比伸长了脖子任人拿捏。
    想到这里他不竟惭愧起来,手指头转了指上玉戒子半晌,才睨着沈雁道:“看来的确是我欠考虑。”
    “所以说,如果舅舅搬回京师来住多好!”沈雁击掌,“您和舅母她们只需要时不时往府里走走,甚至根本用不着刻意做什么,母亲和我都从此有了坚实的后盾!舅舅,我们可少不了您。你知道的,父亲如今政务越发繁重,哪里有时间时时刻刻盯着内宅?
    “再有,薇姐姐和晴姐姐逐渐也大了,京师里这么多家世好人品好的王孙公子您放着不要,却舍得把她们委屈在南边儿?”
    华钧成目光逐渐深沉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转而扭头又道:“金陵可也不比京师差,就算她们呆在南边儿也不算委屈。”
    “就算是这样。”沈雁站起来,“可您想过宇哥儿么?宇哥儿今年都八岁了,放在京师正该逐渐准备童生试,沈家纵是再不好,学问还是好的,舅舅想要领导华家转向仕途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您不觉得回到京师,顺便让父亲指点教导他的功课,会事半功倍吗?
    “薇姐姐和晴姐姐你不觉得委屈,可不能耽误了宇哥儿呀!”
    沈雁眉头微蹙,循循善诱。
    华钧成的脸色愈发凝重了。
    前不久华夫人也曾提过搬家的事,可他们都没想这么深,尤其是华氏的处境上,沈雁这么一分析,早让他后背冒出冷汗来,照这么说华家还真得往回搬不可了?
    再深深想了想,他却又摇了摇头。
    “搬家不是说动就能动的事,还是不行。”
    “为什么?”沈雁不明白了。她很了解他,在他心里,家人是最重要的,而华氏即使嫁出去了,在他看来也同样还是他的家人,她好不容易借着这个机会,就等着他进京之后给他下猛药,激起他的热血来,怎么会不凑效?
    他不可能会是对华氏不在乎了,如果不在乎,这几个月他便不会隐忍不发,而等这个时候才到沈府来关上门揪着沈宓打,毕竟这是忍无可忍的事,他这样忍了下来,说明还是希望能尽量与沈家维持好关系,并且使华氏过得更好些。
    而更重要的是,前世华氏死后他的反应,以及对她这个外甥女的疼惜,是绝对不比自己亲女儿弱的!
    所以可见,他对华氏和她的感情一直没有变,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宁愿放弃做妹妹的后盾,甚至放弃让独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也要守在金陵呢?
    她紧抿着唇站在那里,望着华钧成,满脸全是挫败。
    华钧成被这样望得有些心虚,他揣着袖子站起来:“不是舅舅不疼你们啊,是舅舅也有难言之隐……”
    他走窗前叹了口气,又蓦地转回身来:“”你知道人生在世有些事可以将就,有些事却万万不能将就的,尤其是这个‘义’字,咱们家不像沈家懂得那么多治国齐家的策略,这个‘义’字却是万万不敢不知……总之,我答应雁姐儿,会考虑这件事便是。”
    “什么难言之隐,舅舅能不能告诉我?”
    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华钧成望着她,叹气摇了摇头,望向窗外。
    窗外的雪依然纷纷扬扬地飘洒,很快,才被打下来的几片落叶也淹没在雪片里。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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