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繁荣下,广府更多的田地都种上了经济作物,或者干脆进工坊打工。
    甚至广府地区还形成了粮食进口的贸易,大量商船从南洋运送过来粮食,再将这些低价的粮食卖给当地百姓交税和充当口粮,而当地百姓则养蚕或者种植甘蔗等经济作物卖钱。
    苏泽又问道:“听说广府那边还有人下南洋开拓荒田的?”
    孙知县叹息一声说道:“南洋多好田,爪哇吕宋的田地光是种稻就能一年四熟,确实有不少粤人南下种田,特别是在吕宋,据说闽人和粤人移民多达万人。”
    果然和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差不多,从明代中期开始,广东和福建的百姓就开始有组织的下南洋移民了,在距离最近的吕宋岛,更是移民的第一目的。
    “为何这些移民不去澎湖?”
    孙知县说道:“这个嘛?澎湖确实距离闽广更近,但是朝廷在澎湖设置了巡检司,禁止百姓登陆,就算是有百姓上岛开荒,也始终不成规模。”
    “而澎湖多山,不像是吕宋土地那么肥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吕宋当地土人不懂种植,也不知道土地的贵重,经常为了点小利就将土地变卖,听说吕宋就有坐拥千顷的大田主。”
    苏泽记下这些,接着和孙知县拱手道别。
    有了苏泽的带头捐赠,南平本地乡绅这才扭扭捏捏的掏钱,而这位孙知县也很守信用,在苏泽捐钱的当天就将返还的八十两银子送回苏泽手中。
    之后县衙又忙碌了几天,在县衙户房当差的林潮清向苏泽通风报信,孙知县在最后时刻凑齐了秋粮的银子,总算完成了秋粮征收的任务。
    时间到了十二月,苏泽返回长宁卫,林默珺又接到了俞大猷的信。
    信上说张经、李天宠已经被朝廷处死,俞大猷在信中情绪低落,很显然他并不认同朝廷的做法。
    苏泽也叹息一声,张经和李天宠的死,是朝堂上两党斗争的格局日益激烈的结果。
    如同张经和李天宠这样并没有投靠任何一党的人,正在逐步的失去在朝堂上立足的空间。
    严党想要提拔自己人主持抗倭,清流也想要提拔自己人主持抗倭。
    张经和李天宠就错在没有投靠任何人,以至于在被诬告的时候没人帮助他们说话。
    政治斗争烈度增加,所有人都要报团取暖,要么加入严党要么加入清流。
    张经李天宠本人被杀,家中男丁全部充边发配,俞大猷在信中说,他们浙江诸将凑了点钱打点了差役,希望张李二家发配路上能少死几个人。
    苏泽看完信也有些不舒服,还有人说大明政治斗争烈度不高,其实这样程度的政治斗争比比皆是,明代被诛杀的大臣不知凡几,更不要说那些被锦衣卫捉拿下狱,惨死在狱中的了。
    而且在封建时代政治斗争失败后,往往是被斩尽杀决,上至八十老母下至十岁孩童都要被牵连。
    俞大猷在信中也谈到了新的浙江局势。
    胡宗宪升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虽然还没有和张经那样加总督头衔,但是朝廷已经授予胡宗宪南直隶、浙闽等处军务的权利。
    胡宗宪命令俞大猷驻扎台州,受台州知府潭伦节制,负责台州防倭的工作。
    俞大猷还提到了一名从山东调来浙江的参将,负责防御台州附近的宁波绍兴二府,俞大猷对于这位戚参将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两人经常讨论兵法。
    从那戚参将口中,俞大猷也知道了北方军情,俺达犯边更严重了,甚至杀入大同府斩杀大明的官员。
    嘉靖皇帝下旨,献俺答首者,赐银一万两,并授爵伯。
    可是北方的局势还是一天一天糜烂了下去。
    合上信,苏泽叹息一声,战乱下最惨的还是老百姓,按照俞大猷信中的说法,原本富庶的浙江如今已经是“饿殍遍地”,百姓“赤身裸体,家无资财”了。
    林默珺说道:“俞世伯在信中也提到了鸟铳,俞世伯认为鸟铳比弓箭更利,新任的胡巡抚已经上奏朝廷,请求制造鸟铳了。”
    苏泽倒是并不意外,仗打到今天,如果大明朝还注意不到鸟铳这种先进武器才奇怪呢。
    从抗倭战争开始,明军就开始逐步装备鸟铳,不过苏泽并不担心明军装备鸟铳后的战斗力。
    武器装备只是决定战争胜负的一个方面罢了,战争从来都不是武器装备先进的一方必然获胜。
    跟不要说明军拉胯的后勤保障和贪腐成风的武器制造行业,以及落后的军事技术和战法了。
    嘉靖三十四年终于要落下帷幕,快要到年底了,苏泽终于想起自己在泉州府还有一门未婚妻,于是带着礼物从长宁卫出发,先去给未来丈母娘送年节礼物。
    这一次自然还是走海路,不过新世界号实在是太扎眼,苏泽挑选了一艘福船,这是东奥岛上残存的战利品,原先应该是福州某个海商,后来被鹿大王劫掠编入舰队。
    既然是去方家拜访,苏泽还带上书童方爱竹。
    上一次乡试回来之后,苏泽看方爱竹办事伶俐,还能写能算,就安排他去做了南平一家店铺的掌柜的。
    方爱竹的能力确实不错,将店铺打理的井井有条,苏泽也按照约定给了他分红。
    带上胭脂铺的新胭脂、染坊的新染布,以及一些南平特产,苏泽踏上了前往泉州府的路。
    从长宁卫到泉州城只需要沿着海岸线行驶就行了,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风浪,五日不到就看到泉州港了。
    泉州港在唐宋时期是东南地区对外贸易的第一港口,曾经是东南最繁华的城市,没有之一。
    南宋朝廷样样不行,但是海洋贸易非常发达,泉州港就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南宋朝廷靠着海贸之利又撑了一百多年。
    苏泽看着泉州港凋敝的景象,实在是可惜这样的好港口就这样浪费了。
    泉州是实行禁海令最严格的地区之一,从洪武年实行禁海开始,泉州港口全部被拆毁,沿着海岸十里的房屋全部都被铲平。
    明廷还下令将当时停泊在泉州港口的船只凿沉堵塞港口,就这样将一座天然良港毁了。
    曾经千帆侧过的泉州港,如今连渔船都看不到踪影,苏泽只能在泉州附近的小港口靠岸,再将礼物拉到货车上进泉州城。
    靠近泉州城,看到高耸的城墙,苏泽更是感慨这座名城的凋敝。
    福州港的兴起,也是泉州没落的原因之一,明廷指定福建朝贡贸易的港口是福州港,所有入贡的船只都要在福州港靠岸,从唐宋以来就设立的市舶司从泉州迁往了福州,泉州就失去了官方通航的权利。
    而距离泉州不远的漳州月港,又靠着走私贸易如火如荼。
    而后隆庆开关之后,明廷也选择在月港开关,更是让月港超越福州港,成为福建最大的港口。
    一南一北的挤压下,连走私船都不愿意走泉州港了。
    港口贸易的衰落,也让泉州日益凋敝,苏泽走在唐宋时期铺设的石板路上,坑坑洼洼的道路根本没钱修葺,拉货物的车都要颠簸的散架了。
    但是泉州城内的古建筑极多,苏泽看到了唐代风格的佛寺,闽南风格的妈祖庙,甚至还看到了不少异域风情的建筑。
    以苏泽的【宗教知识】,辨认出这其中还有景教、摩尼教的寺院,果然泉州曾经是中国对外最重要的港口。
    不过虽然港口贸易衰落了,泉州商业依然非常发达,这里沿袭了宋代的风貌,沿街的屋子几乎都是商铺,这些商铺还将商品放到门口贩售,导致原本就拥挤的石街更是水泄不通。
    唐之前几乎所有的商业都要在划定的“市”内进行,等到了宋代商品贸易繁荣,出现了“街铺”,在清明上河图中看到所有街道都是做买卖的商铺。
    但是到了明代,商品经济相比宋代反而倒退了一些,在南平和福州都是类似于商业街的模式。
    就是一条主干道是商铺,或者在交通便利的地方形成一条专门的街市。
    泉州还是承袭了宋代的“街铺”形式,而且和南平不同,泉州的富人更愿意住在方便的城内,而不是和南平那样乡绅都住在城外。
    李夫人娘家祖上也曾经阔过,要不然也不会供方若兰的舅舅读书。
    这些年方家李家发达之后,李家的老宅子也重新修葺过,苏泽在方爱竹的引导下走进一个巷子,门房通报见到是未来姑爷来访,立刻将苏泽引进了屋子里。
    因为大部分有钱人都挤在城里,所以泉州富贵人家的门脸也都不大,不过进门之后苏泽发现,李家宅子其实并不小,只是藏在这闹市区中,从高墙中看不到里面的乾坤。
    自己真的是攀上富婆了,要是后世能在闹市区有这么一栋别墅,那也是顶尖的富贵人家了。
    苏泽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前厅,李家竟然还在前后两进房子之间建造了一座精巧的花园。
    苏泽继续向会客的正堂走去,却听到了正堂内李夫人的声音。
    “你说你不要继续科举,也就罢了!如今你姐夫给你谋得国子监职位都辞了!李贽,你是要干嘛!明日将这祖产也变卖了如何?”
    苏泽脖子一缩,方爱竹听到李夫人这般咆哮也吓得一哆嗦,两人就停在了正堂边上。
    一个中年男人说道:“阿姐,我实在受不了国子监那帮腐儒,我想要游学四方,精进学问。”
    “游学?你不读书进学也就罢了!家族的产业你也不打点,全部都扔给我,街坊都说我惦念祖产!”
    中年男人嬉皮笑脸的说道:“家里一直都是阿姐执掌的,这些人乱嚼舌根,阿姐不要和他们计较,这些年家里产业愈发兴旺,这不都是阿姐的功劳。”
    “屁!那是你姐夫官越做越大的功劳!”
    “是极,是极!”
    “你不肯进学,也不肯管家,你姐夫写信让你去苏州帮他筹办钞关,你也不愿意去。”
    “我哪里懂得钞关那些东西啊,我去了也不能帮忙,要我说,过了年我那未来甥婿不是要去国子监报道吗?那国子监也没什么好学的,让他去给姐夫帮忙不更好吗?”
    苏泽知道这和李夫人说话人的身份了,他就是方若兰经常提及的舅舅李贽。
    第216章 朱熹王阳明都错了!
    “方爱竹?你不是去南平陪姑爷了吗?”
    一名李夫人身边的侍女端茶出来,看到了方爱竹,接着又看到了方爱竹身后的苏泽。
    侍女连忙返回屋内通报,等一会儿她满面春风的出来道:“解元郎,夫人请您进屋。”
    苏泽跟着侍女进了屋子,这时候李夫人已经坐在主座上,她右手边坐着一个三十岁不到的读书人,他穿着儒衫,眼睛炯炯有神,让苏泽奇怪的是他却没有留胡子。
    这年头的读书人基本上都会留胡子,特别是有一定地位之后更是基本上都会蓄须。
    一般苏泽这种还在考学读书的读书人为了方便读书才会剃胡子,堂上的这位应该就是刚刚被李夫人训斥的李贽。
    但是此刻李夫人和李贽都是一副和睦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来刚才的争吵。
    苏泽在打量李贽,李贽也在打量着苏泽。
    对于这位方家未来女婿,李贽早就在和方家父女的书信中得知了。
    李贽如今还不到三十岁,其实和方若兰的年岁相差并不大。
    李贽也是被李夫人拉扯长大的,所谓长姐如母,他和方若兰的关系也很亲近,并不是长辈晚辈关系,反而更接近兄妹。
    方若兰来信中就提到过这个苏泽,从中李贽也看出了自己这个外甥女的心意。
    等到姐夫方望海来信说了这门亲事,李贽自然是非常的高兴。
    当时苏泽还没考上解元,但是李贽倒是不觉得功名这么重要,反而写信劝自己姐姐放低要求,只要合适就早点完婚。
    后来苏泽高中福建解元,方家上下对这位未来姑爷是越来越满意。
    李贽少年天才,十二岁就能写文名动乡野,二十六岁在科举大省福建考上举人,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不愿意再继续考学,反而沉迷于各种学术。
    李夫人对于弟弟也是无可奈何,如今李贽也要三十岁了,已经成家立业了,她毕竟已经嫁人,也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管教他了。
    就算是气急了斥责两句,李贽也总能嘻嘻哈哈糊弄过去。
    这一次李贽从国子监跑回来,说是要辞官不做了,又把李夫人气到了。
    明代制度,举人做官若是辞官,以后就不可以继续做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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