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隐
    覃隐担心药物副作用,当晚没有急着离开,宿在醉美楼,刷新了他一月不踏足醉美楼两次的纪录。依然分两床,天刚破晓,白露未露,他就听见对面床有动静。
    微微掀开眼皮子,惺忪睡眼对上那张床坐在榻边正在穿鞋的女子,“你醒了,陈姑娘。”昨晚折腾完也没穿衣,此时趴着薄被只盖到腰线以下,裸着纤长光滑的背肌,“今日感觉身体如何,有没有难受的地方?”
    陈玞坐在床边,目光惶悚,穿好鞋一言不发拉开门冲出去。
    他没有拦她,翻过身,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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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玞躲在浴桶里使劲搓揉全身,覃翡玉这人脏死了,他的鸡巴上应该全是处子血,染透了,浸满了。她昨天还求他用这样一根脏东西肏她……忽然探出桶边,干呕不止。
    太监喆尔容在门外担忧不止,这薛太嫔沐浴又不容许人进去,心里凌乱猜疑,恐惧冒上心头,又劝说自己不可能,哪能怀种呢?太嫔与人私通,那可是诛九族大罪。
    但若私通的人是这珞瑲王尹辗,那事情可就大不一样,白炽宫不仅他小容子不会受牵连,还有可能跟着飞黄腾达,叫人看不起的冷宫一跃咸鱼翻身,不说荣宠圣恩,这珞瑲王使点小手段把娘娘接回去,摇身一变王妃,他们几个贴身太监宫女可不跟着享福?
    因此知道她肚子里的种是谁的十分重要,喆尔容脑子里划过了千百万种方式打探,这些诡计在之前得知自己被发配来这白炽宫时从来没有使出过,因为他觉得这薛太嫔不值,不值得他动脑,现在看来有必要重拾旧趣。
    他先找到隗逐,在炼蛊房外敲门,隗逐应道:“谁呀?”他说了后他又问:“什么事?”喆尔容清清嗓子,“娘娘似乎不太舒服,不肯叫太医来看,怀疑是毒虫所致,这太医来您的小试验不就被发现了吗?素闻你懂些岐黄之术,去给娘娘看看?”
    数月来隗逐第一次拉开门,走出去,他医术并不高明,但摆弄毒虫难保不被蛰,懂解毒之法,以毒攻毒,还会看基础的脉象,喜脉是基础中的基础,不会诊不出。
    隗逐要给她看病,珗薛想难道昨日中的媚药今天还能看出,捂住脸烧红一片。光诊脉应该断不出媚药,但她就是不想给别人知晓。喆尔容在旁边吓唬她:“不叫小逐子给你看,就去请太医了,咱家这是为了娘娘的身体着想!”
    豪奴欺主,真真豪奴欺主,珗薛不情不愿挽起袖子,隗逐手指按在腕上,拧眉,沉思,过很久道:“除心跳有点快,没什么大碍。”
    喆尔容不免失望,近日珞瑲王也不怎么来了,顿觉兴致缺缺:“后宫之中像娘娘这么没有上进心的可不多,好吃好睡身体养好,也是种福分!”说得怒气氤氲。
    尹辗本来想去看看她,听白炽宫安插的眼线汇报了这两天的事,嘴角不可抑制地扬起弧度,四指弯曲抵至唇边:“……会是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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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放班,覃隐正在整理书架,尹辗来时到了收尾阶段,他听见有人唤他隐生,转过身看见尹辗舒眉展颜。他着束髻冠,淡青绛纱朝服,别样的素雅清逸。陈玞还没见过他穿官袍的样子,她昨天本该看见的时候就被脱掉了。
    两人盘腿而坐,覃隐为他斟茶,尹辗在水流声中悠悠开口道:“记得一年多以前,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睿顼王伤重病逝,有人不信,举义闹事,街上百姓散的散,逃的逃,兵荒马乱。惟独你,跪伏在地上,狼藉过后尘土卷起的灰尘铺天,你就在空荡荡的地方埋头痛哭。”
    “当我走到你身前,你抬起头,脸似被雨水洗过,手指抠进土里,眼里了无生气。出尘不染的人,竟也会同乞丐一般。你看到我,第一句话便是:杀了我,求求你。”
    覃隐垂着眼睛,不作回应。尹辗接着道:“那时我告诉你,若有人伤你,应叫其偿余之痛,绝不是软弱寻死。你答应了我,此后再有这样的事,只会笃思报复,不会分心他想。”
    漫天尘沙中,只有一双靴子淡然地站在他面前,他膝盖微曲,跟他说了一句话。
    要他重复一遍。失魂的人怔怔轻念:“……怨憎未相复,何以了残生。”
    覃隐将茶盅放置一旁:“大人之恩,未曾敢忘。”
    “哀乐而乐哀,皆丧心也,不是要你时时记起,只是快乐容易叫人麻痹,须得常常自省。”
    良久沉默后,覃隐应了声“好”。他把他送至门外,在廊下站立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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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炽宫内,许久没来的珞瑲王入殿,喆尔容高兴得合不拢嘴。珗薛在内寝,刚打开盒盖,小指刮起一粒药膏伸进被子里给自己上药,疼得合不上腿。那药有点刺激性,清凉得仿佛腊月十二的风在底下吹。
    听到太监进来小声传报,尹辗到了,手一抖膏药瓶滚落床底。她手攥着被子紧压下腹那处:“尹大人,身体不适,恕不能起身行礼。”
    尹辗单指挑起她下颌,“你是不是对男女之事无所谓?”指上的人轻微惊愕后,接着道,“被人卖入伎院都不去追查。”
    珗薛鼻头一酸,眼睛蒙上湿雾。
    “别装。”他警告她。哭相又收回去。
    “不是他。”尹辗又说,“你还不知道。”
    “他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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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历十五年,夏季末,覃隐按照尹辗的要求剥完珗薛的脸,制成最后一张不腐不坏的人皮面具,尹辗就被前去接货的人急急跑上来通知:覃公子晕倒在地室。
    发现的暗使问主子怎么办,尹辗勒令谁都不准动,下到冷如寒冬的冰窖。
    覃隐侧身微蜷在地上,仿佛睡着般,与这个世界告别的安详。他探了探他鼻息,稍安下心,在他手边滚落的不远处捡到一个瓶子。瓶内已空,不能一下辨出何物。
    尹辗放到鼻下嗅闻,脸色突变。
    此药名为,不忆。
    情由忆生,不忆故无情。这种药通常是给执行死命令的死侍服用的,而且若不是如他钻研邪术,对旁门左道涉猎广泛者也不会轻易知晓。
    尹辗即刻命人给他灌汤,逼吐,冲喉,洗腹,折磨到丢了半条命,可他还是忘却很多事,记得的都是不重要的。比如,他记得人皮面具,可后面无论再怎么尝试,也做不出完美的永久不腐面具。
    故而他一直称她姑娘,一直客气疏离,原来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即使不戴面具站在他面前也不一定认得出来了。
    珗薛坐起,想下地,掀开被子,发现下身光洁又匆忙盖上。
    咬唇面红片刻后,仰起脸道:“这对我是好事。”
    这自然是好事。尹辗摸上她的头顶,一下一下轻抚墨发。
    没有世俗情爱纠缠的这一年多,你过得多快乐。
    “我没有害你,”尹辗道。所以,“你要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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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珗薛
    尹府外的马车已备好,另有一人牵着一匹高大骏马候在旁,见洛玱王从府内出来,马主人作揖行礼:“主子,这件事情属下认为……”
    话未说完,一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脸上,“晏谙,你让我很失望。”尹辗收回手,不再看他一眼,登上马车。
    被打的人,因为这掌太过狠厉,颌下与颈上部相连的地方,正是脸皮剥脱的位置,被手掌的冲击力作用而滑落,那小块皮肤吊在下巴上,露出底下赤红肌肉,诡异地瘆人。
    晏谙压制着因疼痛而扭曲的呼吸,坚持说完:“属下认为她被卖入青楼是好事,不吃点苦头根本不会对外人有所警惕,她在玦城如此松懈,日子过得太舒心了……”
    “是我让她舒心的。”尹辗打断他道,“你瞒而不报,自己拿主意,我看你才是太舒心了。”
    “属下当时以为,让她后来知道是这些人将她绑架,卖入伎院,会对他们心生怨恨,可没想到覃隐也会被安排出现在那里……”
    “或许是巧合,或许不是。”他竟也有被蒙蔽的一天,“再去查。”
    “是。”晏谙抱拳领命,“大人,你真的信他失忆?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失忆?”
    “管他真的假的,”尹辗拉上车帘,冷冽声音被挡在帘后,“他一日想不起来永久不腐面具的做法,就一日不能再与她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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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隗逐将一只毒虫送给她,“听说你被绑架的事,这你带着,遇到危险可以自保。”珗薛端详琉璃瓶内的千足虫,冁然笑道:“谢谢。”
    见她收下,隗逐又再叮嘱几句:“这是银魈天龙,不是普通的千足虫,更不是一般的蜈蚣,毒性强,性烈,但被人驯化后服从性极高,而且这是只雌虫,对人孕期分泌的味道极其敏感……”他不再往下说,珗薛本来饶有兴致地观赏虫身,也在听到这话后放下瓶罐。
    “是谁让你来打探的?”珗薛问。
    “前几天被拉来给你诊脉,又联系到你被绑架的事……我是昨天才得知,对娘娘的遭遇深表同情,痛心不已。”隗逐态度恭敬,双手拢于袖中,举过前额,“为免娘娘再遭遇不测,小的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您在尹辗那儿数次偏袒维护我,恩情不负于心。”
    隗逐的毒虫不是次次都能成蛊,尹辗要他拿出成果,但他一次一次推拒不能交付,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尹辗某次来白炽宫时发了脾气。他一手掀了蛊房内堆成三角塔状的琉璃罐,毒虫在室内乱飞乱爬,珗薛在外面听见琉璃碎瓶声极大的响动,闯了进去。
    进去就看到隗逐抱着头缩在角落,嘴角有血迹,尹辗左手提刀,脸色阴沉地站在他面前。隗逐嘴里喊着“大人饶命,再给一次机会!下次一定能成功,下次一定……”手和声音一起发颤,抖得如同多尾凤蛾振动的飞翅。
    珗薛道:“虽然他的蛊没炼成功,但他的技艺还是长我一大截。”过去挡在他身前,“你不是让我跟着他学习吗?杀了我的老师,谁又能帮你炼蛊呢?”
    尹辗看见她态度缓和,但还是很冷:“让开,我教训人,你敢拦?”
    “在我白炽宫教训人,我不可以拦一拦吗?”
    尹辗脸色稍霁,笑出声:“为了救人,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珗薛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因此牺牲一条性命太不值当,仗义勇为也不算,他是尹辗的人,非要说就是,惜才。大抵共同研究虫子的期间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如果我去查,事情会变麻烦,我不想引火烧身。”珗薛惆怅道,“尹辗也逼我去查,但我没有那样沉痛到要报复的地步,而且不想再见到……那晚的人。”
    她原想说侵犯我的人,但不知该告诉他自己受侵犯还是没有。他若是以此为把柄,宫妃不洁去告发,下场定是惨烈。她没承认过,就还能抵赖。
    “你没有沉痛到要报复的地步……是说没有遭到毒手?”
    珗薛不回答算是默认,过会儿又道:“翡玉公子不碰青楼女人,只是做做样子。隔天我遭歹人下药,他用淬针为我将体内的毒逼出来了。”
    这种事女方说没有就是没有,也没办法去验证,过去这么久,哪还有证据。再说她又为何为侵犯她的人遮掩,有人帮她行使复仇,不控诉怨毒咒骂就算好的了。
    隗逐也困惑道:“娘娘与这翡玉公子才见二三面,怕不是就偏心了,他若真是僭犯,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您都不该私心了了。再者,翡玉公子人面兽心,戕害的女子之多,这宫内……”说到这儿他声音越来越小,又不说了。
    珗薛看着他道:“说完。”
    “就是偶然见过几个太上皇身边伺候的女奴,她们说的。”隗逐汗涔涔起身行礼告退,“没有别的事,那在下就回去炼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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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能是谁说的,只能是尹辗要他传达。室内静谧沉寂,她默然静坐许久。他已经忘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替伎子赎身又救了条命的花客,陈玞作为被赎被救的人,没有道理恨他。
    萃萃路过,看她动也不动地呆坐着,心疼地过去把她的手从紧抓的绒毯拿起来:“娘娘这双手纤纤擢素,可不能弄伤了呀。”
    这宫女才被调来,胆大心细是个热心肠,是尹辗派来照顾她,也是监视她的。
    她听到隗逐跟她说的话,也来劝:“娘娘你说,他做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是不是坏到极致,这翡玉公子可不可恨,该不该恨?”
    “可是我不想……”珗薛心绪彷徨,“不想见……也不想提。”
    “那就放过了,谁都不必付出代价?这件事只有娘娘一个人受委屈,如果一定要找出人来怪罪,难道只能是娘娘自作自受?是谁导致的这一切,我们该对付谁呢?”
    珗薛还是不说话。萃萃笑道:“你若不想见到,让我们去查也是可以的,查到绑架的人提人头问罪,查出翡玉公子玩弄女人,卖良为奴的证据,你也好认清楚这个人。”
    还能不答应吗,她勉为其难点头,让人都退下。白炽宫内有尊供佛,是先前住在这儿的弃妃留下的,她信佛,每日香烛不断。珗薛不信,她搬进来后香烛就断了。
    她跪在佛龛前,难得地点了三柱香,正式拜了一拜。昏暗白光映在空旷佛堂,昭示出了冷宫的凄凉,跪地的女子一袭轻纱白衣裙尾铺地,虔诚阖目。
    双手合十默念道:“佛祖保佑,让覃翡玉离开我的生命中,他一尊大神我承受不来,又装,又坏,身上的事情又乱。我知道他们都想混淆我,利用我,给我许多误导性的信息,我无从判断,也不想判断。我的人生不是必须围绕覃翡玉转的……”
    顿了顿:“如果可以,保佑四方物志采用我的文章吧,拜托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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