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宗远顿了一下,这是他偷听到父兄密议的内容,并不方便对外人说。
    但是想到苏泽“神通广大”,于宗远决定还是说出来,他也是为家族好!
    于宗远说道:“我爹想要派兄长去一趟福州府,先去都司衙门打听情况,那位鄢御史到了福建,肯定也要先去都司衙门。”
    “只不过兄长已经有军职在身,不适合离开南平县城。”
    大明朝的卫所制度等于是卫戍军区,有军职在身的,如果没有特殊公务是不得离开卫所驻地的。
    比如延平卫的职责就是守卫延平府,而于帧这位指挥使为了让长子接班,长子已经有了军职,如今是延平卫的草料大使。
    其实于指挥使随便搞个公务,将长子派往福州府公干也就行了,但是如今正是清军御史就要到任的关键时刻,于指挥使又怕这事情留下话柄,又迟迟不敢将长子派出去。
    苏泽看着于宗远说道:“于兄弟,你家门之灾,破劫之人要落在你的身上。”
    于宗远指着自己说道:“我?”
    苏泽点头说道:“我已经算过了,你才是于家破劫之人,所以应当由你去福州府,为府上分忧解难。”
    苏泽又看着于宗远说道:“若是能过了这道坎,你于家自然还有几代的富贵,而伱所求之事,转机也在这福州之行中!”
    于宗远的呼吸急促起来,自己所求的不就是家族继承权吗?
    这苏泽果然有道行啊!又看出了自己所求,又指出了帮助家族破劫的办法。
    苏泽当然不知道于宗远想要争夺继承权,他只是按照“算命”技能的话术忽悠于宗远。
    鄢懋卿抵达福建的第一站肯定是福州府,忽悠于宗远去打探消息,也是为了能够得到第一手情报。
    长宁卫可没有延平卫那样的资源,可以想办法打点御史。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先搞清楚鄢懋卿的脾气秉性办事风格,才好对症下药。
    于宗远连忙满上酒,一口干掉后说道:“多谢苏兄弟!这次事成归来,于某还要宴请苏兄弟重谢!”
    说完,于宗远掏出一只锦囊钱袋,塞进苏泽的手里就立刻下楼,匆忙回府。
    苏泽打开锦囊,里面竟然是一块重达二十两的束腰银,苏泽不由的感慨这位于二公子真是人傻钱多的好工具人啊!
    【酒楼算命,“算命”技能+5,lv1,25/100】
    第075章 治本经
    明代南方多好黄酒,也都以黄酒作为好酒款待客人。
    黄酒这东西比白酒好入口,也比白酒醒酒快,等到于宗远结账离开后不久,陈朝源、熊岳和林清材三人就慢慢醒了过来。
    林清材摸着怀里的拜帖,对着苏泽说道:“苏兄,这于二公子在延平府声名狼藉,恐非良友啊。”
    苏泽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个我晓得,林兄放心,苏某心中有数。”
    林清材还是担忧的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和苏泽也才相识两天,也不好随意指摘苏泽怎么交友,只好再次叹息一声,扶着另外两名同学,和苏泽一起返回了县学。
    因为四人中除了陈朝源住在城内,熊岳和林清材都住在城外,特别是熊岳家住在武夷山下,比苏泽的长宁卫还远。
    所以他们今天都在校舍住一个晚上,等到明天清早再回家。
    回去的路上凉风一吹,众人的酒也醒了几分,都是读书人聚在一起,到了校舍反而睡不着了。
    四个人当中除了苏泽,其他三人都是从小读书的,陈朝源更是已经读了二十年的书了,四书和四书章句都已经通读,他治的本经是《易经》,如今在攻读易经的阶段。
    既然都是读书人,科举自然是第一话题了。
    陈朝源参加过好几次童子试,又是年纪最长的,自然是他先起话题。
    “苏兄,你还没选本经吧?”
    苏泽点点头,刚入学的时候海瑞考较过大家功课,苏泽当时就坦言自己还没有选修本经。
    陈朝源说道:“我痴长几岁,就自称兄长了,为兄劝你千万别选易经。”
    “这是为何?”
    陈朝源感慨一声说道:“酒宴上我听那于二公子说你精通梅花术数,怕是你要钻研《易经》,所以才出言提醒你,为兄几次参加童子试,都折在了这《易经》的题目上。”
    县试的考试内容在明初比较随意,到了成化年间格式才相对固定,不过基本上第一场都考经义。
    一道《四书义》,一道《五经义》,这题目的答题格式就是八股,就是考察对四书五经的理解。
    四书义是所有人通考的,因为四书是所有读书人都要学的。
    五经义则是五道题目,考试的时候题目写在木牌上,你选择的本经是什么就写哪道题的答案,本经是科举前就选好的,在考场上不得更改。
    县试第二道是考律和判,说白了就是司法考试和知名判决的判例。
    第三道是考策,也就是史论,就是一篇小的策论,并不规定要八股文格式。
    听起来很复杂,实际上到了成化年以后,县试基本上都是第一道刷人,第二道第三道考试基本上就不刷人了。
    律判和策这种东西,反正在后面的考试也不重视,到了乡试会试的时候,看中的也是第一场对考察经义的八股文,只要前面考试过关了,名次都不会太差。
    所以在科举考试这件事上,也有点像是高考选修,因为选修物理化学的可能要和选修地理生物的一起比综合比分,所以在选修本经这件事上需要非常慎重。
    陈朝源叹息说道:“咱们南平县修《易经》的读书人实在是太多了,延平书院的那位山长就是《易学》大儒,我当时贪图《易经》的字数少,抄读便宜些,如今悔之晚矣啊。”
    众人纷纷沉默了,大家都是寒门子弟,当然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选择《易经》。
    朱熹为《易经》、《尚书》和《诗经》都做了注疏,就是说这三经是有官方意识形态的标准答案的。
    《春秋》用左氏、公羊、谷梁三传及胡安国、张洽传,《礼记》用古注疏,这其中有和官方意识形态相悖的地方,没有名师指导师没办法入门的,寒门弟子一般都不选。
    而《易经》字数少,这年头无论是买书还是抄书,对于寒门子弟都是一笔巨大的支出,所以像陈朝源这样选修《易经》的寒门读书人是最多的。
    因为选修的人多,所以《易经》在科举考试中格外的卷,考的题目也越来越偏越来越难。
    陈朝源四书学的已经不错了,每次都是在这《易经》的考题上丢分。
    “那以陈兄之见,应该治那本经?”
    陈朝源说道:“《诗经》!”
    看到其他二人也点头,苏泽问道:“这是为何?”
    “《诗经》有朱子集传可以自学,治《诗经》的南平读书人要比《易经》少一些,竞争也没那么激烈。”
    苏泽问道:“请问陈兄,这南平县内治哪本经的人最少啊?”
    陈朝源低着头说道:“那自然是《春秋》了。”
    “这《春秋》微言大义,虽然字数不多,但是左氏、公羊、谷梁三传及胡安国、张洽传实在太多了,卷帙浩繁,普通读书人根本读不起,更不要说其中精妙之处,也不是没有名师指导的人能学的。”
    果然如此,这也和苏泽想的差不多。
    看起来公平的科举考试,其中也藏着不公平。
    就不说科举作弊这种场外因素,名师指导的和自学的就差距极大。
    选修五经的时候看起来寒门士子有选择,实际上能自学的也就《易经》和《诗经》,这赛道都卷的不得了。
    但是那些富家子弟,则可以延请名师,选修寒门士子不敢治的《春秋》《尚书》《礼记》,这就要比寒门子弟更容易考上。
    苏泽知道陈朝源是为了自己好,不过他可是有系统的人,到底治什么本经,苏泽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他还是说道:“多谢陈兄指点,让苏某少走了弯路。”
    陈朝源说道:“苏兄天纵奇才,能破知县老爷的精妙题目,只要好好治几年经,必定能考上秀才。”
    熊岳和林清材也纷纷点头。
    他们也不是看不起苏泽,要学通一门经义,怎么也要几年的功夫,苏泽还没有治本经,说他几年能考上秀才已经是夸奖他了。
    苏泽看了看自己科举lv3,105/300,只要坚持这個进度读书,明年县试前肯定能肝到lv5。
    说完了科举,四人又开始讨论起当下流行的学术来。
    第076章 百姓日用即为道
    南平这个地方很奇怪,这里是朱熹故乡,按理说应该是理学昌盛的地方。
    但是时人对于理学颇为厌恶,民间更推崇陆王心学。
    延平书院的山长陈默群,和如今心学领袖徐阶是同榜进士,也是心学的推崇者。
    延平书院经常邀请心学大儒来讲学,本地讨论心学的读书人也很多。
    不过学术这种东西,对于四个还没考上功名的穷读书人来说,实在还是太远了。
    而且海瑞也告诫过他们,在中举之前,最好还是不要碰这些高大上的学术,因为科举考试考的是朱熹的思想,要是学多了反而会思想混乱,不利于科举考试的发挥。
    这又要说到科举考试不公平的地方了,在会试之前,题目都是各省各地命题的。
    这心学和理学虽然听起来差距很大,其实儒家那套东西百分之九十都是共通的,区别只在一部分经义的解释上。
    对于寒门子弟来说,你也不知道出题的官员是倾向心学还是理学,所以老老实实答题是最好的,反正对着标准答案写,怎么也不能扣分。
    对于那些有资源的读书人,就可以提前知道出题者在学术上的倾向,如果出题者喜欢心学,在答题的时候融入一些心学思想,反而能够脱颖而出得到好成绩。
    这也是延平书院这些年中举人数远远多于县学的原因,前几任县学教谕都没心思抓教学,更别说去揣摩省里和府里学术风向了。
    而延平书院的山长是福建知名的大儒,对本地学政了如指掌,更是和这些学官都能攀上交情。
    他的学生自然要比县学学生更容易中举了。
    陈朝源、熊岳和林清材之中,熊岳的家境算是最好的,对于时下流行的心学最有兴趣。
    林清材是大族旁支,也是听说过心学的,倒也能说出一两句来。
    陈朝源年纪最大,这些年攻读又太辛苦,对于心学没有兴趣,基本上都不发表意见。
    熊岳谈到了最近南平县流行的心学,叹息一声说道:“只可惜家贫,无法去延平书院中听那些大儒讲学,吾对心学也只是了解个皮毛。”
    林清材则说道:“格物,致良知之说我也只是一位族兄听过,具体怎么做也是没有头绪,听说侯官有人建造心学精舍,又要精制那凝神香,在精舍中才能体味格物之法。”
    苏泽听的都无力吐槽了,感情这年头的心学流行更像是某种气功伪科学,很多人搞心学研究就是行为艺术啊。
    其实大部分人对于心学的追求就是这么形式主义,毕竟这东西听起来太过于玄乎。
    而这些读书人谈论心学,也不是为了真的“致良知”,而是因为现在心学在朝堂和民间都很流行,通过谈论心学可以融入到了上层圈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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