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红茶和小木就开始时不时潜入禁林雪阁。
    起初雪尘是极其反对其他二人前来的,每次辞色都显得颇为冷淡,就怕他们惹祸上身。可三人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相知甚深,尤其是红茶,总是最清楚雪尘的软肋。什么能讨雪尘开心,他都知道。每次红茶和小木趁夜而来,千羽雪尘嘴上不说,心里却暗自有几分期待。具体表现如下。
    “最近夜域绯政务繁忙,对雪阁的控制力度将降低很多。”
    “我上次偷偷去了一趟集市,夜域绯没有拦我,也没有追究。”
    “最近夜域的防御真是越来越松懈了,估计就连你们俩都能轻易突破了。”
    “雪尘哥你就直说希望我们多来几次好伐?”木琴一语道破。
    千羽雪尘别过头去,脸庞微红。
    这天小木和红茶掐准了夜域绯离去的时间,再次潜进雪尘屋里。红茶衣袖一抖,变出一盏形状别致的灯。
    雪尘饶有兴趣问了起来:“这什么东西啊?”
    红茶打趣,眉眼弯弯如画:“想知道啊,今天不赶我走啦?”
    “告诉我以后你还是要赶快走,万一夜域绯回来就完了。”
    “得了吧,雪尘哥明明就想知道这是什么。”木琴咯咯笑着,一语道破。
    “你们等着啊。”红茶将油灯放在桌边,打开窗户让月光映了满室。等中突然出现一个女人的影子,人影儿就这么在月下轻轻舞动起来,身姿曼妙,栩栩如生。
    千羽一族很久以前就有这样的传言。寺里的主持说,人在临死前若是用最后一口气吹灭油灯,他的影子便会永远留在灯里。若有人对逝者心有挂念,以后只消把这灯放在月下,灯中的影子便会在皎月下起舞。
    红茶手里就藏着这么一盏奇妙的灯,灯里的影子是他母亲。
    “这个真好看。”
    千羽雪尘看着灯中起舞的影子,狭长的眸子微微晃动,露出了红茶熟悉的动人笑容。
    “喜欢吗?”
    “喜欢极了。”雪尘流露出小猫儿般的神情,“红茶,这个留给我好不好啊?”
    自从那夜过后,雪尘就不太忌讳红茶和小木来访了。红茶开始不时地给他讲些修行的趣闻,或者开个玩笑。一来二去,雪阁居然不时能传出欢笑声来。不管雪尘这笑容真心假意,总比那副冰冷面孔好得多。
    某日二人再次踏进雪阁,雪尘左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故作神秘。
    木琴睁大了眼睛,只见雪尘右手指尖轻轻划开一簇金色的花火,雪阁正中竟然出现一条通到地底的回廊。
    “幻术?”
    红茶颇感意外。
    雪尘指引着二人向回廊下走去。不同寻常的,明明已经到达地下,光线非但没有减弱,却越来越亮了。当两人到达地底之时,整个地下空间就像浸润在夏日阳光里一般。
    “红茶、木琴,”他指着前方的一扇门,“猜猜门后面有什么?”
    雪尘轻声,浅浅言语即可蛊惑人心。
    红茶率先往前几步,一把将门推开。
    他瞬间呆住了。那是一片美不胜收的花林。正是他们在千寻屿离别之时,那片动人心魄的海岛桃花。
    雪尘望向两人,笑容飞扬:“禁林雪阁本就有巨大的地下空间,我一直用幻术尝试重现我们的记忆。这就是我给你们的礼物!”
    雪尘向花林中央走去,孤高离世,飘渺如羽化登仙。桃花飘落,在他白色的发丝上更显别致。红茶静静地看着他,眼角流露几分怔忪,小木则是低声惊呼,眼亮如星。
    “棒极了雪尘哥!我想化作吹雪机,将雪尘哥吹上天!”
    雪尘笑得温润。光照在他的眼睛里,映得双瞳清澈如许。
    红茶一时恍惚,胸中暖流涌动,最终化为一声极低极轻的慨叹。
    ▼
    时间飞快,转眼到了夜域家的祭祀节。
    祭祀节是四大家族特定的重大节日,旨在纪念神女为人间的牺牲,感谢她庇佑苍生。四大家族的神社里都记载着她的故事,用各种古文字叙述,版本略有不同,不过大抵都是如下意思:
    古有神女,平定凶兽,救苍生,佑人间。各族蒙神之恩赐,遂得天职,故以舞曲祝神,以祭品敬神。百代不绝,生生不息。
    记时神使笔录之。
    这年祭祀节格外繁忙,夜域绯许久没有来禁林雪阁。千羽雪尘瞄了个机会从夜域出走,在外城晃悠了一圈。
    他这是没事找刺激。
    实际上真正被刺激了的,是那天趁着机会去找他的红茶和小木。
    两人偷偷潜入雪阁,没人。都以为千羽雪尘被夜域绯喊去这样那样了,担心得要命。正在两人坐立难安之时,雪尘轻手轻脚推开了门,放下一个小小的摇篮,转身把门虚掩。
    等他一回头,正撞见一脸尴尬的红茶。
    “啊、红茶,你又来了?”雪尘笑得非常大方,完全没有被捉脏的感觉。末了看见小木,极其高兴的补上一句:“小木你也来了?”
    小木眼尖,马上明白红茶生气的信号,转移话题:“对啊雪尘哥,话说这摇篮里是什么啊,莫不是给我和红茶哥买了礼物?”
    “不是不是,”雪尘满眼含笑,开口明白如话顺理成章,“刚刚我从城外的药铺子那边绕回来,就看见一个被人丢弃的小摇篮,打开一看,就是他了。”
    雪尘把摇篮上的布头一接,竟是露出一个小小的婴儿。婴儿生着罕见的银发和海蓝色眼睛,娇娇嫩嫩好像会出水一样。
    “长得很漂亮吧?”
    小木瞬间石化。
    “千羽雪尘!!!你脑子坏掉了吗?竟然带回来一个孩子?!”红茶立刻对无所不能最能惹事千羽雪尘表示极度愤怒。
    “怎么能这么说,他真的很可爱啊——”雪尘一脸委屈地将襁褓中的小男孩递给红茶看,红茶挥挥手推开,小男孩被他一吓,结果就开始很给面子地嚎啕大哭起来。雪尘瞪了红茶一眼,马上把小婴儿抱回来,当着块宝一样小心翼翼地一边轻摇一边哼歌。小婴儿很给他面子,很快不哭了。
    但是婴儿毕竟是婴儿,总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才刚刚安定下来,他看着雪尘忽然就表情变了、雪尘鼓励地看着他,孩子张张口,终于喊出来——
    “妈妈——”男孩海蓝的双眼闪烁着纯粹的神彩,声音甜脆跟咬了一口新鲜梨子似的。
    “嗯。”红茶本来正打算打趣惹祸上身的千羽雪尘,结果雪尘竟然毫无尴尬,甚至露出了赚到了什么一般的得意表情,大大方方地认了这么一句妈。
    应完后还特别淡然地招呼红茶一句:“怎么了?”
    于是,小孩在雪尘怀里安详地不动了。
    红茶感觉自己的怒气已经无可遏制地冲到头顶。他红茶什么事什么人没见过,一向都可以举重若轻,唯独这个千羽雪尘,简直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一般,常常两三句话就搞得他火冒三丈。
    “我的祭蓝很给我面子你嫉妒了?”
    红茶脱力:“你不觉得这面子太大了吗?”
    雪尘忍不住笑出声来,结果就看到红茶非常斯文地拿起一个花瓶细细观察,似乎是突然被雕镂所吸引。雪尘饶有兴趣地凑了过去,只见红茶举起花瓶——神转折地朝雪尘砸去。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这破花瓶啊?!”
    “好啊红茶,你竟然偷袭本少爷!”雪尘堪堪闪过,顺手还了红茶两个砚台。
    ——接下来是长达十几分钟的呯呯哐哐。
    最后两人都累了,背对背坐下来休息,小木无声扬唇,脑袋上呆毛转来转去。
    “好久没见到红茶哥这么活泼了。”
    红茶笑得无奈,却不知此时雪尘也刚好是这副表情。常年默契达成的心照不宣。雪尘回头认错。红茶想想认命。
    “祭蓝是你取给他的名字吗?”
    “嗯。”
    “这么奇怪的名字?”
    “你知道的,我跟东方家的大公子关系很好。他曾向我介绍过一种价值连城的瓷器——反复经历痛苦,方才出落成绝品的祭蓝骨瓷。”
    “我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东方家的大公子??”听到楝这个字,红茶一阵头痛,“我说你千羽雪尘到底是怎么和这么多人扯上关系?——”
    “这可真的是正常交往啊!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好不好?!我是千羽少主好吗,那是东方的少主。”
    “我成为银铃鸟祭司的五年来,就只跟他交往了。”
    红茶不解:“银铃鸟的祭司不是不可以离开神殿吗?”
    “确实不能。你听我说,这一点我也很奇怪,但是我隐隐觉得四大神兽,”雪尘微微皱眉,“好像并不在他们该在的地方。”
    “比方说银铃鸟,它是千羽的圣兽对吧,可是它偏偏跟东方楝有神奇的感应。”
    “咦?”木琴神经兮兮凑了过来。
    “梦,楝说他只是在做梦。他每次都是入梦,然后在梦中寻找银铃鸟而来。我从不曾离开神殿,但是我就在银铃鸟身边。楝一过来就看到我咯!东方楝说我是他梦里的人,但是我知道不是。”
    “还有,我一个千羽,时常也会梦见被囚禁在夜域的妖龙。”雪尘说,“在我梦中那妖龙还有名字,叫路渊。”
    红茶颇为不解:“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我做梦的时候也总是在寻找路渊。按照楝所说的情况,那么或许我梦到的路渊也是存在的。”
    “不论如何,”雪尘低下头、用再平淡不过的语调说着,“红茶,小木,事到如今,最终和我并肩而立的,只有你们。”
    红茶看着这样的雪尘有些愣神。木琴安静上前一步,将两人的脑袋duang地碰在一起。
    “木琴你干什么啊?!!!”
    “我看你要哭了。别哭。只要我们三人还在,一切就都不会改变。”木琴说着,如太阳花般笑道,“红茶哥不怕,雪尘哥不怕。我们,红茶、小木、雪尘、永远如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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