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朝摇头说道:“从没听过湖广有什么大的矿藏。”
    这下子陈邝一脸焦虑的说道:“没有矿可要怎么收矿税啊?”
    吴朝显然也是做过了一番功课的,他立刻说道:“干爹,没有矿税,可以设卡抽税啊。”
    “设卡抽税?这能行吗?”
    吴朝显然对地方上的情况很了解,他立刻说道:“当然能行!”
    “干爹您是宫中的贵人,不知道这地方上的情况,地方士绅设卡抽税,这是很常见的事情,特别是在湖广,往往一户占据要津,分别设卡抽税,各家各户还有不同的抽税商品,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这下子陈邝立刻来了兴趣,他问道:“还有这种事情?也难怪朝廷的钞关税收不上来。”
    在高拱的新政改革中,钞关税改革也是重要的一环。
    但是除了在京畿和九边地区,就连靠近京畿的山西都收不上来钞关税。
    对于这件事,地方上的官员自然是说商人狡黠逃税,又或者搬出老一套的说法,说钞关税是恶法害民,与民争利。
    高拱虽然掌握吏部和都察院,但是也不可能处处都派出去御史,更不要说在言官中也有不少反对钞关税的。
    陈邝也知道商税难收,可是听吴朝这个说法,并不是商税难收,而是这钱根本不到朝廷的兜里啊!
    吴朝这种在地方上厮混多年的,最是了解地方上的情况,他说道:
    “地方上有功名的士绅,往往会私自设卡收税,有的人聚众数十人,设置税卡如同拦路打劫的匪徒,地方官员和他们沆瀣一气,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竟然如此猖狂?这些人怎么能取代朝廷收税?”
    “不是收税,是过路费,商队从这些地方过,他们就会讹诈一笔钱,而商队如果不肯交钱,要在本地上公堂就更不划算了,士绅都和衙门的人熟悉,商人要是去告反而还要再脱一层皮,所以只能交钱了事。”
    “湖广这地方士绅豪强众多,新晋的士绅都不一定有机会去收过路费。”
    “比如荆州府的张家,也就是张阁老家,如今也在荆州设卡,对路过的棉花收过路费呢。”
    陈太监拍案而起说道:“国家都如此危难了!这些士绅不好好报效国家,还在地方上设卡收税,每次陛下要用典银子,这些读书人还百般阻拦,这得是岂有此理!”
    “这过路费!只能由杂家来收!银子也要上缴给陛下!”
    陈太监和吴朝商议好了对策,到了地方上就以设立矿监转运为理由,在水陆要道上设立关卡抽税。
    至于那些地方上收过路费的税卡,陈太监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是不碍着他收税的不管,挡着他收税的全部捣毁!
    而今天就是陈太监抵达汉阳的日子,张居正作为明前留在湖广级别最高的官员,虽然心中满是厌恶,却还是在汉阳城外迎接这位“天使”。
    没办法,虽然是内阁辅臣,地方大员,但是陈太监是朝廷的钦差,是奉了皇帝命令来湖广收矿税的。
    陈太监对张居正的态度还算是恭敬,毕竟这位张阁老和皇帝关系亲近,也曾经做过皇帝的讲学,手上还捏着重兵。
    陈太监和张居正寒暄一阵子之后,也觉得和张居正一起住在汉阳不自在,他也担心武昌城中的东南新军冲出来,很快就向张居正辞行,准备将矿监衙门前往荆州。
    张居正本来就对荆州知府徐学谟有意见,自从丢失了武昌之后,徐学谟多次弹劾张居正,还在荆州抓了几个张居正家族的远亲,让张居正很没面子。
    张居正看这个阉人也不顺眼,也就让陈太监去了荆州。
    到了荆州城之后,陈太监立刻和干儿子吴朝招募地痞无赖,甚至连路霸水匪都招募到了荆襄矿司中,他们在水陆要道设置关卡,以支援建设矿坑向过往商人逼捐。
    原本地方上士绅的关卡,再加上陈太监设立的关卡,普通小商人很快就没了活路。
    有一个贩卖灯芯的老人,他从野外收割一种名叫灯芯草的野草,将灯芯草内的细长草茎剥开,这种草茎可以用来作为油灯的灯芯,算是老百姓日用的商品。
    一担子灯芯草,全部卖出去也只能赚到一两多银子,这个老人全靠贩卖灯芯草养活一家老小。
    老者挑着担子,还没进荆州城,就遇到了三个税卡。
    三个税卡,都是地方上的豪强所设的,老者还没进城就已经花了半两银子。
    也就是说这些灯芯草全部卖出去,也才能赚半两银子了。
    有得赚总比没得赚好,为了采摘这些灯芯草,老者在山里忙碌了十几天。
    而他的老妻为了剥灯芯草,更是眼睛都快要瞎了。
    老人咬牙继续挑着担子往前,就遇到了陈太监设置的税卡。
    地方上的士绅关卡,好歹也知道竭泽而渔的道理,对老人这种经常往来的商人也不会抽税太狠。
    这倒不是说这些人心善,而是他们做的是长期的买卖,不想将事情做的太绝。
    但是陈太监就不同了。
    他知道焦太监在山东的动静,他这矿监能够做多久,完全看皇帝一人的心意。
    如果不能和焦太监一样,收到让皇帝满意的矿税,他这个矿监随时可能被皇帝抛弃。
    而那些文官对太监的憎恶,陈太监心中可是很清楚的,他明白如果自己得不到皇帝的庇护,那就死定了。
    对于陈太监来说,竭泽而渔是什么东西?杂家就是要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对于过往的商人,陈太监手下都征收重税,就连老人这种做小买卖的,也被收了半两银子。
    老者当然不肯交钱,这还没进荆州城呢,就已经花了一两银子了,进城还要交进城税,进城那之后摆摊买东西还要孝敬衙役,这一担子灯芯赚不到一分钱,反而要亏钱了!
    眼看着家里人就靠着这些小买卖补贴家用,老者怒火攻心,直接在矿监的税卡前将一担子的灯芯全部点燃,直接跳入了火焰之中。
    在税卡喝茶的吴朝无动于衷,反而让手下变本加厉的收税。
    在汉阳听到消息的张居正,对陈太监这个阉人更加的厌恶。
    荆州的张家族人,也派人向张居正哭诉,说陈太监连他们张家的税卡都拆。
    张居正训斥了族人,让他们不要打着自己的名义私设税卡,但是也下了决心对陈太监动手。
    张居正并没有和湖广其他官员那样上书弹劾陈邝这个太监。
    张居正知道陈太监是皇帝派下来敛财的,只要他能够往京师送银子,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撤换他的。
    张居正打听到了陈邝在荆州襄阳的做法,了解陈邝招募了吴朝这么一群小人帮着他敛财,张居正决定从吴朝这群人入手。
    张居正首先将陈邝宴请到了汉阳,一开始的时候陈邝还不敢赴宴,但是张居正多次邀请,陈邝也只能换上简朴的衣服到汉阳赴宴。
    在出发之前,吴朝也给陈邝做好应对,如果张阁老过问矿税的事情,就推说是陛下的旨意。
    战战兢兢的陈邝赴宴后,张居正却没有提及收矿税的事情,反而极力称赞陈邝能干,能够替皇帝分忧。
    酒过三巡,张居正更是吹捧陈邝的能力,直言他只要能完成这次的差事,就肯定能返回司礼监担任秉笔太监!
    这些日子陈邝也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而张居正是朝野公认有能力的大臣,得到他的称赞,陈邝也觉得自己飘起来了。
    “陈公公,您在湖广做的都好,但就是用错了人。”
    “什么?”
    陈邝喝着从东南运过来的高度酒,此时已经有些晕了。
    张居正说到:“听说您有一名义子吴朝,他总是打着您的旗号为非作歹,如今整个湖广上下官员都在弹劾这个败类,这可要影响您的名声啊!”
    陈邝有些懵,自己一个太监,有什么名声啊?
    张居正却说道:“若是陈公公想要一辈子在湖广收矿税,那自然不用在意名声,但如果要做司礼监大太监,那肯定不能天天被言官弹劾吧?”
    陈邝点点头,司礼监大太监们和文臣关系微妙,大部分言官也不会随便弹劾这些权阉。
    “这吴朝总是打着你的名义横征暴敛,据说他已经娶了九房小妾,还在荆州广置田产。”
    “他们收的钱,大部分都流入自己的腰包,可是湖广上下骂的可都是陈公公您啊?”
    “另外我还听说,高阁老对湖广矿监也不满,准备派遣巡案来巡查呢。”
    陈邝被张居正连唬带骗了一番,再次返回荆州之后,再看向吴朝的眼神就变了。
    陈邝很快打听到,吴朝确实娶了九房姨太太,在荆州广泛置办产业,生活比他这个矿监太监还奢侈。
    而吴朝自号为荆襄矿监大使,对基层官吏都呼来喝去,连县令都不放在眼睛里。
    也和张居正所说的,吴朝等人收的税,不少都被他们截留,交给陈邝的只是一小部分。
    陈邝对吴朝日益的疏远,等到了九月份的时候,吴朝上缴的矿税还要比八月份少了一大截。
    这下子陈邝更不满意了,吴朝这个月的声势搞的很大,又招募了一大批人去收矿税,出行也是呼来喝去,就连荆州知府徐学谟都不看在眼睛里。
    怎么上缴的矿税比往月还少了?
    吴朝也有说法的,太监是皇帝的黑手套,他们是太监的黑手套,如果不是有利可图,这些人又怎么会聚集在陈邝的麾下。
    人数越多,反而截留下来的矿税更多,上交给陈邝的也就更少了。
    听说陈邝和吴朝闹了矛盾,张居正明白到了出手的时候了,他没有对付矿监太监陈邝,而是直接拿下了吴朝。
    吴朝本来就没有明廷功名,又不是宫里的人,陈邝不庇护他,张居正立刻拿到了口供。
    拿着吴朝的口供,张居正又过去恐吓陈邝,一会儿说朝廷要派御史来知罪,一会儿说宫里要将陈邝交出去平民愤,搞得陈邝惶惶不可终日。
    而看到了吴朝的下场,陈邝手下没人帮他收矿税了,没有了矿税上缴,陈邝更是惶恐。
    陈邝被张居正恐吓,又想到掖庭惩治犯错太监的手段,直接在矿监衙门上吊自尽了。
    湖广官员纷纷称颂张居正,但是张居正却没有任何得色。
    一个小小的矿监太监,就让湖广不得安宁,张居正更是觉得,高拱的新务运动救不了大明。
    第413章 常山之蛇
    不过此时的明廷还没有精力关注湖广的事情,此时明廷所有的精锐都在山东前线。
    长期的坚壁清野,也确实阻挡了东南向山东渗透的脚步。
    明廷在济州府的三镇统制官王本固,在驻军济州府三个月之后,终于带领军队开出了济州府。
    王本固是不想要出城作战的,但他也架不住明廷隔三差五派来济州城催促他出兵的命令。
    这三镇的新军,每一镇有五千人,三镇就是一万五千人。
    这还仅仅是士兵,除此之外山东还征发了一万民夫,专门负责这三镇新兵的后勤工作。
    日常训练,火药消耗,这三镇新兵每个月报给兵部的账单,都能将兵部和户部尚书的心从胸膛里吓出来。
    新军是足饷的。
    山东可以提供一部分新军的粮草,但是银子就要京师的户部下发了。
    高拱每个月为了三镇新军的饷银都要着急就上火,耗费所有的力气去筹措,如今三镇新军长期在济州城里龟缩不出,到了山东一仗不打,就连皇帝也隔三差五向内阁兵部询问,到底什么时候新军才能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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