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征收财产税,这是大都督本人的意思?只是授意江干这么做的?
    范发甲思考了很多,冒出一身的冷汗,自己之前那么反对征收财产税,那不是得罪了大都督?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征税这件事,是制宪会议要审议的内容,财产税这件事,要等到明年制宪会议的时候再讨论了。”
    “倒是户部可以先出一个办法出来,等明年的制宪会议上可以好好讨论。”
    方望海和范发甲连忙称是,但是范发甲更加确定,这一定是苏大都督早就谋划好的!
    以苏泽的性格,做任何事情都是谋定而动,江干就是苏泽抛出来,试探户部看法的棋子。
    而现在苏泽让户部制定办法,那就是为了明年的制宪会议开征财产税造势,将整个问题抛给东南去讨论。
    范发甲可以想到,这样的问题会在东南引起多么巨大的风暴,多少人会在报纸上讨论这个问题。
    而明年的制宪会议又会多么的热闹。
    不愧是大都督啊!果然是谋算深远!
    苏泽说道:“户部可以选调一些精锐,好好制定如何征收财产税的办法。”
    范发甲立刻说道:“大都督放心,属下一定调集户部精锐,好好研究如何征收这个财产税。”
    范发甲又说道:“江干,你回去好好整理有关税制公平的文章,到时候给大家好好讲一讲财产税的公平性。”
    江干随之大喜,在东南,所有人都知道要升迁就必须要做事。
    而最能够成事的,自然是新的部门。
    更不要说财产税这可不是成立一个新部门那么简单,而是对国家税收进行调整,可以说是关系到整个东南的大事!
    江干的同年中,顾宪成汤显祖他们,如今都被认为是年青一代中的翘楚。
    大家都知道,对他们来说一年后的选调考试那已经不是任何问题,他们早晚都会步入重臣的行列。
    他们靠的自然就是在新的部门做事了。
    如今江干也被点名去筹备财产税征收的事情,如果这件事做成了,那也是名扬天下的事情。
    虽然在天下富人眼里,江干是要被千刀万剐的,但是江干一点都不在乎。
    他本来就是寒门出生,家里也没多少产业。
    交税怎么了?死亡也要交遗产税!
    这个世界上唯有死亡和税收不可避免!
    江干连忙对着苏泽、方望海和范发甲一个团拜道:
    “多谢大都督!多谢方计相!多谢范主司!”
    苏泽心情愉悦的说道:“看到你这样的年轻人,我等事业后继有人了!”
    范发甲和江干都愣住了,苏泽竟然给出了如此高的评价?
    众人看向江干,眼神都完全不一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东南内阁接到了北方的重要情报。
    第450章 僭主
    苏泽返回内阁,在乘坐马车返回内阁的时候,他读完了王世贞从京师情报站发来的最新情报。
    等苏泽返回内阁的时候,徐渭等一众大臣正在焦急的等着他。
    “大都督!明廷张居正的这番变法,看起来是动真格的啊!“
    就连一向自信满满的徐渭,都因为王世贞送来的情报而担忧。
    之前明廷的各种变法,都从来没有让徐渭失态过,但是他这一次见到了王世贞送来的情报,竟然真的觉得张居正这一套可行。
    原因是张居正这一次变法的两个基础确实是正确的。
    第一是全力筹办规模比较大的工坊,规模比较大的工坊,自然要比规模比较小的工坊效率更高。
    第二是东南的产品由于人力的价格高,靠着技术的优势才维持价格优势,如果张居正真的能在北方明廷控制范围内,用更低成本的人力制造商品,那东南的价格优势就不复存在了。
    如果真的让张居正搞成了,那以明廷占据的人口优势,就会成为东南最棘手的敌人。
    苏泽却笑了笑说道:“文长,你放心吧,张居正这一套看起来很好,其实是搞不起来的。”
    内阁众人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原因很简单,张居正这一套变法的核心,必须要维持北方明廷的稳定,光是这一点,张居正就是没法做到的。”
    “张居正是僭主,不是明廷的真主。”
    众人都愣了一下。
    僭主这个词,也算是最近泊来的词汇了。
    何心隐说道:“大都督所说的僭主,可是古希腊学者希罗多德用来称呼吕底亚等国的统治者?”
    苏泽点点头,希罗多德是古希腊著名的历史学家,他的著作就叫做《历史》,这是一本记录古希腊历史的著作。
    何心隐思考了一番说道:“大都督所言极是,张居正最大的短板,就是他为了自身统治的合法性,拥立明廷皇帝,所以他只是僭主,而不是明廷真主。”
    “僭主是极其不稳定的。”
    内阁其他人不像是何心隐这样博览群书,何心隐向同僚解释道:
    “希腊的僭主都不称王的。他们是事实上的专制君主,他们都用一些谦逊的称号,如‘终身执政官’、‘全权将军’等”。”
    “然而,僭主虽然是事实上的王,但他们却始终不能完全替代真正的‘王’而具有合法性和正当性,因为希腊的王权具有宗教特点,在当时的人看来具有神圣性。所以僭主始终被人们视为政权的篡夺者,始终都是不合法的王。”
    徐渭等人立刻听完了何心隐的解释,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苏泽说道:“僭主制度特点是缺乏合法性,这一点就是非常致命的地方。”
    “所以僭主就算是手腕高超,也需要牺牲一部分利益才能收买明廷整个中高层,才能让人承认他的统治。”
    “僭主往往都是大权独揽,但是又要依靠妥协维持统治,所以无法严格的执行所有政策。”
    “僭主必须要将自己树立的比皇权更加道德,所以必须要不断强化自己的个人品德和能力,这种形式主义的道德崇拜又会导致明廷内部内耗。”
    “最后由于僭主的不稳定性,所有投靠张居正的人也会忧虑他失去执政权利的退路,所以如今支持他的人可能脚踏两条船,随时准备跳船。”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一时的利益而支持张居正,随时都准备反水。”
    “张居正看起来掌控了明廷,其实内部是一盘散沙,根本无法保证高效的执行政策,更不要说他这套变法,涉及到社会上多个层面的变革。”
    “如果不能解决这些问题,张居正的变法就只能停留在制度层面。”
    “明廷执行的人只会执行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就算是善法也会变成恶法,吏治会更加堕落。”
    苏泽用了古希腊僭主的例子,但是僭主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还有一个更常见的名字——权臣。
    徐渭想到的是汉代霍光故事。
    甚至霍光都要比张居正的统治根基稳定的多!
    人家霍光好歹是汉武帝指定的辅政大臣,还废立过皇帝。
    你张居正连皇帝都没有废立过,还怎么算得上权臣僭主!
    而如果真的废立皇帝,那张居正这一次变法要求的稳定性就无从谈起,那只要一次政治动荡,就足以毁掉他之前所有的努力。
    而且正如苏泽所说的,张居正自身的统治根基也没有他自认为那样稳固。
    明廷地方上的督抚可以为了利益支持他,也可以为了自身的利益背叛他。
    众人这下子安下心来,讨论起东南其他的事情来。
    徐渭问道:
    “大都督,徐州的战事还要继续吗?”
    苏泽点头说道:“要,当然要,我们要在徐州拖住李成梁,给明廷不断的放血。”
    “不过第一旅可以撤回来了,只需要保持在徐州的对峙就行了,等到了冬季,北方补给更困难,那时候李成梁就会成为明廷的讨债鬼。”
    众人纷纷笑了出来。
    果不其然,明廷很快就推出了张居正的变法新条例。
    鼓励各地兴办大型工坊,大力发展工商业。
    维持粮食价格稳定,京师为了打击投机倒把的粮食商人,张居正亲自命令顺天府逮捕了几个大粮食商人,将京师附近的粮食全部收归官营。
    限定河南河北的棉花收购,统一由官府限价收购,收购的棉花全部送到明廷的纺织工坊中去,禁止私自买卖棉花,更禁止直接将棉花原料贩卖。
    对各地官员的升迁考核中,增加对兴办工商的考核力度,甚至取代田税这个指标,作为晋升官员的最重要考核依据。
    在张居正这一套组合拳下,隆庆三年的后几个月,明廷轰轰烈烈的开展了兴办工坊的运动。
    特别是京师附近,靠着高拱留下的底子,几个大型的工坊建立起来。
    京师的百姓纷纷在顺天府官吏的号召下,开始进入京师的这几家工坊里做工。
    京师的棉纺织工坊有着低廉的原料供应,用的是从河南河北百姓手里低价强行征收来的棉花原料。
    京师工坊也有着低廉的人工成本,差不多的雇工,京师工坊的薪水只有东南的五分之一乃至于十分之一,虽然纺织机比东南落后不少,但是雇工的低廉人工成本,也确实让京师工坊织造出来的棉布也有了一些竞争力。
    虽然京师工坊的织布不如东南的平整,在高端织布上更是远远不如,但是棉布这个东西还是有大量的低端需求的。
    原本将信将疑,不愿意投入资产的京师商人们,也看到了张居正发展工商业的决心。
    这些人看到了办工坊的利润后,也纷纷带着自己的银子加入到工商业中。
    而在这一次的盛宴中,受益最大的竟然是清远伯李炜所代表的边贸商人。
    生产出来的棉布需要市场,可是大明的百姓都是穷鬼,除了京师等几个城市的百姓能消耗掉这些棉布,剩余的棉布却很难在明廷的地界上消耗掉。
    明廷的高层都更愿意用更精美更华丽的东南织布,普通百姓又消费不起,这些棉布只能用来出口。
    通过大同的边境贸易,大量的棉布被卖到了草原上。
    大明通过草原贸易,换到了大量的战马和毛皮。
    另外一个贸易对象就是朝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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